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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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 你就這麼把她關在了那個地方?”

張既白一朝轉換身份,從醫生變為了病人, 慵懶地靠在病床上, 單衣內隱約可見胸前纏著的一圈繃帶。

鍾雲從見他雖然面色發白, 但精神狀態尚可,也稍微放了心,他點點頭:“那麼好的機會, 我自然不能放過……不過她那時候失魂落魄的,也完全沒有反抗的意思, 倒是不費吹灰之力就得手了。”

一旁安安靜靜坐著聽他們談話的小桃, 聞言抬起頭看了一眼端坐在她對面的女人。

她面無表情, 雙眼無神, 空洞的像是兩口枯井,儘管還有聲息, 但整個人卻是死氣沉沉的。

簡直像是一具行屍走肉。

小桃被朱慈這副模樣瘮的不行,後背涼颼颼的,聽著這邊與鍾雲從兩人的對話, 才略微明白了一點。

事實上,坐在她對面的女人, 差不多就是一副提線木偶——她既不是朱慈, 也不是宗沅淇, 只是一副空殼子。

之所以還能走動,是因著鍾雲從的關係。

鍾雲從果真如他所說,幾個小時便返回了, 只是回來的時候居然還跟著朱慈,一開始把她跟張既白嚇得夠嗆,後來一接觸才發現情況不對。

朱慈完全沒有要為難他們的意思,鍾雲從帶著她淡定走進診所,而她不聲不響,順從的叫人不可思議。

後來一問,鍾雲從便把事情的經過簡單地講述了一遍——他依照約定把朱慈帶進了肖隱的精神世界,結果朱慈看到“遺物”崩潰了,他趁機把人圈禁起來,同時順勢控制了朱慈的身體,並以她的名義,光明正大地脫了身。

“這麼說,你把她當傀儡了?”張既白挑挑眉,“留著她,是為了制衡‘暗影’?”

“是吧。”鍾雲從聳聳肩,“我這一路走來,後邊不知道跟著多少人,不過他們都以為我把她給劫持了,沒人敢輕舉妄動。”

他頓了一下,又轉過頭瞅了眼呆滯的女人,原本槁木死灰一般的人忽然就有了反應,她木然的眼珠子轉動了一下,朝鐘雲從望去。

“我總覺著,她還有更大的用處。”

張既白也掃了眼木雕泥塑似的女人,搖搖頭:“白首不相離,肖隱那一手,還真夠誅心的。”

鍾雲從端起一杯將冷微冷的茶,輕輕抿了一口,淡淡回了一句:“誰說不是呢。”

張既白沉默片刻,忽然問道:“那幾座冰雕真的是肖隱留給朱慈的嗎?”

少女和青年時期也就罷了,肖隱去世了那麼多年,如何得知朱慈中年時期的面目?

不過一定要計較的話,似乎也勉強能解釋,因為鍾雲從提過,肖隱在死前,預見了一部分未來——說不定是在那時候看到的。

不過張既白心底還是覺著可疑得很。

他的語氣很微妙,鍾雲從自然聽得出他話中有話,挑挑眉,笑的狡黠:“你猜。”

張既白搖頭失笑:“懶得猜,不管怎麼樣,兵不血刃地解決掉一個心腹大患,這個結局很完美。”

他們都沒有過多糾纏那個話題,而鍾雲從也很快想起了另一件事,他的神色一下子凝重起來:“你打算用之前的……皰疹液,給自己接種?”

他說話的時候皺了下眉頭,顯然是覺得有點噁心。

張既白哪能看不出他那點小心思,亦是滿臉嫌棄:“你以為我樂意嗎?”

鍾雲從摸著鼻頭,訕訕一笑,笑完又嚴肅起來:“……你覺著這個法子可行?”

張既白回答的很直接:“會有風險,可能還不小。”

鍾雲從眼底佈滿陰雲,但到底沒有說出勸阻一類的話,沉吟了一會兒,復而出聲:“那我能救他嗎?”

