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第 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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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樾軍夜襲匯昌,鄭軍的焦土戰術就被打亂了。玉旒雲和石夢泉都沒有調頭再回黎茳,只是傳令回去,交待盧進等三位督尉留下足夠的糧食賑濟災民,然後大軍立刻追上來。她和石夢泉就率領區區幾百人迅速揮師東進。因為鄭軍已經將南方的防務基本撤空,留守的士兵一看到樾軍來到,立刻就慌了手腳,根本沒心思估計對手的實力如何,便丟盔棄甲而逃,結果,玉、石二人幾乎兵不血刃就拿下了好幾個城鎮。也有些鄭軍士兵頗有骨氣,寧死不肯投降,寧願自己和城池一同毀滅,也不把土地拱手送到敵人手中,便不顧一切要將城池燒燬。只是,他們此舉不像歸平、黎茳等地充分準備過的,又有火油又有火藥,不過是隨便點起幾把火來,待樾軍攻進城去,沒花多大力氣就撲滅了。百姓本來四散奔逃,然而樾軍軍紀嚴明,玉、石二人又將沿途的物資統一調配,及時取富補貧,決不讓任何一方的百姓有衣食之憂,因此上佔領區總是很快就能安定下來。甚至到後來,樾軍“不擾民”之名傳揚了出去,有些城池的守軍一逃走,百姓就紛紛出來歡迎樾軍。如此,三月未過盡,玉、石二人已經來到了江陽城外。遙遙一望,見城池完好,城門緊閉,顯然劉子飛還沒有攻來。他二人不禁慶幸:經過了如此多的阻滯,竟還是比劉子飛先到達,實在是天意如此。

二人考慮,畢竟江陽是鄭國的首都,無論其國家衰亡到什麼地步,總會有最後的抵抗,所以應該整頓部隊,準備打一場硬仗。因此他們讓部隊暫時駐紮下來,稍作休息。可是,營地都還沒收拾妥當,就見江陽的城門開啟了,裡面有百多人潮水似的湧了出來。樾軍這邊當然是一驚,以為要應付一批亡命之徒,連忙戒備。豈料人群分散開來,當中馳出一匹快馬,一徑飛奔到樾軍營前。騎手是鄭國士兵的裝扮,但是並沒有帶兵器。人從馬上滾下來,就將一個包袱舉過頭頂:“鄭國傳國玉璽在此,請驚雷大將軍過目。”玉旒雲和石夢泉不禁相互望了一眼:啊,原來是來投降的麼?

石夢泉生恐有詐,替玉旒雲接過包袱來,裡面果然是羊脂白玉的“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璽印,就道:“你來獻璽投降?你們皇帝在何處?怎麼不來?”

士兵道:“啟稟將軍,我國自先帝駕崩之後,王位一直虛懸。二皇子、皇叔,甚至國舅爺都把持過朝政,一時是你,一時是他,走馬燈似的換。自從開戰後,就更加不曉得誰是正主兒。這半個月來是六公主和駙馬臨朝。不過,他二人已經被我們禁軍兵士殺死。現在只等玉將軍入城,就可直接升座太極殿。”

禁軍兵變!玉旒雲和石夢泉交換了一個眼色,道:“要我升座太極殿?這是你們禁軍們自己商議出來的?你們還有那麼多皇親國戚、達官顯貴,他們不都盯著太極殿上的龍椅麼?幾時輪到我去坐?再說你們京城之中這麼多百姓,我恐怕還沒走到太極殿,已經被他們踩死在路上了吧!”

“將軍有所不知,”那士兵道,“自從先帝駕崩,我國就已經分崩離析,早沒有個國家的樣了。開戰之後,皇親國戚、達官顯貴也就分成了主戰和主降的。這次我們不僅殺死了六公主和駙馬,也囚禁了許多主戰派的人,現在還留在其位的官員,都是願意投效將軍的。至於城中百姓更不消說――皇叔是現在我國最強的軍閥,本來也是最有希望登上帝位之人,但是他為了在南北兩線和將軍作戰,竟然讓南線的守軍燒燬城鎮,使得民不聊生。將軍經過這些城鎮時,非但不從百姓那裡取走一米一粟,還把軍糧分給饑民,又替大家修葺房屋,這些早已經流傳到京城來了。百姓們都說,與其交苛捐雜稅支援皇叔打仗,還不如擁戴玉將軍來做皇帝。他們早就等著開啟城門迎接將軍了。”

如此原委!一路上的種種艱難困苦竟都成了將他們推向勝利的無形之手!玉旒雲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朝城門口一望,果然先前跑出來的人大多是平民,已經列隊在官道兩側準備歡迎樾軍進城了。既沒有愧對良心,也沒有耽誤正事,玉旒雲望了望石夢泉,笑了起來:“好,既然如此,我就進城去。不過,太極殿可以免了,我沒有興趣。你身為禁軍,應該知道皇宮裡的金銀財寶都在哪裡吧?”

那士兵愣了愣,沒想到堂堂驚雷大將軍問這樣的問題。他還不待想好答案,玉旒雲已經吩咐道:“這件事我交給你負責――把宮裡所有的金銀財寶清點出來,看看一共有多少,然後來向我彙報。如果有任何侵吞隱瞞的,你也只管報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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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士兵別無選擇,只有答應。

石夢泉已經傳令下去叫士兵們整隊進江陽。玉旒雲便翻身上馬。提起鞭子來,又轉身問了一句:“你叫什麼名字?”

