212、最後攻略(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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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百零四章

頸項被呼吸噴灑, 炙熱又軟綿綿的, 使得那一塊的皮膚微微泛紅。

然而江陵心中卻並無多少纏綿之意,所有注意力都被梅疏遠那句話奪去。

找一個人?找誰?

他是記起了一切,還是有人在自己之前捷足先登?

江陵默了默,心中轉過幾個念頭。若是說梅疏遠想起了自己,那麼他就不會對自己說“找一個人”, 如果他沒想起,而是在自己之前有一個人來到了這裡,先一步認識了他……

那也不可能!

江陵足夠瞭解梅疏遠, 也在他身上放入了所有的心思。

兩人見面這段時間裡,儘管不停地說說笑笑, 可是江陵的目光, 江陵的心思不曾挪開過分毫。

所以他能看到梅疏遠目光中,偶爾透露出的那份空蕩, 讓他想要不顧一切的握緊……

“疏遠。”江陵舒了口氣,聲音極為的輕,也極為的慎重,“你要找誰?”

“……”

將他摟住的那個人抱的更緊了, 勒的江陵有點兒疼, 髮絲上水珠子滴落, 在江陵衣襟上留下溼潤的痕跡。江陵沒在意, 再度詢問:“你不說,我們怎麼去找?你放心……”

江陵沉默一會兒,目光透過梅疏遠幾縷長髮, 瞟過厚重的黑雲和猩紅的血月,嘆息,承諾:“你放心,不管你要找誰,我都幫你把人揪出來。”

身軀緊貼久了,對方的體溫便滲透自己身體,江陵覺得指尖都沾上了梅疏遠身上的寒涼時,聽到了他的聲音。

“我不記得了。”

聽到這五個字,江陵不由得有些遲疑。

梅疏遠聲線微顫,攜著幾分複雜,直白的撞入江陵耳中:“我不記得了,很多東西我都不記得了,但是我知道一件事,我一定要找到一個人。”

“……”

“我不知道他是誰,他的名字,他的年紀,他的樣貌,甚至不知道他是男是女,可是我想見見他。”

“看一眼,又有什麼用了?”江陵的聲音輕飄飄的。

“有用。”梅疏遠偏了偏頭,微涼的唇瓣便蹭到了江陵的耳垂,“找到他,看他一眼,我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

當什麼都不記得了,失去所有,唯一有印象的那人,便成了救命稻草一般的存在,他之存在便全部繫於一人。

江陵心尖顫了顫。

他非愚蠢之輩,自然聽的出梅疏遠即使忘記,也要找的人是誰。可是他也知道,自己直接承認的話,梅疏遠根本不會信,正是因為如此,才覺得胸口悶了口氣,憋的他難受死了。

手指不自覺攀上梅疏遠的衣袖,漸漸收攏,緊緊握住,彷彿要將那片衣袖扯破一般,最後又緩緩鬆開。嘆了口氣,江陵用夢遊似得聲音道:“我們坐下啦,慢慢說吧,先讓我清醒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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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梅疏遠應了兩聲,聲音從鼻尖溢位。又點了點頭,像只小動作似得在江陵頸項蹭了蹭。

無望海洶湧莫測,海浪不斷拍打而來,起起伏伏,濺起無數蘊含怨氣的水珠子。

兩人坐在礁石邊上,面對著這洶湧的浪潮,衣袂時不時被打溼。

江陵心中也是起起伏伏的,始終無法安定下來,便用手背撐著下頜,望著不遠處的梅疏遠。

梅疏遠盤膝而坐,微微垂首,柔軟髮絲遮住面容,神色隱於暗處,始終看不真切。

唇瓣張了張,江陵正要開口,便聽到了梅疏遠的聲音:“我起初不太信你,雖然你一口咬定了認識我,又說知道我名字,還看破我失憶之事,可是……相識便一定是重要之人嗎?不見得吧?”

“我覺得不耐煩,便想著“抹去”吧。”

梅疏遠微微抬手,五指修長而有力,根根分明,隨著手腕翻轉的動作,指尖彷彿凝著一束星光:“我知道我有這個力量,我也很想這麼做。”

“……然後了?”江陵乾澀著嗓子詢問。

“然後我覺得你真的很熟悉,便不想“抹去”了。”他歪著頭,想了想,回答,“大概是,這世界有一個人認識我,知道我的存在,挺好。”

“我認識你,還每天都在這無望海等你。”

“我……”梅疏遠手指微曲,似乎想說什麼,又頓住。

“怎麼了?”

梅疏遠抬頭,柔和的眉眼明明無甚神色,可是那雙碧色的眸子望著江陵時,彷彿整個世界都只有一人。他低聲道:“無望海所覆蓋之地,發生什麼,我都能知道。”

江陵難得愣了愣。

“也就是說,你在幹什麼,我都知道。”說到這裡,梅疏遠不知道怎麼,覺得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便解釋,“我並非故意偷看。”

見江陵不答,梅疏遠又補充:“今日之前,我還不能控制無望海。”

言罷,睫毛顫了顫。

江陵注意到了這個小細節,指尖有點兒養,特別想摸摸,實際上他也的確這麼幹了。

直到梅疏遠驚訝的眨了眨眼,江陵覺得指腹有些癢,才回過神來,趕忙收回了手,回答梅疏遠先前的問題:“我知道了,不會把你當偷窺狂的。”

隨後仰頭一笑,認真的表示:“當然,你要看就隨便看,我知道這件事,還挺高興的。”

梅疏遠舒了口氣,江陵便在此時湊了過來,挽住了他的手臂,靠在了他肩膀上。

這個角度,梅疏遠看不清江陵的臉,卻聽到了他溫柔的聲音:“現在,你能跟我說說你的事嗎?比如說,那個你一定要找的人,以及……”江陵垂下眼簾,“你跟無望海的關係。”

“……”

“有什麼不能說的?”