張既白眼角一跳,其實他一直都挺忐忑的,生怕被問起某個人的下落,不過反常的是,自鍾雲從清醒後,他居然一次也沒提起過那個人。

不過也是,亂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也就現在才稍稍地喘了口氣。

結果他就這麼猝不及防地提起了。

張既白慌了下神,但很快就調整好了表情:“運氣好的話,能解決掉‘失樂園’,但你應該知道,現在真正威脅他的,並非‘失樂園’。”

鍾雲從的下頜線條登時繃緊。

張既白幾乎不敢直視他的雙眼。

“這樣。”鍾雲從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冷靜,“醫生,那您有辦法嗎?”

張既白緩緩地吐出一口氣:“我願意嘗試……但需要時間。”

可蘇閒沒有多少時間了。

這句話他沒有說出來,鍾雲從亦是心知肚明。

“我會為他爭取時間。”鍾雲從的話再一次震驚了他,張既白難以置信地盯著他,後者卻低聲祈求:“拜託你了,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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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既白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不知道對方打算怎麼做,但他字字句句擲地有聲,他也就信了。

對張既白來說,此刻站在他面前的鍾雲從,“刮目相看”這個詞已經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了。

那些在他看來難如登天的事,在鍾雲從這裡,似乎只要他想,就能做到。

張既白定了定神,鄭重頜首:“既然如此,我會盡力。”

“多謝。”鍾雲從微微笑起來,眼神分明是堅定的,可那層鎧甲之下,又隱約透著一絲脆弱。

所向披靡的強大,與不堪一擊的脆弱,兩種極端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讓他看起來像是古希臘傳說中的半神英雄。【注】

空氣如同浸滿了水的海綿,分外的沉重,好在鍾雲從沒讓這種鬱悶維持太久,很快轉移了話題。

“如果您的接種試驗成功的話,是否可以在全城推廣?”

張既白嘆了口氣:“你想的也太簡單了點。”

鍾雲從一怔。

“先不說能不能達到預期的效果,咱們退一步,假設可以。”張既白掰扯開了,一條條跟他解釋,“那你是打算怎麼辦?把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貢獻出來?但就算是這樣,怕是也救不了幾個人。”

鍾雲從眉頭緊鎖:“那您的意思是……”

“想徹底攻克‘失樂園’,就必須大規模地生產出疫苗,你知道那中間有多少步驟嗎?”張既白語重心長,“先不論研製的時間,首先,要大量地培育出病毒株,其次進行人工減毒、滅活、重組基因等流程,最後製成的應用於人體的免疫製劑。”

鍾雲從這個複雜而龐大的工程震住了。

張醫生搖搖頭:“都到了這一步,我就實話實說了,‘孤島’裡沒有這樣的條件和技術。”

鍾雲從怔忡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什麼,他試探著問道:“您的意思是,如果要大規模生產疫苗,必須在外邊進行?”

張既白沉重地點點頭:“而且,需要花費多少時間、人力、物力,都是個未知數。光靠一兩個人,肯定是成不了事的。”

鍾雲從靜默半晌,深深吸了口氣:“那這件事就交給我吧……我有錢。”

面對著張醫生莫測的眼神,他笑了笑:“你還不知道嗎?肖家的產業,全部歸我了。我如今可不是一般的有錢。”

“……”張既白相當無語,這是在炫富還是怎麼的?

但必須說,錢對於開發疫苗,的確是不可或缺的。

“那你……”張既白欲言又止,鍾雲從卻明白了他的意思:“等收拾完殘局之後,我會離開‘孤島’,為你們找到生路。”

張既白欣慰地點點頭:“好,就等你逆天改命了。”

鍾雲從的喉結滑動了一下,伸出手,用力地握了一下張既白的肩膀:“你們要撐下去……至少等我回來。”

“放心吧。”張既白唇角微勾,自負一笑,“只要你多提供一點血液樣本,我有信心研製出更有效的抑制劑,其他的不敢說,但多續幾年命應該沒什麼問題。”

鍾雲從舒了口氣:“那就好。”

言畢,他便準備告辭離去,張既白看著他的背影,冷不丁出聲:“你要去哪兒?”

鍾雲從的腳步頓了一下:“您應該猜得到吧?”