“卑職孫非,”士兵頓首,“是禁軍統領。”

“好。”玉旒雲點了點頭,“你還不上馬?前面帶路!”

玉旒雲還是被引到了太極殿,沿途受到了百姓的夾道歡迎。一個國家的百姓竟然對前來佔領他們的敵人有如此的熱情,石夢泉為自己慶幸,但又為這些亡國的鄭人感到悲哀。

到了太極殿之後,已經有不少親貴官員在等候了,就要把玉旒雲往那龍椅上擁。玉旒雲一擺手,自在大殿中央站定了,道:“我並不累,就不用坐了。還是辦正事要緊。今天這裡來的都是哪些官員?”

眾人雖是第一次見她,但早聽說過許多她的事蹟傳聞,曉得到了她跟前最好有一答一有二答二,於是逐一自報家門――各部官員從堂官到主簿真是應有盡有。

玉旒雲道:“你們過去該怎麼辦事,如今還怎麼辦事去。雖然北線硝煙未平,但是我想天下大勢已定,在我稟明聖上派來總督之前,你們可以先著手收拾殘局――有冤的就去平冤,有災的就去賑災――你們迎我進城來,不就是想要天下儘快太平麼?”

那些官員們相互望了望,有人道:“玉將軍果然英明,吾等……”

玉旒雲一揮手:“沒用的話可以不要說了,有什麼非常緊要一定要請示的現在就問,否則我也有的是工夫要做。”

“臣有本……”一個中年文官走出隊伍,想了想,既不知自己是不是該對玉旒雲稱“臣”,又不只該不該用“上奏”,就愣住了。

“說。”玉旒雲負著手。

這文官道:“今年正逢會試,本來考期在二月,各地考生也已進京。只是因為戰亂的關係一直耽誤到現在也不曾舉行。不知將軍意思如何?”

玉旒雲摸了摸下巴:會試由禮部主持,皇帝任命正、副總裁,取中者為貢士。貢士再由皇帝親自御殿複試、決定取捨、等第,然後釋褐授官。如今鄭國既沒有皇帝,也亡了國,授什麼官要由樾國皇帝決定,這考試的確失去了平常的意義。不過,玉旒雲想,反正科舉就是為了選拔治理國家的人才,用鄭人治理鄭國豈不便宜?因道:“考。既然人都來了,為什麼不考?往年這事是怎麼辦的,如今還怎麼辦――你們可以傳我的命令下去,一切照常,考試要儘快舉行。”

“是。”這文官答應著,“不過正、副總裁……上一屆是禮部的張大人和劉大人,他們現在都在監牢裡。”

“為……”玉旒雲本要問,不過想起孫非說過那些主戰派的人多被關押下監了,便改口道:“如今大局已定,莫非這兩個人還如此固執,連對你們鄭國學子有益之事也不肯做?就算他們真的如此食古不化,你們朝廷之中難道除了這兩個人之外,就沒有學識、人品都足以擔當此任的大臣嗎?”

“啊……這……”那文官囁嚅道,“還是請玉將軍來定奪比較妥當。”

“混帳!”玉旒雲道,“我又不是你們的皇上,我也根本不曉得你們朝中有什麼人才,我怎麼定奪?在你們的先皇還在世的時候,也不是任何事他都親力親為的吧?要什麼都靠他,還要你們做什麼?我只告訴你,儘快把春闈的事辦妥當了,考什麼題目,誰來裁判,都不要來問我。我只要看到最後選出來的是有識之士,否則,拿你們是問――可明白了?”

“明白了……”不僅是那個文官,其他人也都跟著回答。

“很好,那就不要在這裡站著,都做事去。”玉旒雲擺手打發他們。正又看到孫非匆匆走進殿來,還帶了個太監,就上前問:“叫你清點金銀珠寶,已經算好了?”

太監手裡捧著一本冊子:“奴才這一有記錄,不過許多珍寶已經被皇叔和二皇子各自那去做軍費了,所以現在剩下的大概只有其十分之一。但也都是些奇珍了。將軍可先看冊子,遇到喜歡的,奴才就叫人給您搬來。”

“不用看了。”玉旒雲道,“這些東西摺合現銀大概是多少?”

太監一愣:“這……這些都是無價之寶,奴才實在算不出來。”

“看得見、摸得著,還能沒有價?”玉旒雲看方才一個自我介紹是戶部員外郎的人正要離去,就叫住了他:“你戶部銀庫裡暫時不用的銀子有多少?”

那人怔了怔,答道:“也沒有多少,大概萬餘兩。”

玉旒雲道:“好,我就算你有一萬兩――”她轉頭命那太監:“把這些無價之寶統統搬到戶部的銀庫裡去,將一萬兩銀子支出來。”

“啊?這可使不得!”戶部官員和太監同時驚呼。

玉旒雲道:“怎麼使不得?奇珍異寶既不能吃也不能喝,不如變成錢來用。而戶部的銀子又暫時只是在那裡擺著,換成珠寶也是一樣的。你們速速去把這件事辦妥,明天之前我就要見到現銀――另外,把惠民藥局、各個育嬰堂,各個善堂的管事人都給我叫來。我也有事要交代他們做。”

戶部官員和太監面面相覷,看玉旒雲絲毫也不給爭辯的餘地,只得應聲各自退去,孫非也領命去傳詔惠民藥局等處的管事。一時間,太極殿上靜悄悄的只剩下了玉、石二人。一國之金鑾殿竟然能冷清到這地步,倒也值得感嘆。

不過玉旒雲只是負著手,踱到了那龍椅跟前,拿腳先輕輕地踢了兩下,接著才坐了上去,便嘿嘿一笑,道:“這麼不舒服的一張椅子,鄭國那些腦滿腸肥的傢伙竟然為它打破了頭。要坐上去有這麼難嗎?來,夢泉,你也試試!”

