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竹與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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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的效率是很高的,自從她心裡打定了主意之後,她便沒有親自去觀察這個小豆丁了,而是讓人負責盯著自家這三弟的動向。

――這天,終於有訊息傳來說她三弟帶著其他倆小孩兒鬼鬼祟祟地出門了。

――接著,又來訊息來說他和倆小孩兒鬼鬼祟祟地去了酒樓。

不難想象,一會兒應該也是要帶著人鬼鬼祟祟地回來的。

至於小姑娘為何這般篤定,因為她知道自家這三弟最近這伙食不怎麼樣。

據暗衛回稟說,觀察她這位三弟近日的膳食品質是一天不如一天,如今似乎是連肉沫都難見半丁兒了。

小姑娘心想,興許她這三弟是被身邊的丫鬟昧了月錢?

不,她三弟似乎也不差這點月錢,可能是手上的銀錢都被人掌控了去也不一定。

畢竟前段時間她暗中觀察的時候,看著他身邊那大丫鬟是各種沒大沒小的,沒有半分的規矩,說是習慣以下犯上之人也不為過。

她這三弟儘管看著挺機靈,可說到底也還是個稚子,他的丫鬟瞧著雖不怎麼樣,可好歹也是他打小便親近之人,對方若是別有用心,藉口幫他把銀錢代為保管,都騙取了去,也不無可能。

原本這位在府裡的地位就不怎麼樣,如今還慘遭身旁之人變相欺壓,連膳食都被苛刻了去,日子過得可以說是相當的悽苦了吧。

對此,小姑娘心中毫無波瀾,畢竟她這三弟日子過得再慘,與她何干?

不過,此次小豆丁鬼鬼祟祟地出門打牙祭,於她來說未必不是一個機會。

聽說還是趁著自己的丫鬟出了門,自己帶著人搭著人梯翻牆出去的呢。

真是半分將門子弟的自覺都沒有。

出去偷吃歸偷吃,可怎麼能搭人梯呢?

她在他這般年紀,早就能一跺腳便翻過一丈半的高牆了。

將軍府的男兒們,遲早是要被送上戰場磨鍊的,她這三弟至今還不見開練,如此荒廢度日,日後豈不是馬革裹屍的收場?

小姑娘眉頭輕蹙,也不知自己隱隱在恨其不爭些什麼,只是這種煩悶的情緒讓她略微感到陌生,心情可謂是更加不暢了。

不過,看這小豆丁連大門都不敢走,想必他應該是很擔心被洩露了行蹤的,一會兒估摸著還得翻牆回來。

將軍府的守衛向來森嚴,夜晚可不會比白日鬆懈絲毫,她這三弟打小便在這將軍府裡長大,想必也清楚得很,哪怕日子過得不怎麼樣,可他這將軍府三公子的身份是不會變的,像被自家丫鬟苛刻吃不飽飯還得翻牆外出打牙祭這種糗事,想必他是不會想讓將軍府那些巡夜守衛們知道惹笑話的。

故而小姑娘冷靜地推斷了一下,斷定對方八成還會從將軍府守衛沒有那麼嚴密的地方翻牆回來。

比如,將軍府上那片竹林附近――

那片竹林可以說是瞎燈黑火,鄰近後山,靜謐得很,除了蟲鳴鳥叫,一般人煙罕至,遂將軍府的門將們一般巡邏不到那兒,當然了,他們也不怕來人,因為竹林這邊,除了竹子,還真沒有其他什麼值錢玩意兒。

但是,這並不代表從這個角落便能輕易入侵將軍府,只要歹人出了那片竹林,只要再往前半步,迎接他們的,將會是門將們鋪天蓋地的刀光劍影。

所有刺客都知道,但凡能力不足者,進了將軍府基本都是有去無回。

將軍府的實力,可以說是毋庸置疑的。

因為自將軍府屹立以來,他們還沒有見過哪個刺客能活著從將軍府裡出來。

刺客雖難進來,可是小豆丁原本就是將軍府的人,下人們雖不太待見他,但門將們是隸屬將軍手下的,和見風使舵的下人們大有不同,他們忠誠且有擔當,待將軍府的主子們都是一視同仁的恭敬,就算這個小豆丁從竹林裡面走出來,也不能代表什麼,畢竟他也是將軍府的一分子,所以他出現在哪兒都是很正當的,並不會有人為此去為難他。