張既白被他噎了一下,難得的感到了不好意思:“……咳咳,說什麼呢,我什麼都沒猜到。”

鍾雲從覺得好笑,索性回過頭,上上下下來來回回地審視著他:“說起來,我總覺著您好像有話想跟我說……但又不敢說。”

張既白心虛地錯開視線:“有嗎?我怎麼不知道?”

鍾雲從搖搖頭,忽然斂了笑意,正色道:“說吧,我心理素質很好,沒什麼能壓垮我的。”

張既白盯了他半晌,才說話:“這可是你要我說的。”

“嗯。”

“他要我告訴你……”張既白迎著鍾雲從的目光,期期艾艾地開口,“他死了。”

鍾雲從板著臉地與他對視了一會兒,突然就沒繃住,笑了出來。

“他該不會以為,這種鬼話能唬住我吧?”

張既白攤攤手:“我也覺著……夠假的。”

“走了。”鍾雲從再次轉身,揮了揮手,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張既白心想著送佛送到西,皺著眉又問了一句:“你知道他在哪兒嘛?”

鍾雲從一聲冷笑傳來:“我當然知道……他有什麼事能瞞過我的?”

見他如此的胸有成竹,張既白也就不多事了,安靜地目送著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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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前段時間得到的情況不同,現在治管局的周邊還挺清淨的。

也不知道是治管局出手趕人了還是因為異種氾濫,大家夥兒都逃命去了。

於是他很順利地走進了總部那幢標誌性的白色建築。

而他的現身,立時引起了軒然大波。

除了他失蹤又出現、病危又好轉這等傳奇經歷之外,更加引人矚目的是,鄭飛傳回來的那個訊息。

據說鍾雲從是上一任局長宗正則指定的接班人,也就是未來的局長。

最初這個訊息就令治管局上上下下大吃一驚,不過他相當一段時間都掙扎在生死線上,基本都以為他活不過幾天了,大家也就不怎麼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

而他突然重返,儘管面帶病容,但行動自如,狀態也不錯。

毫不意外的,又讓下任局長的歸屬成為了熱門話題。

訊息一傳十,十傳百,沒多久,鍾雲從就被聞風而來的同僚們擋住了去路。

他大概能猜出他們想問什麼,乾脆統一回答:“晚點再聊,現在有點急事。”

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雲淡風輕的一番話,卻莫名帶出了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壓迫力,眾人面面相覷,都不約而同地讓開了一條道。

鍾雲從微笑著點頭致謝,快步離開。

治安官們望著他的背影,有人忍不住嘀咕:“這小子,怎麼突然不一樣了……還真有了點宗局那種說一不二的感覺。”

有人想反駁:“你也太看得起他了吧?”

另一人譏笑道:“既然看不起,那你幹嘛也跟著讓路?”

那人語塞:“我……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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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審問徐文鑫的關係,鍾雲從之前就來過一次地下監獄,還算是輕車熟路。

不過蘇閒具體的所在,還是需要他人指點。

“謝了,霍教官。”鍾雲從感激地看著拄著柺杖路還走不利索的霍璟,稱呼還是訓練營時期的,習慣成自然,一直沒改過來。

“不用。”霍璟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靜自主,眼底卻分明透著一點喜悅,他打量著大病初愈的鍾雲從,“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鍾雲從笑了笑:“只要我活著,就一定會來。”

霍璟“嘖”了一聲,似乎是被他這句肉麻話給酸倒了,不耐煩地擺擺手:“行了,趕緊滾。”

鍾雲從又是一笑,腳下的步伐卻是毫不遲疑。

他的腳步聲不輕不重地迴響在空曠的長廊裡,直至停下。

他連做了幾個深呼吸,才抬起手掀起密碼鎖。

禁閉的門一重接著一重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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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閒在難得的昏睡中經歷著糟糕的夢境。