“……這要我如何說?”梅疏遠聲音含了些無奈。

“你說,我聽著。”江陵回答,“我聽著聽著,也許就知道該怎麼辦了。”

“……”

“你要是不知道怎麼說,又想跟我說,那就從頭說起,我有耐心,也喜歡聽你說話。”

許久,梅疏遠唇角稍稍勾起,清碧色眸子泛起三春之色,一個字回答:“……好。”

“我醒過來時,便在無望海深處,腦海裡一片混沌,周圍都是水,應該很冷。”梅疏遠柔聲敘述。

江陵便似最好的聽眾,不會多嘴,卻會在適當的時候提出疑問,好讓對方說下去,而非在唱獨角戲:“為什麼是“應該”很冷?”

“我不怕冷,那個時候我的身體比海水還冷。”

江陵默了默。

“那天月亮也很圓,血紅又明亮,黑色的霧氣覆蓋在海面,為我重塑身軀,我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便抬頭看了月亮許久。”

“周圍很吵,非常的吵,也非常雜亂,我一開始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大概說什麼的都有,後來覺得他們每個人都在說一個字:殺。”

——是無望海的怨氣。

江陵在心中猜測。

儘管梅疏遠的語氣好像在苦惱自己同伴的嘮叨,透著幾分輕描淡寫,然而江陵卻清楚整個無望海怨氣有多麼龐大。

龐大到整個無望海根本無法誕生出生靈,令海岸數十裡範圍內無生靈敢踏足,甚至連天仙都不敢在這裡逗留多久,生怕自己染上怨氣,道心留痕。

而梅疏遠卻接受了無望海所有的怨念之氣……

“何其可怕”,江陵心中閃過這四個字,不是怕梅疏遠,而是因為無法體會到梅疏遠當時的感受。

“吵是吵了些,我卻零零散散想起了一些片段,一些根本無法連成一個畫面的片段。”

“血,紅色的花,死去的屍體以及活著的人,還有從他們嘴裡吐出的話……還是“殺”字。”

血,是江陵、火麒麟、以及無數修士魔頭的血。

紅色的花,是九幽殺陣,血液被殺陣陣紋吞食,彷彿地獄開出的火蓮花。

死去的屍體,那是死在江陵、火麒麟手上的人,也許“屍體”兩個字還包括江陵自己。

活著的人,應該是江陵死去之後逃竄的修士。

“殺”,是為了殺了江臨川這個挑起天下動盪的大魔頭。

江陵將梅疏遠的話,與當年的情況一一對應。

然後他聽到了梅疏遠下一句話:“這些其實不太重要,這些人是誰,要做什麼,我在其中扮演著什麼角色……都不重要。”

“但是,我知道一件事,當時我身邊有一個人,一個非常熟悉的人,他就在我身邊,身體非常冷,氣息非常虛無,血腥味卻非常重,手心都是血,特別黏糊,他對我說:對不起。”

“對不起。”梅疏遠重複這三個字,語氣格外的重,“這三個字非常可怕。”

“可怕?”

“因為我想起這三個字時,非常的害怕、恐懼……”身體甚至不由自主的顫抖。

“……”

“然後我碰到了一樣柔軟的東西。”

梅疏遠手指點了點自己唇瓣,又抬手在江陵下巴處留戀,沒有殺意,沒有曖昧,僅僅只是端詳:“他大概碰了我一下。”

他補充:“我想,這大概是他第一次親我。”

“然後……”

“然後……就沒了。”

唯有無望海水中蘊含的怨念、痛苦、憤怒、痛恨、絕望……將他淹沒、窒息。

梅疏遠輕輕抬起江陵下巴,江陵便順勢仰頭,摟住了梅疏遠的頸項。

“我一定要找到他。”梅疏遠發誓似得說。

江陵閉上了眸子,眉頭緊皺,彷彿在忍耐什麼,睜開眼睛時,他堅定開口:“也許,你要找的人,就是我。”

梅疏遠抿了抿唇。

“我知道你會找我,但是我不想讓你等待,所以在你找我之前,我便提前來了。”江陵苦笑,“我這麼說,你不信,是嗎?”

江陵勾起了梅疏遠一縷髮絲,放在手中把玩,“我的小九,聰明靈慧,我的疏遠,胸有丘壑,還都跟我學了那破性子,多疑又執拗,你不可能沒有想過是我,這麼問了,便是不信了。可是我還是想跟你說。”

“不是不信。”

江陵心神一動,歪頭:“那是?”

梅疏遠眸子中沉澱著刻苦的執著:“他太重要了,太重要了。”

重要到勝過世間萬千。

“我絕對不能找錯人,唯有他,絕對不能錯。”

所以,不將整個天下翻轉一遍,他很難安心。

江陵聽出了這份珍重,視線有些模糊:“若是找不到了?”

“我就毀了所有。”

沉積無數歲月的血怨尚且不能讓他瘋狂,可是握不住那最後一點的柔軟,卻會讓一個人執迷到狠絕。

“如果,如果找到了呢?”

梅疏遠一愣,垂眸,眸底落了點點星光,隨後彎了彎唇角,洩漏一抹繁花似得淺笑。

他道:“那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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