看她這樣漫不經心地坐上龍椅,雖然彷彿遊戲一般,但舉手投足儼然有傲視一方的威嚴,石夢泉已經為之一愣。這時,聽玉旒雲竟叫自己也去坐,他趕忙擺手:“這……這怎麼可以……”

玉旒雲道:“有什麼不可以的?刀劍可以一起挨,難道一張破椅子還不能一起坐的?”說時已經不容分說地把石夢泉拉了過去又按到了龍椅上:“怎樣?比起你自己家裡的椅子硬得多了吧?”

石夢泉這才明白什麼叫“如坐針氈”,趕緊站了起來,不自在地笑了笑道:“要說家裡的椅子,我倒也記不得是什麼感覺了。”

果然!算算他們離開西京也有大半年了。玉旒雲因笑道:“江陽已經拿了下來,局勢一穩定,你就回去坐個夠吧!就怕――”就怕西京現在還不知道是什麼情形,回去之後能不能坐得安穩還是個問題!慶瀾帝為什麼一直都沒有訊息?

然而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去擔心那些沒法改變的事也是無用。這一點玉、石二人都明白,就不把話挑明。石夢泉換了個話題,道:“你要那一萬兩銀子是想分發給惠民藥局和那些善堂麼?”

玉旒雲點點頭:“我們能夠拿下鄭國完全不是依靠兵強馬壯,靠的是一路賑災救濟,沒有打垮鄭國的軍隊就先得著了鄭國的民心。他們是衝著這一條才開啟城門來迎接我們,我們怎能叫他們失望?”

“我還以為你是賑災賑出癮來了。”石夢泉道,“能夠這樣拿下鄭國雖然辛苦卻也值得,我想這有利於長治久安吧?如果將來都這樣……”

“你才賑災賑出癮來了呢!”玉旒雲打斷他,“將來――將來還有哪個國家?你想要用這種法子去攻打楚國麼?楚國土地廣袤,人口眾多。程亦風如果燒掉半個楚國,就算是把我們一年的漕糧運過去,也不夠吃的。他把你餓個半死,然後又教唆些土匪強盜跟你打游擊……”

“程亦風是不會放火燒城的。”石夢泉搖頭道,“我覺得以他的為人來說,假如遇到我們放火燒城他都會儘量帶著老百姓逃走,哪怕是自己沒的吃,他也會給老百姓留一口飯。”

“那敢情好!”玉旒雲笑道,“我就放火燒掉半個楚國,給他程亦風來個焦土戰術,我……”說到這裡,她忽然咬了舌頭似的:“我……我說著玩兒的。”

石夢泉知道靖楊之後她已經“杯弓蛇影”。兩人之前既已說好要開誠佈公,於是就不再顧慮,笑道:“我知道。”

玉旒雲也笑了笑:“咱們的目的是要佔領楚國,又不是要毀掉楚國――不知道楚國皇帝的宮裡有些什麼寶貝,他們戶部又有多少銀兩,夠不夠用來做戰後重建的?”

石夢泉還想不到那麼長遠:“要說戰後重建――我看鄭國這裡已經夠棘手的了。南線已然如此,北線經過戰亂還不知是何情況。”

“那是未來總督的事。”玉旒雲道,“顧長風一定能處理得妥妥當當。況且南線我們已經幫他收拾了不少,就看北線了――北線有什麼破壞,都是劉子飛這老小子幹的好事。顧長風參人可是一針見血入木三分,到時候夠劉子飛受的,哈哈!”

“說到劉子飛……”石夢泉不禁皺起了眉頭來,“也不知他什麼時候會來到江陽?”

劉子飛其實在次日就來到了江陽。他這一路上雖然處處遇到抵抗,但是鄭軍是各方諸侯的烏合之眾,基本不堪一擊,除了耽誤了許多時間外,人員倒沒有大傷亡。他覺得自己這仗打得還算漂亮,興致勃勃地衝到了江陽城下,打算用千軍萬馬之勢嚇破守軍的膽子,然後不費吹灰之力將城拿下,就可坐下來等著玉旒雲,欣賞欣賞這黃毛丫頭惱火的神情,並順便教訓她一句:年輕人,不是讓你跟著到北線來做我的後援嗎?你偏偏要自己在南線打。碰釘子了吧?沒關係,遇到點挫折是好事,好好學著吧。

正是這種洋洋得意的情緒使他看到江陽城樓上樾軍旗幟時疑心是自己花了眼,再仔細一看,正中一面黑底繡金的大旗可不正是玉旒雲的麼。他不禁又驚又氣,轉身怒衝衝對郭罡道:“怎麼會這樣?你不是說他們被洪水困住了麼?”

郭罡只聳了聳肩:“將軍,老朽是個謀士,可不是神仙。他們應該是被水困住的,怎麼會……”

劉子飛恨恨道:“早知道就不花時間跟喬日新這老匹夫周旋了,現在被他跑了,又耽誤了時間――”

“將軍,”郭罡打斷劉子飛的牢騷,“世上若有‘早知道’,乞丐都當了皇帝。到這光景,既然已經被人搶了先,就該想想接下來如何應付,光慨嘆有什麼用?”

劉子飛當然理會得:“依你看要怎麼處置?”