所以,小姑娘有八成的把握可以在竹林那邊遇到她想見的人。

再想想明日要對付的狼群,她心想這真是一個博取同情的絕佳藉口。

雖說她也不覺得這有什麼好值得同情的,可終歸得有一個靠近對方的理由。

她疲憊地從床上起來,卻不經意間牽扯到身上的新傷舊傷。

小姑娘痛得忍不住倒吸一口氣,額頭霎時泛起細細的一層晶瑩汗珠。

她緊咬下唇,直至口中嚐到一絲腥味,這才把身上各處的痛感緩緩壓了下去。

片刻,小姑娘用指尖拭掉自己眼角的淚花,若無其事地站了起來,只是每向外走一步,動作間都透著一絲不自然。

畢竟,這一次,她傷得太重了。

很大一部分傷痕,是源於自己孃親的手筆。

當然,那只是她前兩日試煉的一部分,如同孃親的斥訓那般――技不如人,便只能捱打,所以她責怪不了任何人。

說起來,隨著她年紀漸長,須學的東西亦越來越多,孃親和蘭姨待她亦越來越嚴格,如若練功不專注,亦或者達不到她們的要求,捱打或挨罰都是正常的,她身上的這些傷,有些是先前試練不小心留下的,有些則是因為達不到孃親的要求,被下令懲罰的。

為了鍛鍊她的意志力,以及獨立生存的能力,孃親並沒有給她配貼身丫鬟,故而哪怕蘭姨偷偷地給她送來了療傷用的膏藥,她也只能獨自一人寬衣解帶,默默地給自個擦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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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蘭姨並不被孃親允許助她,偷送膏藥……已是孃親對蘭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最大的忍耐了。

她只能如同受傷的小野獸一般,躲在月夜下的黑暗角落裡,獨自舔舐自己流血的傷口。

也不是不曾期待過溫暖,可是等來的從來都只有失望,她便漸漸習慣了獨自一人去承受。

剛開始時,為了不辜負蘭姨的一片心意,她還會好好地使用那些效果似乎還不錯的膏藥,可是小姑娘逐漸發現,不管她再怎麼擦拭,舊傷的癒合,終究是趕不上新傷添上的速度,後來她便慢慢作罷了。

除了有些時候難熬一些,其實也沒什麼感覺。

當然,儘管小姑娘習慣了獨自承受一切,可是出於子女天生對母親的繾綣之情,她其實也是存了小小的私心的。

她想知道自己到底傷到什麼程度,孃親才有可能走出那個冷冷冰冰的清心澗,能來她的床榻前看看她,哪怕不說話,只是撫摸一下她的額頭……

可是,終究是一次都沒有……

她想,興許真的是自己能力不足,還達不到讓孃親正眼去瞧上一眼的程度吧。

遂她一直默默苦心修行,只求有一日,能在孃親的眼中看到那麼一絲絲的認同。

今日她終於爭了一口氣,提前完成了孃親佈置的任務,遂得以回來早些。

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其實躺著歇息兩日更為妥當。

但是她並不想就此停下,也不會有人允許她停下……

距離外祖父的囑咐,已經過去月餘了,儘管外祖父沒有差人前來催促過她,但是她知曉外祖父其實已經等太久了,久到他只要聽到不死人秘籍的絲毫風吹草動,便急不可耐。

她並不知道不死人秘籍到底代表了什麼,但是她知道外祖父需要,而她的三弟身上恰恰可能有。

為了完成任務,任何犧牲她都在所不惜,哪怕為難的是她自己……

小姑娘單薄的身影,伴著有些陰冷的月色,用略微艱難的步伐,一步步地,最終走向了竹林深處,走向了她與另一個人羈絆一世的起點――

…………

安婧從久遠的回憶中回過神來,目光複雜地看著夜幕下竹林深處那個埋膝抽泣的小姑娘。

如何會不熟悉呢……

那是曾經的她啊……

是那個年少時,處心積慮欲要藉口靠近安樂的她……

所以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她也清楚得很。

果不其然――

遠處傳來一陣喧鬧聲,記憶中那個有些胖乎的小豆丁閉著眼睛跌跌撞撞地就往這邊跑來,眼看就要被絆倒摔在地上了!

