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情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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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參加麼?是的,和很多很多人一樣,我也想知道《紅樓夢》的真正結局。但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完成。

我告訴伊麗莎白:“給我那幾卷麻布,我需要知道小霍後來過得怎麼樣。”

伊麗莎白笑著起身:“我早就在想,你怎麼還沒提這個要求呢?現在你終於提到了,我倒是放心了。跟我去書房吧!”

當天夜裡,我把伊麗莎白家書房裡的燈點了一整晚。

那幾卷舊麻布上,都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像不定期的日記,也像閒暇時的隨筆,不過,我更願意把它看作是霍去病給我的“情書”――儘管裡頭並沒有什麼甜言蜜語。

剛開始是疑慮:你的同事們能找到你麼?我們出事前又沒給他們發信號,這個雪洞他們也不知道。你能等到你們同事找你麼?三千多年呢!記得哪看過的一篇資料裡說,二十世紀後期的時候,經常有人挖儲存良好的女屍出土,然後四處展覽賺錢。希望你能順順利利的,別被人提早挖出來,也別被你的同事們忘了挖出來。

有時候是臭拽:看到你在戰場上,從天而降要救我,我真的很高興,雖然最後還是我把你救了。

有時候是控訴:你真是個狠心的女人,臨死前還要擺我一道,嚇得我以為自己錯過了一段情緣。現在我總算想明白了――這世上沒有哪個女人會在第一次跟自己喜歡的人聊天的時候,沒等他說完三句話就把他幹掉的。我活了這麼多年,也就你這個女人對我這麼不客氣過。你看我都冰天雪地的等你三年了,你也不開個飛船來把我接回去,可見你根本不惦記我。

有時候是比較:霍嬗的媽長得像伊麗莎白,都是西域美女;性格卻像你,都是彆扭的傢伙。她不肯嫁我,卻給我生了個孩子,然後就失蹤了,我跑遍西域都沒找著她。你呢,說你對我好吧,你老跟我對著幹,說你對我不好吧,我一有事你就著急犯傻。那天衝下來之前你要是記得跟我先聯絡聯絡,也不至於三番兩次的脖子受傷搞出敗血症來啊!

有時候是回憶:你對我太壞了。第一次見面像審犯人似的盯著我,第二次見面沒說三句話就滅了我,第三次一見面就問我“你行嗎”?你不知道男人最恨的就是被女人置疑他的能力麼?一塊幹個活吧,還挑三揀四的,老讓我白乾,老讓我收拾爛攤子。我怎麼在元朝時沒生你氣呢?堅持把那些疑似紅巾軍們運回去當種馬多好?那樣你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的活死人,我也不用一直擔心你到底能不能在29世紀復甦了。

有時候是自嘲:一百四十年後我年輕的時候大家都說我酷,寡言少語,一句頂一句,現在我怎麼這麼多話呢?是因為你是個死人嗎?可你活著的時候我的話好像也不少,看來是因為我老了。

有時候是擔憂:你病得那麼狠,到了29世紀能救活麼?我是不是應該早一點給你打長眠針才對?

有時候是顯擺:兩年時間我就成一個大牧場主了,牛馬十幾萬,美女隨便挑,兄弟一大幫,生活真幸福啊真幸福!你不信的話的可以過來參觀,放心吧,我不收你門票。

中間還有彙報:我帶著兒子來看你,剛出生三個月,很帥的!你說再過一百多年,他的後代的後代的後代的後代,會不會就是我自己呢?那樣的話,我豈不是成了我自己的祖宗?

我特別關注了一下,這段的時間記錄是秦昭襄王五十二年,也就是長平之戰結束五年後。嗯,號稱在等我,結果第五年就有兒子了,還有閒心琢磨自己會不會當上自己的祖宗。等得真好!什麼都沒耽誤,哼!

後面還有嫉妒:你一直這麼年輕,我都要老了!真想跟你一塊躺雪洞去,可惜長眠針對我失效了。

或者也有得意:我的妻子一點都不吃你的醋,我想逗她吃醋她都不吃,還常常要我多給你寫點東西,我真是失敗!

他寫這句話的目的是要我吃醋麼?那麼他成功了!

