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看著自己手上一團糟的結, 第一次怔怔地發起了呆。這時, 他聽到了一聲帶著笑意的“我來吧。”

“我來吧。”談衣笑著說, 伸手從莫里手中接過領結。

接觸的時候, 談衣的指尖不經意地劃過莫里的手背，然後就低頭開始全神貫注地解開那道死結。

領帶從手中被抽走, 莫里卻不由自主地撫上自己剛剛與談衣接觸的手背。明明是同樣沒有溫度的吸血鬼, 為什麼，他會覺得……談衣是不一樣的呢？

莫里搖了搖頭，把那些異樣全都壓下。能有什麼不一樣？吸血鬼通通都是沒有感情，只被慾望支配的野獸而已。

彷彿要驗證自己的話, 莫里帶著審視的目光朝談衣猛然望去，想在他臉上找出虛偽與假裝的痕跡，卻與一張燦爛的笑臉正對上，純淨美麗的紫色眼眸中彷彿盛開著數不盡的紫羅蘭，一點一點彌散開的笑意宛如洋洋灑下的陽光，似乎可以驅散心底所有的黑暗。

莫里忽然感到有些睜不開眼，垂在身側的手微微一動，想要撫摸那片璀璨的光, 那片他早就已經無法觸控的光。

談衣費了好大力氣將死結開啟，然後又把領帶繫好，莫里看過來的時候, 正好是他剛系好領帶想邀功的時候。他沒注意莫里的變化，很自豪地拍拍自己的胸口，有點得意地說, “你看，我係得是不是好看多了？”

這句突兀的話把莫里一下子驚醒了，他看到自己伸到半空的手，意識到自己剛剛想做什麼，臉上頓時一陣青一陣白。

談衣絲毫沒注意到他的不同，臉上依然還掛著沒心沒肺的笑，就好像即使身處在最深的黑暗之中，他也從來不會真正絕望。

真的是這樣嗎？莫里心中忽然湧起一股惡意，望著談衣的笑臉，突然說，“你知道我送你去見女王，是為了什麼嗎？”

送去做男寵嘛。談衣懶懶地想，臉上不動聲色，還是一臉疑惑。

莫里嘴角慢慢揚起，盯著談衣一字一句地說，“因為，我要把你送到女王的——床上。”

古堡內的寢殿，一頭紫色長髮的吸血鬼女王懶懶地斜臥在長塌上，一隻手搭在旁邊，幾個僕人正在給她胳膊上細細擦著香油。

女王閉著眼睛，慢聲吩咐：“擦仔細一點，明天我可是要見我的小可愛的。”

僕人們低聲應下，手上的動作不停，額角上卻露出了細密的汗水。

女王睜開眼睛，想到談衣男扮女裝的模樣，雙目中忍不住流露出幾縷壓抑的興奮，吸血的渴望也慢慢爬了上來。

一個僕人正戰戰兢兢地擦到她的脖子，忽然就被一把抓了過去。其他人見狀，紛紛習以為常地自發退下。被抓的僕人驚恐地瞪大眼睛，卻不敢掙扎，只能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暖黃的燈光下，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自然緩和。柔軟的長塌上，女王的獠牙慢慢伸長，正要刺破身下人的皮膚，這時，窗戶旁邊忽然傳來一聲響動。

“滾下去。”女王頭也不抬地怒斥，窗戶的動靜停下來了，可是緊接著，不緊不慢的腳步聲卻越靠越近，最終在她面前停下。

“我說了滾下去——”女王抬起頭來，正要看看是哪個不聽話的下僕，見到來人，原本的怒氣且再也發不出來，轉而換成了另一種不甘心的語氣，“你怎麼來了。”

吸血鬼，是冰冷的。無論是身體，還是那顆不再跳動的心。無論生為人時是什麼性格，變成吸血鬼後，為了生存而不得不進行的獵殺會慢慢把僅有的人性全部抹殺。最終，所有原本的“人”都會變成只有外皮不同的冰冷野獸。

