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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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那座別府久無人住,這次雲太傅的公子過來暫住,下人匆匆收拾,園子的旮旯裡漏了一個大蜂窩。

啟檀跟蘭徽不知怎麼就甩開了左右,逛到了那個旮旯裡,啟檀指著蜂窩問蘭徽:“認識這個不?”

蘭徽並未見過蜂窩,但看數只大蜂或棲息其上,或盤旋左右,想起書中讀過,便大氣地說:“蜂巢啊,誰不認得?”

啟檀舉起手裡剛剛折下的樹棍:“我小時候常捅這個玩兒,你捅過麼?”

蘭徽頓了頓,道:“為什麼要捅它?”

啟檀哈了一聲:“小屁孩,連這都沒玩過。”

蘭徽漲紅臉:“我是覺得沒什麼好玩的。”

啟檀掄起棍子,作勢刺向蜂窩:“你捅一下,就知道有多好玩了。想將它一擊而下,須得好棍法。”棍花一挽,瞥向蘭徽,“是了,這個有點高,你可能夠不著。”

蘭徽一把接過棍子,猛向上一躍,短喝一聲,朝著蜂窩灑脫刺去!

嗡――

待下人趕到時,啟檀與蘭徽已滿頭滿手蜇痕。群蜂直追著他們出了園子,蘭徽的衣袖寬大,略能護住頭,甩開蜂,只是額頭與脖子被蜇了數處。啟檀穿了件窄袖胡袍,為顯英武,還曾挺身迎擊蜂群,頭臉雙手慘不忍睹,右眼皮與鼻子各被蜇了一下,高高腫起。

可憐那府邸主人本請得懷王與玳王駕臨,正歡喜不勝,一下直墜地獄,忙請大夫看治。

待啟檀與蘭徽被抬回行館,蘭珏看著兩個糊了一頭藥膏的娃,不知道該氣該笑還是該心疼。

蘭徽眼淚汪汪地堅強道:“爹爹,兒一點不疼。”

蘭珏緩聲道:“這下你可知道爹往日為何與你說,輕易勿傷飛禽走獸,勿毀巢穴,勿損胎破卵。此非教你有婦人之仁。只是人凡處事,事皆不可做盡,不可逼對方到絕處。野蜂尾後針,連著它的腸子,蜇了你,它也活不了。一個蜂巢,要許多蜂費得許多工夫才築成,乃群蜂安身之處,被你無故搗去,它無家可歸,退無可退,豈不要拿命與你拼?”

蘭徽吸吸鼻子,不敢眨眼。

蘭珏假意側身,向窗外望去。聽得,是蘭徽飛快抹了一把淚,啞聲說:“爹爹,兒知道錯了。”

蘭珏嗯了一聲,回身揉揉他頭頂:“有些事情,玳王殿下做得,然你不行。因殿下是先皇之子,聖上之弟。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敬生惜幼,寬和仁善,殿下施之,乃恩德。你行之,乃必須,是為人之本份。”

蘭徽又吸吸鼻子,重重點頭。

啟檀卻不肯安生,鬧騰讓人再把蘭徽抬來說話解悶,又嚷著心燥嘴苦,要吃冰過的百花百果露,臉上糊著膏藥悶,要開窗吹風聽戲。

左右按不住這位祖宗,唯懷王暫能鎮得。雲太傅的兒子即刻獻來了幾個小戲子,唱耍為玳王添趣,懷王又問馮邰能不能尋兩個年紀小的丫鬟過來。

馮邰堅決回道,委實沒有。

懷王含笑道:“馮卿放心,孤只為借他人之手警醒一下堂侄兒,絕無他意。望能相助。”

馮邰沒奈何,這種事指望不上張屏,他只得吩咐謝賦從私宅裡喚兩個小丫鬟過來,應懷王殿下囑咐,一定要年紀小的。

謝賦便獻出了兩個謝老夫人貼身使喚的小婢,年紀都才十歲上下,平日裡在老夫人房中只做些拿拿枕墊,捧捧針線盒的差使,從未見過世面。剛剛聽完老夫人的嚴厲囑咐,腦子還翻滾著一些平日裡聽的皇宮裡的詭奇故事,譬如宮女們一句話說錯就會被塞進水井,夜晚的時候那些鬼魂就排著隊爬出井飄來飄去等等,待進了玳王殿下房中,手都不知道如何放,一徑瑟瑟發抖。

啟檀粗聲道:“抖個甚麼,哪裡來的蠢丫頭!孤又不會吃人!”

