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城裡人這不是挺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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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女拜壽》講的是楊繼康做壽時,五位女兒跟女婿來拜壽送賀禮,三女兒家禮薄,這讓楊繼康很不高興。後來他因事獲罪,投靠幾個女兒家皆被拒,只有三女兒將其收留。最後三女婿中舉,楊繼康沉冤得雪,從此再不親近其餘幾個女兒。

越劇儂腔軟調,好聽倒是挺好聽,只是北方人大多聽不懂,只能看下邊的字幕猜個大意,街裡鄰家的來看純粹是夜裡閒來沒事做,圖樂呵罷了。

張楊從小在田間地頭上聽二人轉和大秧歌長大的,聽這玩意兒聽跟和尚唸經似的,就是覺得困,還沒等演到一半就忍不住閤眼想睡。

他腦袋直往懷裡的鋪蓋卷上墜,忽然崴了後脖頸,倒吸一口氣激靈著直起腰背,睡眼惺忪的用手背胡亂抹嘴,胳膊肘不小心杵上旁邊人的肩膀,這一下張楊立馬就醒覺了,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沒事兒吧?我剛才沒看著!我真沒看著!我我我、對不起!”

旁邊坐著的小夥子就是給張楊讓位子的人,讓人碰一下原本沒覺得怎麼,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可他看張楊急成那樣,倒像是他欺負了張楊似的。那人不自在的搖頭,“沒事兒,碰一下子怕什麼的。”

“對不起啊……”張楊訕訕的,不說話了。

他原本聽鄰居家的說,城裡人都眼珠子恨不得長到腦瓜旋上,要是讓人碰了踩了,那就指不定要鬧成什麼樣。可如今自己真攤上這事兒,人家也沒有計較的意思啊,張楊就覺得自己像老瘋子似的一驚一乍,怪丟人的,他肯定是在心裡笑話自己呢,臉頰就不自覺紅了起來。

他在心裡罵,鄰居家二賴子那張大嘴真他媽禿嚕,真的假的都敢說,上輩子豬舌頭吃多了吧他……

張楊罵完隨口胡謅讓他丟人的二賴子,還是感覺渾身不得勁,心裡不自覺的想把剛才那傻樣掩飾過去。於是他把行李袋墊在腿彎下邊,佯作不經意的跟那人搭訕道:“這電影看著挺沒意思的,唱的啥玩意兒聽不懂。”

“越劇,浙江那邊的戲曲。”年輕人眼睛盯著銀幕看,隨口回答張楊。

人家連眼神都沒偏,是不是不太願意跟我說話啊……張楊心下想,便有些尷尬。

然而,沒過一會兒那人卻又主動跟張楊說起話來。

“其實越劇正經挺好聽,我覺得比京劇都好,當年周總理說要‘南花北移’,這邊兒才有越劇團,但是可惜了,咱們東北人實在聽不懂,所以喜歡的人少。”

張楊從來沒聽說過越劇是啥,浙江在哪倒是大概知道,其餘的南北花啊草的,他聽不懂。不過聽不懂張楊都不在意,主要是那人跟他嘮嗑,這讓他心裡舒坦了點兒。他道:“調兒是挺好聽的,就是聽不清唱的啥。還是我家那邊生產隊找人在鄉里唱的內二人轉聽著得勁,聽得清楚又逗樂。”

而且還不花錢,不像城裡頭,看電影還得交一毛錢。他在心裡補充道。

“我也願意聽二人轉,尤其是拉場戲,有意思。”那小夥子笑眯眯的回答,又瞄了眼他的行李袋和鋪蓋卷,問:“你是外地來的吧?”

張楊點點頭,說了家附近的縣城名,沒說自己是哪個屯子的。一是怕讓城裡人笑話自己是農村的,說縣城的好歹能有點兒臉面;再就是張母囑咐他,財不外露,話不瞎說,不是坐地就認識的熟人,不能啥都告訴人家。

小夥子道:“我聽你口音也是,你來走親戚還是怎麼的,咋大晚上還帶著鋪蓋卷呢?”

讓他這麼一說,張楊又想起來找工作掙錢的事,愁得立刻跨肩嘆氣,“剛來這邊兒,想趕緊找地方做工掙錢,不然在省城咋活都不知道了。”

“旁邊工地招工,但是吧,不是我說話那啥啊兄弟,那活兒你幹不了,苦得很,撐不住。”小夥子上下打量張楊,用非常肯定又抱歉的語氣道,“讓你乾重活兒太勉強了。”

張楊聽見這話,又想起白天火車站那大哥也用看小雞崽兒的目光瞅他,心裡就氣悶的不行。

農村窮吃的不好,所以他長得不壯實,可身板小不代表沒力氣啊!