臉上的微笑是假的，親切是假的，慈愛是假的，所有偽裝的美好背後都是尖銳露骨的慾望，沒有任何例外。

莫里微笑地看著談衣的臉驟然變得蒼白，胸膛中滿滿都是湧動的快意。

看吧，那些所謂的天真與善良，都只是因為被保護得太好，因為從來沒有走出過象牙塔，沒有面對過那些赤|裸裸的惡意與殘酷。一旦將一切撕開放在他們面前，所有的美好都會破碎。

莫里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深，一步步地逼近談衣，直到把他逼近牆根。他“啪”地一下，把手撐在談衣兩邊的牆壁上，微微俯下身，充滿愉悅地在談衣耳邊說道，“怎麼樣，很害怕吧，小，衣，衣？”

談衣撇開臉，想躲開他充滿惡意的注視，但莫里卻不讓他躲，捏著他的下巴就讓他轉過頭來。他緊緊盯著談衣的臉，緊貼著他的嘴唇，溫柔地說，“女王啊，她的手段可多了，她特別喜歡想你這樣年輕又漂亮的男孩子。她會把各種你想都想不到的東西用在你身上，你越是痛苦，她就越是享受。然後，在你最痛苦的時候，她會一口咬破你的喉嚨，把你的血一點，一點地抽乾。”

談衣全身一震，終於望向了莫里。

莫里還在繼續說，他原本是充滿快意的，可是隨著一句句的陳述，那些壓抑許久的憎恨卻慢慢流露出來，就好像浸泡在劇毒的汁液之中，每一個字都彷彿淬著刺骨的痛，“可是你是吸血鬼，你是不會死的，她會找來最美味的獵物，讓你慢慢恢復，對你很好很好，然後在你以為看到希望的時候，再一次將你推入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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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之後，莫里就沉默了很久，直到脖子上傳來一陣涼意，他才回過神來，去發現談衣的手正放在他衣領深處，輕輕摩挲著那裡的某一處。

莫里就像被拔了刺的刺蝟，猛地一下後退，捂著自己的脖子，“你做什麼？”

談衣收回手，動了動嘴唇，卻只吐出三個字：“對不起。”

莫里立刻像炸毛的貓一樣跳了起來，一把將談衣推到牆邊，紅著眼睛低吼，“我不需要你可憐！我告訴你，很快你就會比我更慘，比我更……”

談衣被摔得有點疼，小聲悶哼了一下，莫里看到談衣的手已經被自己捏紅了，條件反射地就松了鬆手。

這時，談衣又握起了他的另一只手，慢慢把他的袖子往上推，露出了底下被主人刻意掩藏著的累累傷痕。

一道又一道的傷口密密麻麻地分佈在雪白的手臂上，乾涸的血跡凝結成暗黑色的痂，彷彿一條條猙獰的爬蟲，觸目心驚。

莫里嘴裡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惡毒的話，卻不知是破罐子破摔還是為了嚇唬談衣，又或者是別的什麼原因，他沒有再掙扎。

談衣沒有理會莫里的惡言惡語，指腹一點點摩挲過那些傷痕，低聲說，“很痛吧。”

莫里的心突地顫了顫，嘴上卻硬邦邦地說，“你明天自己感受下就知道了。”

【系統：嘴好欠啊。】

【談衣：這個叫，傲嬌。】

談衣低垂著眼眸，長長的睫毛投下兩片灰色的陰影，“我去陪女王的話，你會自由嗎？”

“那當然了，她已經答應我了。”提到這個，莫里顯得很開心，說著說著還有些眉飛色舞起來，而談衣卻一直看著他的傷口。

幾乎所有的傷，吸血鬼都是能夠自行癒合的，除非傷口是用銀器劃傷，而且被施用了特殊的手段。

無法癒合的傷口會比一般人類受傷還要疼痛千百倍，在吸血鬼本身的癒合力與銀器的抵抗中，傷口會不斷地潰爛、結痂，結痂、潰爛，直到最後，變成暗紅色的疤，那麼多的傷口，不知道已經潰爛了多少次。

