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聲音裹上點溫軟的喜意,他說完, 不忘比了比手勢, 說自己家的蛋糕——有這麼多, 這麼好吃。
只要跟他回家, 可以全都擁有。
傅臨山:“…………”
這少年家裡是開蛋糕店的嗎?
傅臨山似乎看出少年可愛的小心思, 他想揚起唇角隨著少年笑一笑,但不知怎的,即便他很努力,也沒能做出微笑這個動作。他面對著這個世界,太久沒笑過了。
這個念頭在他心裡一閃即逝。
傅臨山冰冷的表情看不出情緒, 他隨手將蛋糕盒子丟入旁邊的垃圾桶,然後再用一張餐巾紙擦手, 才將手放入白大褂的口袋中。這下使他變得更加像塊豎直的冰塊。
季糖疑惑地問道:“傅醫生,那你想和我回家嗎?”
傅臨山一頓。
他沒有直面回答季糖的疑問。他後退幾步,拎起本來要給季糖治扭傷的那個破舊醫藥箱,冷聲道:“我得回去了。醫生很忙的。”
季糖:“……”
男人沒再說話, 轉過身向廢棄醫院大門走去。黑色皮鞋踩在水泥地,發出冷冰冰的腳步聲, 白到亮眼的白大褂在黑暗中像泛著微光。這襯得他的身形很高大, 像一把鋒利的戰劍。
季糖解下傅臨山送回來的那捆笑臉氣球,衝上去, 擋住在男人面前。
“等等。”
男人扶扶眼鏡,皺眉,看著季糖, 沒帶任何感情地淡聲道:“這裡不安全,你也快回去。別過來了。”
季糖抬起手,將栓著氣球的絲線遞給他:“這些笑臉氣球,您不用還回來,送給您了。”
傅臨山沒有接。
他想起他見過一個戰爭地區裡的姑娘,很開心地拿著一捆氣球,結果下一秒便被敵軍當做顯眼的耙子給射/殺了。
姑娘像氣球一樣,瞬間被撕碎,就這麼輕飄飄地消失了。
季糖皺眉,他不太懂這個厲鬼的內心世界。
他小小聲道:“您真的不和我回家嗎?”
“嗯。”
季糖的腦袋低垂著,瑩潤的眼眸在黑夜中比傅臨山的白大褂更顯眼,像蒙了一層閃亮亮的糖霜,比星星還耀眼。
但他沒有因為傅臨山的拒絕而有任何不開心,而是揚起唇角,邁開步子,一邊回去一邊道。
“您不和我回家的話,我就先回去啦。”
“我可能再也不會來這裡了。”
傅臨山:“…………”
傅臨山:“……!”
他的腳步猛地頓住,皮鞋落在水泥地發出清晰的咔噠聲,在寂靜的世界中響亮極了。他用餘光偷偷瞥一眼身後,本以為還會看見少年的眼眸。沒想到看見的只是背影。
少年穿著暖黃色襯衫,回到了同樣是暖黃色的泡泡裡。這泡泡帳篷看起來隨時都會飄走。
氣球也沒有留下。
傅臨山抿起唇,沒有說話,也沒有立即去找季糖。而是拿著破舊的醫藥箱和老舊版急救手冊,回到醫院內。
傅臨山本以為少年說的只是氣話,但當他在第二天早晨,向窗外一看時。
他沒有看見熟悉的黃色泡泡,也沒有看見任何有關少年的東西。只留下寸草不生的光禿禿水泥地。
少年連夜走了,而且再也不會回來。
傅臨山松出口氣。
他早就死了,死在紛亂的戰火中。找不到屍體,沒有墓碑,也不知道他所在的部隊有沒有記得他名字。
不過,時隔這麼多年。那個部隊裡的人應該全都去世了。
這個世界上,沒人記得他的名字。
傅臨山耳邊莫名響起少年溫軟的聲音。
“傅醫生。”
少年知道他的名字啊。
可傅臨山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他應該要問問的。
傅臨山的心有一瞬間的猶豫,但很快又被冰冷覆蓋。
他是死人了,別想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傅臨山和以往一樣,在這諾大陰森的醫院翻找著各種有價值的東西。比如一套人體標本、一本醫生……
他今天在兒童病房裡找到一個小玩意。
一隻毛氈小兔子。
灰撲撲的毛氈小兔子被他丟入消毒水中,用刷子用力地刷過一遍,然後用沸水浸泡過。傅臨山才用套住塑膠封的夾子將它夾出來,掛在窗臺上。
小兔子布偶被折磨得可憐兮兮的,耳朵垂頭喪氣地搭在腦袋兩邊,溼噠噠的絨毛往下滴水。但用絲線做成的嘴巴還在微笑。
這是傅臨山死後根本學不會的表情。
傅臨山莫名地想起少年。
少年很像這只白白軟軟的小兔子布偶。被他欺負過後還笑眯眯的,眉眼彎彎的模樣像在糖水裡泡過。
草。
一向清冷少言的傅醫生在內心暗罵,一邊將這無辜的小兔子布偶給丟出窗外。頗有在戰場上混跡多年的隱藏□□風。
傅臨山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繼續研究起自己的人體標本以及醫書。