安婧眉頭輕蹙,有些不忍的情感才剛上心頭,那頭娉婷的身形卻不自主地先動了,白衣忽而化作一道殘影,向那快要摔跤的小豆丁直逼過去。

她伸手欲抓住對方的衣領,沒想卻徑直從中穿了過去――

這看似真實的人兒,竟是一抹虛影!

分明可以看到看似真實的她們在不自知地演繹著她的過去,可是偏偏她觸碰不了她。

安婧訝異了,可很快便又釋懷了。

也對,這原本就是她的一個夢啊……

安婧嘆氣,有些無奈地看著眼前的小豆丁在自己跟前摔了個結結實實。

雖然明知對方不會哭不會鬧,可是她還是見不得安樂受傷,不管是從前的她,還是現在的她。

安樂的身子骨太弱了,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已習慣了去呵護她,一分傷害也捨不得讓她品嚐。

只是不由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安婧不禁有些黯然失神。

只是時間也僅那麼片刻,很快她陡然的落寞,便被地上剛爬起來戰戰兢兢的小豆丁驅趕得一乾二淨了。

原因自然是年少時的她――那個抱膝埋頭抽泣的小姑娘,被小豆丁誤當成了鬼魅。

眼看對方兩條小短腿抖成篩子,驚恐萬分地指著‘她’,驚嚇得說不出半句話來,一雙小白眼還差點翻上了天。

安婧終於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起來。

想當年的她,此時正忙著埋頭醞釀情緒假哭,倒是沒留意到小豆丁如此滑稽的一面呢。

她目光柔和地看著小豆丁的兩個小跟班跟了上來,看著他們在小聲猜測‘她’的身份,又看著小豆丁最後小心翼翼地詢問小姑娘,問‘她’是不是她二姐……然後自個自地確定了‘她’的身份後,最後那嫌棄的小眼神兒

這一幕幕,均讓安婧忍不住啞然失笑。

只是同時,亦讓她的心底響起一聲輕嘆。

她與安樂,原來當真是經歷了不少呢。

她突然有了些興致,想看看這個小豆丁此時充滿嫌棄的眼神兒,日後到底是怎樣一點點地載滿她的身影的。

她一直都無比慶幸安樂能擁有和她一樣的心思。

可是,儘管她與安樂是一起長大的,儘管她留意到的事情有很多,可是她依舊覺得安樂身上充滿了謎團,比如她不依靠慕容家,是如何做到獨自一人把花滿樓、醉仙閣、若靈坊、影這四大勢力支撐起來的?

這些事情,安樂沒說,她便也沒問,可是這並不代表她不想知道。

因為無知,才是最危險的。

她並不希望安樂置身於她不知道的危險之中。

她自然是希望能夠得到安樂的坦白。

可是同時她也明白,那並不容易。

安樂其實比誰都有擔當,她並非心懷天下,可是一旦被她放進心裡的人,她都可以照顧得很妥當。

她不希望安樂涉險,可安樂又何曾捨得她去涉險半分呢,遂安樂的所有,她覺得她其實只給她呈現了七分,另外三分便是她深深的顧慮了。

她倆到底都是局中人,不過互相看破不說破罷了。

如果可以,真希望時間可以重來一遍,她與她再重新回到竹林這個原點。

如果當年她們的交集點可以單純一些……

日後她們的這段感情,是不是也能夠走得更遠一些呢……

竹葉在搖曳,在竹林隨風而起的唰唰聲中,三個半大的身影圍著一個看似有些羞怯的小姑娘漸行漸遠了去――

看著那熟悉的一幕,安婧的淚水終是無聲地滑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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