“告訴你，我可是南部格力斯家族的繼承人，我有一個大大的莊園，外面還有一大片田野，等到我自由了，我就會回到那裡，過我自己的生活。”

莫里的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懷念，“爸爸和媽媽一直都很疼我，他們看到我回去，一定也會很高興的……”說到這裡，他又警告地瞪了談衣一眼，“你別想逃。”

“我不會逃的。”談衣仰起臉，牽著他的手，認真地說，“如果用我交換，就能讓你自由，我願意。”

莫里呆住了。

第二天太陽落山的時候，莫里領著談衣敲響了女王的門。

談衣穿著昨天莫里給他挑的學生裝，乖巧地跟在後面。

門很快就開了，談衣邁步正要進去，卻被莫里拉住了手。

談衣看著莫里急劇變幻的臉色，輕輕笑了笑，“莫里弟弟，怎麼了？”

又被談衣佔了次便宜，莫里這次卻沒說什麼，他似乎想說什麼，可是幾次張嘴，卻都沒說出口。

女王似乎等得不耐煩了，屢屢讓僕人催促，談衣忙應了一句，就想將手從莫里手中抽出來。

莫里不知道是傻了還是呆了，竟然一直死死抓著不放手。直到談衣咳了好幾聲，他才倏忽鬆開了手，然後又把談衣抓住了。

“你要說什麼？”談衣問。

莫里躲開他的視線，“你要聽話一點，不要反抗，這樣才能過得好一點。”

談衣點點頭，真誠地說，“謝謝。”

莫里狠狠咬了咬唇，幾乎就想讓他不要去了，但那句話始終沒有說出口。

在談衣快要走進門中的時候，身後又響起莫里的聲音，“我回家後，會幫你找新的人替代你，只要我找到了，我就救你出來。以後，以後你可以來我的莊園，和我一起……”

“好啊。”談衣回頭，朝莫里輕輕一笑，然後就走進了房門。

門“咔噠”一聲關上了，短暫的光亮又被徹底隔絕，留下莫里一個人留在黑暗中。

我不後悔。莫里緊握著拳頭，他不後悔，只有這樣，他才能解脫，他早就受夠了，他現在就應該趕緊去碼頭，坐船回到自己的家，他的爸爸，他的媽媽，他的姐姐一定都在等他了。

而且，那是談衣自願的，他沒有逼他，他根本不需要愧疚。他本來就是個自私自利的人，什麼愧疚自責，都太可笑了，只要他自己過得好，談衣關他什麼事？

莫里不斷地這麼告訴自己，可是本該離開的腳步卻遲遲沒有挪動，就好像全身的力氣都被完全抽乾，他只能靠著牆根無力滑下，最終坐在了地上，慢慢蜷縮著抱緊了自己。

他忽然看到了手背上新貼上的創可貼，那是談衣為他貼上的。因為長年被銀器傷害，他的身體已經變得很難自行癒合，所以即使是這樣的小傷，也得像人類一樣包紮清理。

昨天，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這道傷口，可是談衣卻看到了。莫里捂著手背上小小的創可貼，身上本已經結痂的傷口，忽然開始劇烈地疼痛起來，昨天的對話一段段地在腦中迴響。

“如果用我交換，就能讓你自由，我願意。”

“為什麼，你是傻子嗎？還是又在可憐我，我說了不需要你可憐！”

“我沒有可憐你，只是看到你這樣，我很難過。我知道待在女王身邊，你也很難過。如果換成我去陪著他，獲得自由的你會很開心，那麼我也會開心的。”

“而且我其實……已經被藍斯拋棄了，根本沒有地方可以去，這麼做，也算實現了我一點點的價值……”

莫里把頭深深埋進臂彎裡，自從第一次被凌虐以後就再也沒掉過的眼淚突然湧上眼眶。

笨蛋，大笨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大笨蛋！

就在莫里痛苦煎熬的時候，身後的門突然開啟了。

“莫里，女王叫你進去。”

莫里倏然抬起了頭。

作者有話要說：　　談衣：小莫莫，女王叫你進來，我們一起3p.

小莫莫：！！！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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