他旁邊的冰櫃響起屍體掙扎的聲音。傅臨山扭過頭,透過冰冷的鏡片,冷冷地盯一眼冰櫃。
太平間內所有冰櫃裡的響聲都瞬間消失,比屍體本屍更安靜。
傅臨山丟下醫書,想了想,決定下去將那只布偶兔子撿回來。
傅臨山踩著破舊的樓梯,噔噔地來到醫院門口。
可憐的小兔子布偶被男人從樓上丟下來,正靜靜地臥在地面的一處水窪中。渾身的兔子毛沾滿黑乎乎的水,變成一隻黑兔子。
傅臨山拿出餐巾紙,用紙巾將兔子布偶包起來。
同時,他在這個水娃中注意到了另一個東西。
是一張卡紙。
傅臨山撿起它。
卡紙是很普通的a4卡紙,上面用彩色筆畫了一幅畫。
畫得有點稚嫩和粗糙。
但傅臨山仍是看得出畫的是什麼。
一個長方形冰塊,冰塊套著一件白衣服,戴著金邊眼鏡,眼鏡之下是豆豆眼。
這冰塊會笑,嘴角高高地揚起,可愛極了。
冰塊的周圍,也不是什麼屍體與炮火,而是滿地的蛋糕。
不過這幅畫只佔了a4紙很小一部分。
更多的是用金色記號筆寫的文字。
【給傅醫生的表彰證書】
傅臨山瞅著字跡,知道這張紙寫了什麼。
紙張的主人說他是全世界的英雄,是生命的守護者,是最帥最可愛的人。
所以呀——
這張紙的主人要特此表揚傅臨山。
獎勵則是一個家。
頒獎者:季糖。
表彰證書……
傅醫生有點想笑,但又笑不出。一向有潔癖的他就這麼將這張浸滿汙水的紙,緊緊地拿在手裡。內心溢滿不知所措的喜意。
他當戰地醫生前,是國家的軍人,之後便去了軍醫院工作。
他救過很多人,無論是在滿是炮/火的戰場中,還是在隨時都會有飛機轟炸的小鎮裡,他都會先選擇治療傷者。即便所有人都在逃跑,他也不會。
直到他因為治療一名老兵,被炸/彈炸死在炮火中。
可他到最後,也沒能獲得一張來自國家的表彰證書或者錦旗。
根本沒人能記住他的名字。
可少年不但認認真真地表揚他,還給他獎勵一種名為“家”的禮物。
傅臨山是沒有家的,唯一棲身的地方便是滿是血腥味的地洞或帳篷。
傅臨山擦得能反光的鏡片泛出點柔和的光,他將小兔子布偶放入口袋中,然後認認真真地將這張季糖牌的表彰證書撫平,用紙巾將汙水抹掉。
他怕弄破了,連疊都捨不得,就這麼地用兩隻手抓住兩隻紙角,像在拿了獎狀在等待老師拍照的學生。
少年本是將這張表彰證書貼到醫院門口,最後卻被風吹到水窪中。
傅臨山喉頭微顫,他沒有回到醫院,而是選擇往前走,想去找少年。
鬼魂的速度很快,傅臨山提著這張表彰證書的兩隻耳朵,像飛的一樣,以極快的速度穿過廢棄火葬場,來到這座樹林的入口。
樹林的門口是一家便利店。
便利店亮起明亮的光,貨架堆滿各種琳琅滿目的零食,貨架旁邊還停著一輛電動車。
傅臨山太久沒出來過了,一時沒認得出這座屋子究竟是啥。
但他看見了便利店的門口坐著一個人。
是他熟悉的少年。
少年端端正正地坐在一張小板凳上,腳邊放了一個鼓囊囊的紅色塑料袋。
他左手攥著一瓶旺仔小牛奶,右手則拿著一片草莓麵包。
他吮一口牛奶,吃一口麵包。
如果牛奶不小心吸多了一口,他會匆匆忙忙地再多吃一口麵包均衡一下,生怕不小心將喝多的牛奶給咽下去浪費了。
他一點都不像傅臨山的作風。他吃得又慢又不小心,白皙的嘴角沾了草莓醬和牛奶沫,吸管也被咬得癟癟的。而且吃一口喝一口後,還得用手指戳戳腳邊的花。
傅臨山就這麼地站在便利店外的草叢中,靜靜地望著少年。
他瞥一眼自己手中快要幹的表彰證書。
少年叫作季糖。
這個名字像一顆沾滿糖霜的奶味糖果,咕嚕嚕地在他心裡滾來滾去。想吃也吃不到,只能任由它磨著自己的心。
傅臨山繼續用兩手提著表彰證書,走到季糖身邊。
季糖剛好吃完早餐,他拿起裝了零食的塑料袋,準備繼續回家。
但在這時,一個高大的人影突然擋在他面前。
季糖愣住片刻,隨後便驚訝地睜大眼睛,零食袋啪嘰一下落在地面。
“傅醫生?”
眼前的男人雖然依舊穿著白大褂,但這白大褂已經沾滿泥土和樹葉。那對平日擦得亮晶晶的眼鏡也變得灰濛濛的。
有點狼狽的男人將所謂的表彰證書放到旁邊的桌子,然後抬起手,修長蒼白的手指輕輕地敲了敲桌面。
剛好敲中證書中的“特此獎勵一個家”那句話。
傅臨山冷冷地挑眉,居高臨下地望著自己的小頒獎人。
“所以,獎勵呢。”
作者有話要說: 傅醫生:╭(╯^╰)╮這個人竟然沒給我獎勵,就跑了!太壞了!要額外賠償!賠償糖糖!
卡文卡一天了,所以今天只有二更,太罪惡了!嗚嗚嗚!
這章抽個三十個小紅包,想要小段子(搓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