最後一段的時間是漢高祖四年:二十四歲以後,大半生的奇遇,均因你而起。我的人生,被截然分成互不相連的兩段,我的眼界,驟然擴充套件到高度文明的三千年之後。我守護你的屍體,守護了五十七年。我這一輩子,有七成的歲月與你共度。我想,你早就是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

我忽然覺得心裡沉甸甸的,把這段話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不忍再看。拉開窗簾,明亮的陽光射進來,刺得眼睛生疼,而他寫過的那些話,又一點點從心底泛起。那厚厚幾大卷的“情書”,大約有幾十萬字吧,我看得這樣匆促,這樣一目十行,還是花了整整一夜。

從伊麗莎白家回到我臨時租住的地方後,我開始忙碌起來。

十天後,我來到時空管理局,詢問現在的私人時空穿越價格。

管理局的一個小姑娘接待了我,熱情的介紹時空穿越的各類注意事項。

我打斷了她:“這些我都知道,我只想知道,從現在穿越到三千年前,單人一次要多少錢?”

小姑娘拿出一張表瞄了半天,笑著說:“現在比以前便宜多了。”

“要多少萬地球幣?”果然不出我所料,這種高科技玩意,總是要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步降低成本降低售價的。

“多少萬?一億五千萬地球幣一次!”小姑娘嚷嚷起來,似乎還沒見過我這樣不識時務的傢伙。

“25年前就是這個價了,現在比以前便宜多了還這個價?”我很詫異。

“拜託,25年耶,通貨膨脹了多少倍了?不漲價就是大大降價了!”小姑娘不耐煩的說,“你到底要不要買票?雖然通貨膨脹了,一億五千萬還是絕大部分人一輩子都賺不到的。”

我嘆了口氣。這幾天我一直忙著的就是把自己25年前買的那些股票兌現,當年積蓄的工資加獎金,一共100萬地球幣,幾乎全投到購買承接女媧專案商業化環節的幾家大公司的股票上去了。25年來,這些公司的股票翻了好多倍,我找審計公司評估過了,現在我的個人資產已經達到一億五千一百三十二萬地球幣。還以為自己多富有呢,原來一次穿越就可以把這些錢全用光。

去不去呢?他有妻子有兒子,我好像沒必要去,尤其沒必要為了去這一趟把自己弄得一貧如洗。

可不去我又怎能甘心?

我一拍桌子:“去!”

那小姑娘倒被我嚇了一跳。

為什麼不去呢?人不痴狂枉少年!才二十多歲就不敢散盡家產去看他,老一點估計就更不敢了。

錢是王八蛋,花完我再賺。

看一眼我就回來,看一眼就回來――回來找紅樓夢結尾、掙錢……最重要的是,忘掉他!

不親眼看一看他,又如何能忘掉他?

“你好,”小姑娘小心翼翼的看著我說,“如果捨不得錢可以不去的,不用哭成這樣子……”

周赧王五十九年,我來到祁連山的雪洞。之所以選擇這個時間,不再往後一點,是因為第二年他就有兒子了,我可不想親眼看著他把兒子抱過來看我;不再往前一點,是因為我不想他那麼快就不用再為我能否在29世紀甦醒而著急。

是的,我是個小氣的女人,我不怕你知道。

祁連山的深處很冷,我到的時候是七月份,居然也在下雪。天地間白茫茫一片,大朵大朵的雪花隨風飛卷,來也不知為何而來,去也不知為何而去,蒼茫得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等了一天,他沒有來。

是的,我知道他不會天天來,這裡不是人可以生活的地方,他一定是隔一段時間才來看我一次。

可是我仍然感到失望。

第二天我又失望了一次。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三十五天,失望漸漸變成了絕望。

我傾盡所有付出的那一億五千萬地球幣,也不過可以讓我在這裡呆上四十天而已。

他怎麼忍心讓我就這樣錯過他?

我忽然想起那個通訊器,心中一陣狂喜,連忙試著呼叫他。

呼叫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我聲嘶力竭,還是沒有迴音。也許是離得太遠,不在頻率可接收範圍內,也許是電池壞掉,那東西早沒用了。

不管是哪一種原因,結果都是一樣的。

我還以為傾盡所有資產,只為了看他一眼就走,已經是很大的犧牲,沒想到老天爺更狠。我忘記了另外一種可能――就算傾盡所有資產,就算不再奢望跟他一起,就算穿越了三千一百五十八年的歲月,我還是看不到他!