郭罡拈了拈鬍鬚:“將軍也說要‘依我看’,當然要先進城去看一看才知道了!”

劉子飛覺得他這是句廢話,好像存心說來氣自己似的,但是也不敢發作。一路作戰,他發覺郭罡這人的確有些鬼才――雖然鄭軍的確不堪,但若不是郭罡處處有奇思妙計,恐怕還得多糾纏些時日,今日還到不了江陽呢――若是讓玉旒雲盡得城中的各種珍寶回去獻給慶瀾帝,自己豈不是虧大了?他便把心裡的怨氣壓了壓,下令開進江陽城。

城上這時負責防務的是盧進的手下,一早注意到他了,立刻通知盧進,這健銳營督尉就帶著一隊親兵迎出城來:“劉將軍,辛苦辛苦!”

劉子飛鼻孔朝天“哼”了一聲算是招呼,徑自打馬入城。後面趙酋、陳灝則早就惦記著戰友了,紛紛上來問長問短。兩邊各自的經歷豈是幾句話能夠說完的?盧進道:“先去見了玉將軍,回頭再慢慢聊!”由於城中已經有健銳、步軍和神弩三營官兵,無法再容納前鋒和驍騎兩營,趙、陳二人即命令士兵就地紮營休息,他們則跟著盧進來到城中。

這時候玉旒雲正在鄭國皇帝的御書房裡召見惠民藥局和善堂的管事。盧進在自己出城迎接之時就已經往皇宮裡傳了訊息,所以玉旒雲早就曉得劉子飛來了。但她偏偏就裝做無暇理會的樣子,任劉子飛闖進了門來也彷彿沒看見。直到劉子飛氣呼呼地咳嗽了一聲,她才略抬了抬頭:“啊,劉將軍到了?待我把銀子分好就來聽你彙報。”語氣是這樣的輕描淡寫,好像劉子飛不過是來她家裡閒聊一般,但又偏偏用上了“彙報”這個字眼,上下級之分不言而喻,劉子飛氣得差點兒跳了起來:“你――”

郭罡在一旁拉住了,輕聲勸道:“將軍,小不忍則亂大謀,跟她生氣有什麼用?要找準要害,定能把她也氣得跳起來。”

劉子飛將信將疑,不過知道玉旒雲一向刻薄,若只和她鬥氣,恐怕自己先被氣死,於是就問郭罡道:“你看要害在何處?”

郭罡笑而不答,看看四周,見站得離自己最近的是一個太監,就湊上前去,問道:“玉大人在分什麼銀子呢?”

這太監不曉得樾軍之中也有派系之分,凡見了樾軍中人就當是主子,即原原本本將玉旒雲用宮廷珍寶換戶部庫銀又分發給一眾善堂的事說了。他自己雖然心疼那些稀世珍寶,但是不敢說玉旒雲半句壞話:“玉將軍可真是愛民如子哪!”

郭罡微微一笑:“那也要愛的得法才行啊!”太監正不解他此話何意,郭罡已經大步走上前去,撥開等著拿銀兩的人群,徑自來到玉旒雲的跟前:“大人,發銀兩的事,萬萬不可做。”

玉旒雲早就盤算著要怎麼找他算帳了――這只黃鼠狼,本來是養著打算對付老狐狸公孫天成,不想先咬了自己。她恨不得把此人剝皮抽筋,聊解心頭之怨。如今這傢伙正往自己的刀口上撞來,沒理由不收拾的。於是,她冷笑一聲:“怎麼,銀子不發給他們,難道還送給你不成?”

郭罡沒有被她語氣中明顯的殺意所震懾,還是保持著笑容,捋著鬍鬚道:“就算大人把銀子送給我,我也不會要的。這時候要銀子有什麼用?沉沉的跟一堆石頭沒什麼分別!”

此刻正輪到慈濟堂的管事領銀兩,給郭罡無端攪局,不由惱火,道:“你嫌銀子重,莫非是想要銀票麼?”

“非也,非也!”郭罡搖頭晃腦,“銀子我都不要,銀票就更加不要了――跟廢紙有什麼兩樣?”

“郭罡!”玉旒雲“啪”地一拍桌子,“你做的那些好事我還沒找你算帳,現在又來胡鬧些什麼!”

“大人,郭某並非胡鬧。”郭罡拱手一揖,“我只是想告訴大人,戰亂方定,要安撫百姓,發銀子是根本解決不了問題的。”

玉旒雲白了他一眼,彷彿是說:你也懂得安撫百姓?我還以為你只曉得殘害無辜!

郭罡指著桌上散放著的幾錠銀子:“這是什麼東西?既不能吃,也不能喝。如今青黃不接之時,缺的是糧食,不是銀子。”

眾人都覺得他說話實在是毫無道理:難道銀子不能用來買糧食麼?慢說糧食,有錢不是能使鬼推磨麼?

郭罡當然知道大家的心思,看到桌上還有一副圍棋,就抓了一把黑子灑在桌子中央:“比如這就是現在京中所有的糧食,因為糧少人多,所以價錢很貴,姑且算是一兩銀子一斤。原本能出得起這種天價的人若有十個,現在大人從國庫中發了這麼多銀子出去,有錢人就變成二十個。可是,糧食卻還只有這麼多。米商看看行情,還不順勢漲價到二兩銀子一斤?”