不是什麼嚇人的噩夢,卻充斥著壓抑、絕望的氛圍,讓人萬念俱灰。

蘇閒驀地睜眼,目之所及,依舊是熟悉的黑暗,可他害怕這種熟悉,因為這意味著,他正在習慣世界離他越來越遠的事實。

他意識昏沉,四肢綿軟無力,內心一片死寂。

他抬起戴著沉重鎖鏈的手,抹了一把額角冰涼的汗水,卻不慎碰觸到先前自殘留下的傷口,疼的抽氣。

但這點痛苦不算什麼,真正令他畏懼的是,“破繭”的副作用又要捲土重來了。

全身上下的血管都在興奮地脈動,他耳邊嗡鳴聲不止,如擂鼓聲般聒噪,令他分外的暴躁沉鬱。

無奈之下,他故技重施,把哆嗦的手送到唇邊,張口咬了下去。

手背上的血管被咬破了,血液在他嘴裡瀰漫開來,帶著一種讓人作嘔的甜腥味。

比起夢境,現實更像是一場噩夢。

直到他在驟然出現的光亮裡,見到了他。

鍾雲從站在第三重門前,無聲地注視著他,眼底溢滿了難以言述的情緒。

那一剎那,蘇閒只覺得鬱結心底的思念野火般蔓延開來,他猛地挺直了背脊,可隨之帶出的鐐銬的碰撞聲卻像是一盆涼水,將他心底的火焰重新化為死灰。

他別過臉,狼狽地避開他的視線。

鍾雲從能夠清晰地感受對方的一呼一吸間交替的狂喜與絕望,他心頭一顫,急忙提步向他走去。

“別過來!”蘇閒低沉而兇狠的聲音自喉間發出,彷彿是瀕臨死亡而離群索居的野獸,孤單、憤怒、戒備卻又脆弱。

鍾雲從的只停滯了一步,很快又不可動搖地向他走去。

眼看他馬上就到跟前,蘇閒陷入到前所未有的苦澀和掙扎之中,他下意識地往後退,後背堅硬地地上溼冷的牆壁,卻是退無可退。

鍾雲從還是來到了他面前。

“我讓你別過來!!!”他感覺自己的聲帶在濺血,呼吸陣陣困難,長時間未進食加上過激的反應讓他頭暈目眩。

鍾雲從蹲下/身,那張半明半暗的面容模糊不清地映進了他的瞳孔之中。

“我為什麼不能過來?”蘇閒感覺到對方緩緩地捧起了自己的臉,微涼的手指溫柔地在他臉上摩挲著,順著飽滿精巧的眉弓和顴骨,小心翼翼地避開傷處,一路滑落至瘦削的下頜。

“我不過是重複你為我做過的事而已。”

蘇閒抬起眼,觸到一雙疲憊卻明亮的眼睛,那光亮幾乎灼痛了他,他痛苦地搖頭:“不一樣……”

“是不一樣。”鍾雲從撥開他眼前溼漉漉的髮絲,居然笑了,“因為我不是來單方面告別的,我是來帶你離開的。”

“我不能離開……”

“我說能就能。”鍾雲從再次將他們之間的距離拉近,他們的鼻尖抵在了一起,“除了這些廢話,你還能說點別的嗎?”

他的怒氣顯然不輕,握著蘇閒肩膀的指甲幾乎嵌進他的皮膚,但在意識到這件事之後,又立刻鬆開了。

“對不起,我有點……”他懊惱地嘟嚷著,“我被你氣暈了……”

蘇閒搖搖頭,伸手捂上他蒼白的嘴唇,阻斷了他的自責。

“是我的錯。”他輕聲在他耳邊道。

他額前的垂髮黑亮如鴉羽,髮梢掃在肌膚上寒涼如綢;他鼻間滿是他的氣息,熟悉的味道讓鍾雲從的呼吸險些停滯。

鍾雲從閉上眼睛,隔著冰冷而沉重的鎖鏈擁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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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的太急,忘了註釋,現在作者有話說裡因為修改字數不足所以不讓我改,無奈之下放正文結尾了——半神英雄是指阿喀琉斯,這位半人半神的英雄的腳跟,因是其唯一一個沒有浸泡到神水的地方,是他唯一的弱點。後來在特洛伊戰爭中被人射中致命,現在一般用來比喻,即使是再強大的英雄,也有致命的死穴或軟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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