膽子略小的一個丫鬟便偷偷哭了,另一個膽大些的,悄悄抬眼,瞄見啟檀和蘭徽的模樣,愣了愣,不禁低頭憋笑,用胳膊肘撞撞哭了的那個,示意她也瞧。

啟檀一臉不屑,蘭徽試圖向兩個小丫鬟笑一下,膽大的那個看見他咧嘴的模樣,撲哧一聲,又趕緊低下頭。

小內宦將兩個小丫鬟帶下,懷王自屏風後轉出,向啟檀道:“瞧見了罷,若不忌口,亂撓傷處,再吹吹風,熬熬夜,作下一臉疤坑,從今往後,美人見了你,就是方才那樣。便敬你是英雄,也等來世做牛做馬再與你相見,這輩子是不想跟你打交道了。”

啟檀哼了一聲:“跟我多稀罕她們似的!”卻不再鬧騰了。

等眾人都退下後,蘭徽低聲向啟檀道:“我覺得並非人人都會以貌取人。”

啟檀鏗鏘有力道:“不錯,小影子,你要記得,將來娶媳婦,一定不要找這等庸俗愚婦!”

蘭徽嗯了一聲:“我若是娶妻,一定要娶像我娘那樣仙子一般的人。”

啟檀奇道:“你娘不是死得早麼,你記得她?”

蘭徽低頭:“不記得了,不過我爹爹畫過很多母親的像,母親臨終前,還給我留下了書信,我知道她一定比仙女還美。”

啟檀嘆氣:“我母妃也美,旁人都說她比楊貴妃還漂亮。不過我就不娶母妃那樣的女子了。母妃什麼都要用最好的,珠寶要最大顆,衣裙料子要最軟最輕薄,父皇說他都有些招架不住。我如今一無所有,只是庶人,還是善解人意又溫柔的女人好,當然也不能太醜。嗯,大丈夫心懷天下,小兒女之情,不當記掛。”

前來接蘭徽回去的蘭珏在廊下聽得這番對話,不由失笑。

從柔逝前,強撐病體,寫了一部《寄子書》留給蘭徽,起自最淺顯的三字句,往後漸深,行行篇篇,都是她對蘭徽的諄諄囑咐。

這疊書稿放在盒中,初時蘭珏都不敢碰,待到蘭徽認字的時候,蘭珏方才終於能啟開錦盒,從柔魂魄,彷彿自紙上字句匯起,把著蘭徽的小手,盈盈微笑,細細叮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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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我子,長平安;食適度,知冷暖。書多念,字常習;勤早起,莫晚寢。動勿過,靜省思……

蘭徽第一次讀,臉上多有懵懂,抬眼拉住蘭珏的衣角,稚聲道:“爹爹,能否再與兒說說孃親?”

這時之他,心中只有好奇。陰陽兩隔之痛,舐犢情深之重,只能等他長大後,成家立業時方能體悟。

這次蘭珏帶蘭徽歸鄉掃祭,蘭徽作了兩首懷念祖母的詩。蘭珏讀後,又不免嘆息。

其實單就詩而論,於蘭徽這個年紀,加上一頭包的情形來說,尚可。

遣詞造句雖稚嫩,隱已可見靈動。

只是詩裡的懷念之情,全然造作。

從未謀面,自無多少情感。

晚膳時,蘭徽一面扒飯,一面偷瞄蘭珏盤中的菜。

平時他也未必就饞了這些菜,但現在,忌口,吃不得,這些看起來就格外誘惑。

蘭珏淡然用飯,假裝沒留意蘭徽垂涎的視線。

須得讓這崽記得些教訓。

他沒告訴蘭徽,其實捅馬蜂窩這事兒,你爹我小時候也做過。

只是他當時搗蜂窩,不單是為了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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