有些善堂管事還未反應過來,玉旒雲卻已經理解了他的意思,心下微微一驚:這麼簡單的道理為什麼自己不曾想到呢?但是卻不肯在郭罡面前認輸,反而道:“那便如何?少數幾個富商巨賈還能鬥得過國庫去?現銀目下沒有,用戶部官票不就行了?我就不信有銀子買不來糧食!”

郭罡嘿嘿乾笑:“發行戶部官票的確可以使大人和這些善堂一夜暴富,可是,京城的糧食依然沒有變多。便是真如大人所願,讓這些糧食都進了老百姓的廚房,米商們拿著那一大堆戶部官票要去買什麼?除了米之外,還有油鹽醬醋青菜蘿卜雞鴨魚肉――大人如果為了某一群人而發行大量戶部官票,只會造成物價飛漲,而人人手中都有錢買不著東西!”

“這……”玉旒雲一時無言以對。旁邊鄭國戶部的官員也想起了前車之鑑:“要說起來,三十年前也是皇子爭位亂起蕭牆。先密王爺主管戶部,私自發行大量官票用來招兵買馬收買人心,結果市面上官票太多,原本一百兩官票可以供一大家子人生活一年,官票氾濫之時,連一斤米也買不到。店鋪都開始只收現銀,所有手裡有官票的人都爭相去銀號兌換現銀,許多銀號便關門停業。密王爺見事情不妙,下令說戶部官票不得兌換現銀,只能用於易貨。而所有做買賣的,只想花掉手中的官票,沒一個願意接收的。官票一夜之間變得同廢紙無異。由於官票開始面市的時候,都是收了密王爺賄賂的官員拿去古董店珠寶鋪買翡翠珊瑚的,所以這些店鋪裡官票最多。那禁止兌換的命令一出,這些店鋪紛紛關門,有好幾個掌櫃還尋了短見。這事越鬧越大了,密王爺被奪爵軟禁,那套官票也就棄之不用。大家都被這場風波高怕了,大概總到了十年前,戶部才又有新的官票見市。”

玉旒雲也知道自己先前把事情想得太簡單:當務之急是恢復鄭國的秩序,讓老百姓各務其業,不要讓秋天的收成受到影響――當然,那是顧長風需要擔心的事――可她卻想當然地拿國庫的銀子資助善堂……石夢泉先說她“賑災賑出癮來了”,倒還真有點兒道理!幸虧是郭罡提醒,她想,否則可不鬧出麻煩來?

只是善堂的管事都來了,難不成現在把發出去的銀子要要回來麼?

她正猶豫,卻聽劉子飛哈哈大笑道:“唉,玉大人,你畢竟還是年輕。郭先生見多識廣,你該多聽聽他的意見。有道是,不聽老人言,怎麼樣的?”

玉旒雲一咬嘴唇:本來郭罡之言甚是有理,就請教請教他有何解決方法也無不可。但是他和劉子飛沆瀣一氣,誰知道他究竟打得什麼主意?已經被他的花言巧語矇騙過一次,決不能再上當!這樣一想,她即冷冷一笑:“劉將軍,這裡到底應該是誰發號施令,好像不是看年紀大小。論軍階官職,你的品級比我低,論君臣綱常,好歹我是皇親國戚,貴為公爵,多少也算是你主子,我在這裡辦事,什麼時候輪到你指手畫腳?”

“你……”劉子飛簡直氣得要跳起來,“你私自興兵,你……”

“哼!”玉旒雲截斷他的怒罵,“我私自興兵,難道你就有出兵的聖旨?我攻城掠地光明正大,你們兩個在富安做了些什麼?你們自己心裡最清楚。我看,今天要不把這事辦了,你還不知要得意到幾時!”

劉子飛索性就扯破了臉來:“我在富安做了什麼事?你怎麼不說說你自己先在富安做了什麼?我和你比起來,真是天上地下!再說,如果不是我在富安破壞那機關,你能夠這麼順利……”

“劉將軍!”正好石夢泉從門外走了進來,及時喝止他的後半句話。“將軍方才進城,理應先去休息,富安有什麼事,也不必這時議論。”

劉子飛正惱火,不聽勸,反而高聲道:“石夢泉,你算是什麼東西?竟然也這樣跟我說話?我愛在什麼時候做什麼事,你還不夠資格管!”

惠民藥局和一眾善堂的管事雖然是來受人恩惠的,但是多少都帶著點兒亡國奴的悲哀。如今見到侵略者自己吵了起來,心裡都有種說不出的解恨,大家心照不宣地立著,饒有興趣地看好戲如何繼續。不過石夢泉考慮的周詳,此時已出言趕他們:“善款明日再繼續分發,請各位先回去吧!”這些人無不暗暗跺腳,但面上誰也不敢表現出來,一一行禮告退。

劉子飛還沒有鬧夠:“你讓他們走幹什麼?你怕他們知道玉旒雲能有今日靠的不是她自己的本事麼?”

“將軍,”郭罡在一邊輕聲提醒,“不要給鄭國的小民看笑話。”

“誰敢笑?”劉子飛還兀自嚷嚷,“我看誰敢笑!”