我還是看不到他!

我哭了,一邊哭一邊走回飛船裡,掏出紙筆,給他寫信。

就算看不到他,我也要讓他知道,我來看過他。

可是第四十天的時候,飛船自動設定的返回時間之前那一刻,我還是從飛船上下來了,帶著羽絨睡袋,揹著一包壓縮食品和壓縮燃料,從飛船上下來了。

我不能容忍這樣的結局,我走過了這麼久的歲月,不能沒看到他就離開。

讓飛船自己回去吧。我要在這雪洞裡等著。

第五十三天清晨,我夢見自己哭了,於是醒了過來。

醒過來就看見他那張熟悉的臉,瘦瘦的,黑黑的,雪光映在他臉上,映出兩行亮亮的水痕,淚水從那兒滑下來,正好可以滴到我臉上。

原來不是我哭了,是他哭了。

我咧開嘴,笑了,笑得合不攏嘴。

看見我笑,他就生氣:“你還笑!知道我等得多辛苦麼?”

“辛苦什麼啊?”我裹著睡袋坐起來,“兩年就混成一個大牧場主,美女隨便挑,兄弟一大幫,怪不得我在這裡等了五十三天才等到你。”

“五十三天?”他伸出雙臂摟住我,“我不會再讓你等,我等你四年了,太知道等人的辛苦了!”

我從他懷裡掙扎出來,靠到洞壁上,與他四目相對:“等我四年?等我四年也不耽誤你隨便挑美女,我看不出來你有什麼辛苦的。”

“美女隨便挑?”他眉毛一揚,得意洋洋的笑,“你見過我給你寫的信了?我寫得好不好?快表揚一下我!不這麼寫你還不會來吧,你這個沒良心的傢伙!”

我黯然低頭:“我看到你所有的信了,包括五十多年以後的。”

“五十多年以後的信?”他的臉色沉下來,“你是說,我回不到29世紀了?”

“是的,我的同事們發現了這些信,所以不肯來找你,因為根據信裡的描述,你在這裡生活得很好,有妻子有兒子,有朋友有牧場,還活到八十多歲。”說到他的妻子和兒子,我的語氣都變了,真酸啊,我自己都受不了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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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怎麼來的?”他奇怪的問。

“自費啊。”我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你看守我的屍體看了這麼久,我總該當面謝一謝,謝過了我就走,決不會影響你的幸福生活。”

“自費的!”他長舒了一口氣,“你的飛船已經走了,飛船飛走的特殊痕跡留在冰面上還沒消失呢,我在路上看到了,別以為我不知道!”

他一把將我連著睡袋一塊摟到懷裡,在我耳邊快速的喃喃低語:“我有沒有在信上說我的妻子不是你?沒有吧?反正我現在還沒有妻子,你將就一下好不好?你不說話,不說話那就是同意了?”

我要說話,可他捂住了我的嘴,真過分!

“行了,你同意了!哈哈,我霍去病終於有妻子了,不會當老光棍了!”他笑得很開心。

洞外雪花飛舞,雀躍得如同我此刻的心情。

我漸漸的習慣了公元前三世紀的生活,與他和他的朋友們一起,做了祁連山下放牧為生的化外之民。

“好好寫情書,不然怎麼把人家從29世紀騙回來?”我常常這樣督促他。

“你都看過的,你說我寫?”他有時候想偷懶。

“你寫,我不看。”我比他更會偷懶。反正那些情書,我都已經記在心裡了。

“對著她寫這麼多情書!你不怕我移情別戀?”他有時候故意逗我,“她永遠那麼年輕美麗,又不會長皺紋,你會。”

“嗯,她也不會咬你耳朵,我會。”我尤其會用甜蜜溺死他。

後來,我們一共養育了三個孩子。

他常常帶我看春天的花,飲夏天的泉,賞秋天的月,踏冬天的雪。

不是三年五年,而是五十三年。

這五十三年,他從未對我說過一個愛字。

但我心甘情願與他在戰國末期的烽煙四起中終老。

有些人口中有愛,心中無愛,有些人則恰恰相反。

我的他是後者。

大愛,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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