“你給我住口!”玉旒雲厲聲喝道,“在軍隊之中你愛怎麼出醜我懶得理會,不過你要在外人面前丟整個樾軍的臉,我絕不允許。我不要別人以為我玉旒雲的軍隊是為了勝利就可以不擇手段的。”

“你的軍隊?軍隊什麼時候變成你的了?”劉子飛愈發起勁,“你……”

他還要繼續罵下去,郭罡硬是拉住了:“將軍,我……”後面的話附耳而言,玉、石二人都不曾聽見。不過,看劉子飛眉頭先是皺起,接著又鬆開了,彷彿在說:果真?而郭罡就神秘兮兮地點頭微笑。

“好!”劉子飛道,“玉旒雲,你愛自說自話,你就自己玩個夠吧!”說著,一甩袖子,轉身與郭罡出門而去。

玉旒雲看著這兩個人的背影,“哼”了一聲,將桌上方才郭罡擺弄過的圍棋一推,兩隻青花細瓷缸登時摔個粉碎,黑白棋子滴溜溜滾了滿地。石夢泉看著她鐵青的面色,正不知要如何相勸,忽見她又抬眼朝自己微笑了起來:“我險些被這兩個混賬氣糊塗了。要是在鄭國官員面前提起水淹靖楊之事,好不容易才得來的民心豈不又要失掉?幸虧你及時提醒。”

石夢泉笑了笑:“大人不是囑咐過我要時刻幫你看清左右,免得犯錯麼?我正好經過門口,既是分內之事,又是舉手之勞……就不知道這兩人人神神秘秘有何企圖?”

玉旒雲摸了摸眉心,找不到答案。

石夢泉道:“不是聽說了大人要分發善款,所以存心來搗亂的吧?”

玉旒雲沉吟不語:石夢泉並沒有聽到郭罡方才的一番言論,所以才有此一問,而玉旒雲看來,雖然害怕郭罡再次暗中陷她與不義,但亂髮銀子的事也決不可在繼續下去。然而,江陽百姓迎她進城是指望著她力挽狂瀾扭轉乾坤,將大家的生活恢復到戰前――即使不能一夜之間成為太平盛世,多少也要做出點成績來……傷腦筋……

“這事……”才要跟石夢泉商量,卻見到孫非已經送完諸位管事轉了回來:“玉將軍,石將軍,盧督尉帶著驍騎營和前鋒營的督尉在外面等著召見呢!”

“看,我竟把這事忘了!”石夢泉一拍腦袋,“原是我在宮門口遇到他們才一起來尋你,一打岔竟忘得一乾二淨!”

玉旒雲忙了半日也累了,一時找不出下一步的方案,和部下們聊聊天放鬆一下心情也是好的,因意吩咐設宴為趙酋、陳灝接風。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這不是鋪張的時候。“請他們進來。看茶。”

趙酋、陳灝自然要彙報北線進攻的過程。不過,他們也有另外的訊息:劉子飛擊潰皇叔糾集起來的“護國聯軍”就接受了皇叔和其他地方軍閥的投降。這過程中,他收受了各路諸侯無數珍寶,連別人家裡的嬌妻美妾也挑走了若干。然而最離譜的是,欽州太守獻印投降時,劉子飛看中了人家的女兒。這姑娘本已許配人家,劉子飛偏偏要霸佔,結果姑娘性情剛烈,從城樓上墮下自盡,她的未婚夫――出身前科狀元,在當地很受尊敬――也是個痴情種子,觸牆殉情,臨終詛咒說:多行不義必自斃,樾國有將如此,五年之內一定亡國。百姓看來,劉子飛行事已經是神憎鬼厭,又添上這一條血咒,很多人便揭竿而起,佔領區內□□不斷――當然,這些人相比軍閥的部隊,更加不足為懼,劉子飛採用郭罡的建議,進行了一兩次血腥鎮壓,就不再有人敢公開和樾軍作對了。但是,佔領區內百姓道路以目,一看到樾軍經過,家家戶戶都緊閉門戶,彷彿見了鬼一般。

“哼!”玉旒雲笑得近乎猙獰,“這種無恥的事劉子飛不是第一次做,雖然軍紀明令不許,但是他是老將,誰也不敢參他。如今加上郭罡這個良心早被狗吃了的人,真是狼狽為奸,相得益彰!我玉旒雲偏偏就不怕他,非把他參倒了不可――你們幾個合計一下,把他做的所有好事都記錄下來,聯名簽署,回到西京之後,我要他好看!”

趙酋他們這班年輕將領,本來就對劉子飛沒什麼好印象,瑞津呂、劉奪權之後,大家更是把他恨得牙癢癢的,無奈身份懸殊,敢怒而不敢言。現在玉旒雲放出話來要牽頭彈劾,當真大快人心。趙酋道:“真寫出來,恐怕寫成一本書那麼厚,皇上要看幾天幾夜才看得完。”

盧進一邊笑道:“看都要看幾天,那你寫豈不是要寫幾個月?”

趙酋搔了搔腦袋:“他做了一輩子的惡事,我寫幾個月寫完也算是動作相當快了。”

“我等不了幾個月。”玉旒雲道,“這參他的奏本必須要和戰報一起八百裡加急遞送回京。而且我的戰報一定要搶在劉子飛之前,免得他和郭罡造謠生事。所以我最多給你三天時間,你要把這件事辦妥。”

趙酋聽了,道:“那屬下豈不是片刻也不能耽擱,馬上的開始寫了?”

陳灝也道:“我們進城來也有些時辰,該回軍營去巡視。玉將軍還有許多正事要辦,屬下們就此告退。”

玉旒雲點點頭:“也好,本來我應當親自去軍營裡慰問戰士們,不過城中雜事太多――夢泉,不如你替我走一趟?”

“好。”石夢泉頓首答應,和盧進、趙酋、陳灝一起出了御書房。

一直侍立在外的太監見客人離去,才進來收拾滿地棋子。玉旒雲本來提筆欲寫戰報,可是看到人影在自己面前晃來晃去,就集中不了精神,索性擱了筆到外頭來換換心情。

鄭國雖然和樾國一樣地處大青河北,但是鄭國靠海,氣候溼潤,三月裡正是百花齊放,春意盎然。皇宮經歷了幾個月的變亂,疏於打理,花卉盆景掙脫了原先的枷鎖,反而多了幾分自然之趣,玉旒雲信步閒遊,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御花園中,這時就忽然聽到背後一個聲音道:“大人 ,恭喜大人得償所願!”

是郭罡!玉旒雲的好心情頃刻蕩然無存。她倏地轉過身來,盯著這個醜怪的男人,道:“你不是和劉子飛辦大事去了麼?又鬼鬼祟祟地跟著我做什麼?”

郭罡面色如常:“寫一封汙衊詆譭大人你的戰報,劉將軍應該還得心應手遊刃有餘;如果是敲詐財寶霸佔美人,缺了我出謀劃策,他大概就鬧不出滿城風雨了。”

玉旒雲虛起雙眼:“他在北線作惡多端是你慫恿的?”

郭罡道:“正是。欽州太守的女兒本來只不過是站在城樓上尋死覓活想嚇唬嚇唬劉子飛,是我把她推下去的。她的未婚夫自殺,臨死的時候根本也什麼也沒有說過,那些惡毒詛咒是我傳出來的。佔領區□□是我挑唆,也是我獻計鎮壓――剛才趙酋有沒有跟大人說,劉子飛把參加□□的人全部肢解,丟在太守府門前讓軍中的狼狗去吃?這主意也是出自我的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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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旒雲南征北戰,什麼血腥場面沒有見過?但聽郭罡這句話,險些沒吐了出來。而郭罡還洋洋自得地繼續說下去:“大概趙酋告訴大人,現在北線佔領區內百姓道路以目――其實我建議劉子飛實行保甲連坐,如果有一人造反,他同一甲的所有人都要全家殺頭。如果有兩人生事,則其同一保內所有人都要凌遲。如此嚴刑峻法,還有哪一個敢不老實?”

“渾蛋!”玉旒雲下意識地往腰間拔劍,抓了個空,才想起佩劍放在御書房裡,只能用手指著郭罡,厲聲道:“你這陰險狠毒的小人,做出這麼多傷天害理的事情來,就不怕我殺了你?”

郭罡毫無懼色:“我當然怕大人殺我。不過我更覺得奇怪,以大人的脾氣,怎麼到現在還沒有殺我?莫非大人你自己心裡也明白,我做的事情雖然卑鄙,但是對你卻都大有好處?”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郭罡道:“難道不是麼?我水淹靖楊,不僅為大人掃除了沿途的敵軍,又讓大人做了與百姓同甘苦、共患難的英明主君。我慫恿劉子飛在北線燒殺搶掠,第一是將喬日新逼到了大人的掌握之中;第二,就讓劉子飛的惡行深入人心,同大人的善舉成為鮮明對比;第三,我給了大人一個光明正大除掉此眼中釘的機會;第四――這所有的一切壞事都是我做的,大人可以推得一乾二淨,無論是皇上面前,還是石將軍面前,大人都不需要愧疚。”

“你……”玉旒雲的手微微顫抖。

“如何?”郭罡望著她,“大人是打算讓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跟劉子飛一起獲罪,還是你心有不忍,願意放我一條生路,好讓我繼續留在你身邊效力?”

玉旒雲一時說不出話來:她不得不承認,郭罡說的一切都是事實。然而,與其說這個人是在幫助她,倒不如說這個人是在操縱她。她是不甘受制於人的。她想方設法擺脫這個陰險小人地掌握,然而到頭來,一切都還在他的計算之中!把牙一咬:不管這人還有什麼陰謀,總之殺了他,就一了百了!想著,一掌朝郭罡的脖頸切了下去。郭罡身無武功,躲閃不了,登時被推倒在地,玉旒雲跟著一腳踏住他的胸口:“不要妄想用激將法騙我繼續受控於你。你奇怪我為什麼不殺你?我現在就殺給你看!”

“大人……”郭罡道,“我當初既然投靠你,就是為了要替你創一番事業,就算為此而死,也在所不惜。今天你既要殺我,就容我把最後的話說完。”

哼,玉旒雲暗想:別人就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郭罡陰險狡猾,死到臨頭還不知要玩出什麼花樣來。不聽也罷,免得被它擾亂心神!想著,加上了幾分力氣,眼看就要將郭罡的肋骨踏斷。

郭罡幾乎喘不過氣來:“大人,我尚有兩條大計可定天下,一定要和大人說――第一,戰亂之後要穩定民心,防範趁亂發財的奸商,就要將佔領區當成軍隊一樣管理。所有日常用物要收歸軍方,百姓按人頭每月領取,穩定之後,才可逐步恢復貨貿交易。其間如果發現有人私自販運貨物,應立即斬首,以儆效尤!”

玉旒雲根本無心聽他說話,只冷冷道:“什麼大計,你不如去和閻羅王說!”

郭罡的面孔已經漲成了紫黑色,卻還繼續說道:“第二,大人要拿下楚國,應該趁其軟弱之時。如今程亦風在楚國變法,廟堂江湖一片新氣象,過不久也許就恢復往日的富強。大人想要輕易地拿下楚國,就需要破壞新政。而最簡單的方法就是……”

“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把大青河堤炸了,把整個楚國淹了,是也不是?”玉旒雲冷笑。

“不,”郭罡道,“有比那更簡單的辦法。”

“噢?”玉旒雲一怔,腳下的勁力減了幾分。郭罡胸口一鬆,咳嗽兩聲,使勁喘著氣:“不錯,正是有更簡單的方法。用銀子就可以。”

“什麼?”玉旒雲簡直不知道這人是不是在尋自己的開心。

郭罡道:“方才我不是和大人說過麼?假如一個國家的銀票太多,就會造成物價飛漲,有錢買不著東西。如果大人派遣細作假扮商人去楚國大量採購糧食、布匹、礦石,勢必造成楚國人錢多貨少,陷入混亂,程亦風的新政自然也就不能繼續下去。說不定,他還會被追究責任,丟掉烏紗帽。”

“你說得到輕巧!”玉旒雲道,“我從什麼地方變出這許多銀票來?”

郭罡道:“銀票這東西不比銀子需要鑄造,銀票只要印就行了。剛才在御書房大人不也說要多多印製戶部官票麼?鄭國的銀票可以印,楚國的當然也可以印。”

玉旒雲虛眼睨著他冷笑:“官票寶鈔為了防偽都是多色套印,如果沒有印版,根本仿造不出來。若要研究仿製楚國官票印版,那得要花多少功夫!”

“何必要研究呢?”郭罡道,“大人叫你在楚國的細作去偷一套印版不就行了?”

“誰說我在楚國有細作?”玉旒雲盯著他。

郭罡面色恢復往常,笑了笑:“自古交戰講求知己知彼,以大人的智謀,若不在楚國安插細作,那才是一件奇怪的事。”

玉旒雲負著手:要派人去偷楚國寶鈔印版,只要身手了得,應該也不是很困難。按照郭罡的計策,印製大量偽制寶鈔,將事關國家命脈的糧食、銅鐵煤炭等等統統秘密購入樾國,既可壯大自己的勢力,又可以是楚國陷入混亂,說不定還能順手除掉程亦風……這不可不謂一條一舉奪得的好計!而且,她想,這不像水淹靖楊,完全不會害到無辜百姓的性命,就連石夢泉也應該不會反對!

於是,踱開兩步,折下一枝盛放的牡丹花,嗅了嗅,又丟掉。“你起來吧!”她對郭罡道。

“謝大人。”郭罡拍了拍灰塵。

玉旒雲見他站著不走,道:“做什麼?我不殺你,可沒有說要留你在身邊做事。”

郭罡道:“是,現在也還不是我回到大人身邊的時候。不過我有三樣東西要交給大人。請大人過目。”

玉旒雲皺了皺眉頭,轉身看,見郭罡手中有三隻信封。不曉得有搞什麼鬼?她拿過來拆開一隻,見裡面是此次東征鄭國的戰報,從富安開始,一直寫到了進江陽,全是從玉旒雲的角度來記述的。雖然對南線諸事記載得並不完全屬實,但是前因後果滴水不漏,從平鋪直敘中顯示出主帥非凡的才能,又讚揚了眾將士的英勇頑強,任誰也挑不出毛病來。

玉旒雲不覺驚訝地瞥了郭罡一眼。後者只是面色泰然地站著:“大人若有補充,可以在謄抄的時候加進去。這戰報只要能在今夜八百裡加急遞送,劉子飛就絕不可能惡人先告狀。”

玉旒雲“哼”了一聲,雖然覺得這戰報對自己有些幫助,但並不想領郭罡的情。再說,她的戰報要同彈劾劉子飛的奏本一起遞送,什麼時候送得出,就要看趙酋那邊的動靜了。她又拆開第二封信,不由一怔:這裡面記錄了劉子飛在北線作戰時燒殺劫掠的一舉一動,底下具名是“草民郭罡”。玉旒雲不禁驚道:“怎麼,你自己來參劉子飛?”

郭罡嘿嘿一笑:“我幫大人鑿穿了劉子飛的船,卻沒有必要和他一同沉下去淹死吧?大人肯定已經著手彈劾劉子飛,我作為他的軍師,肯定也脫不了關係。我當然要出面參他,把什麼都推到他身上,才能保住自己的老命。”

“在主人背後捅刀子,”玉旒雲冷笑道,“你似乎一向如此。”

郭罡不以為意,等著她拆看第三封信。這一封比其他的都要厚些,內中詳細描述了在佔領區維持秩序,實行軍事化管理,並逐步恢復生產的步驟。玉旒雲先聽郭罡說時,完全沒有在意,這會兒看到了,不覺越看越贊同,一氣呵成,茅塞頓開,竟忘記了要同郭罡擺那冷面孔,驚喜交加地望著他:“你……你居然還有這些見識?”

郭罡一揖,表示“過獎了”,微笑道:“陰謀詭計是用來爭天下的,但是定天下,治天下,需要的就是大智慧。區區不才於陰謀詭計和治國之道都有些研究,願意為大人效勞。”

“那……”玉旒雲本來想說“那真是太好了”,但是猛然又記起郭罡給自己帶來的麻煩。人常說,寧願養一條忠心的狗,也不要養一頭吃主人的老虎。她必須要先想辦法駕馭郭罡,否則,她不能留此人在身邊。

於是,冷下了臉來:“效勞不效勞等等再看。我今天沒有在御花園見過你,你也沒有見過我。你走吧。”說著,自己先快步走到楊柳深處去了。

郭罡望著她的背影笑了笑,把那朵被她丟棄的牡丹花揀起來,一邊欣賞,一邊走出了御花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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