他擼起藍布衫的袖口,露出手臂遞過去,“我有勁兒,咋都看不上我呢,你捏捏,都是硬的肉,我擱家年年都秋收,夯泥磚,啥我都能幹!”

小夥子沒真的伸手去捏,不置可否道:“嗯嗯,其實也挺壯實,真挺壯的。”

張楊:“……”

張楊把腦袋擱在鋪蓋上,眯起眼睛看抖動的大幕布,懶得跟他計較。

力氣到底大不大,明天進工地自然就見分曉。

那人見張楊不說話了,以為他還在犯愁招工的事兒,他猶豫半晌,低聲道:“其實,我可能能給你找個輕鬆點兒的工。”

張楊立刻坐直看他,“!”

他被張楊急切的模樣嚇了一跳,忙道:“你你……別抱太大希望啊,因為這事兒我說了也不算,我只能幫你問問。這麼地吧,要不你明天耽誤半天時間,我領你去,興許真能行呢。”

那小夥子長得濃眉大眼的,看著也不像壞人,而且如果真能不用幹苦力就能掙錢,那就是頂大的好事了。

這麼一想,張楊整個人都雀躍起來,不過他還是很謹慎的詢問:“你要給我介紹什麼工作?不用出苦力就能掙錢麼?”

那人有些無奈,道:“你想的真美,要有那樣的工作我早就頂上去了。”

張楊疑惑的看他,那人道:“就是比工地輕鬆些。其實我是在劇團唱京劇的,劇團知道麼,到處演出。”

張楊點頭。

“我們劇團有個幹雜活的前幾天不幹了,說要當個體戶,咱也不知道他哪兒來的本錢……哎,不是說這些,反正老闆說缺人,你去了就是幫著劇團搭臺子和背景,等唱完戲了在拆下來收拾好。要是老闆真願意用你,幹一場就有五塊錢,咋樣?”

張楊不敢置信的看著他。

五塊錢!

五塊錢啊!

張楊心裡飛快換算,那是多少個面果子?個十百……一百個啊!

那人問:“咋樣?”

張楊:“我幹。”

直到電影散場,張楊都沉浸在五塊錢的喜悅裡無法自拔,直到那小夥兒在他耳朵邊上哎了聲,張楊才回過神。

那人說:“你真想試試去麼,我不保證能成啊,到時候要是老闆不要你,你可別埋怨我。”

張楊連忙搖頭。

人家跟自己非親非故的,就是看電影的時候說幾句話就肯幫他一把,自己咋還能埋怨他。要是成了必須好好感謝他,不成也無所謂,再回來到工地找活兒幹唄。

那人笑了笑,指著空地旁邊孤零零的一根破電線杆子,道:“明天正好有一場演出,在城東小劇院,早上咱們就在這兒碰面吧。”

“謝謝了。”張楊打心眼裡感謝這人,同時再次暗罵二賴子,誰說城裡人都矯情。

那人隨意擺手,“沒事兒,要不你這麼耗著也不是事兒,工地是肯定不帶要你的。”

張楊:“……”

那人轉身離開,“我回家了,你也好好休息,明天穿厚點兒的衣服,能顯得壯實些。”

張楊:“……”

昏暗的電線杆子下邊兒,電車軌道蜿蜒交錯,張楊呆呆的望著那人的背影,忽然想起來,忙喊道:“誒等等!明天早上幾點吶?”

那人也忽然想起來什麼,幾乎同時回頭問道:“對了,我叫蘇城,你叫啥?”

張楊一愣,沒聽清對方說什麼,那人喊道:“我叫蘇城,你叫啥名字?”

“張楊,楊樹的楊。明天啥時候在這兒碰頭啊?”

蘇城伸手一指紅磚圍牆下邊兒,“明天早上這邊兒早點攤收了咱就走,成不?”

“哎!好!”張楊高興應道。

蘇城朝他揮手,身影消失在陰暗的衚衕裡。

遇見了好人,找工作掙錢的事情也有著落了,張楊一顆心終於落了底。

“蘇成?蘇誠?”他喃喃的自言自語,拎著大包沿著車軌慢慢晃悠。

一陣冷風吹翻地上的紙殼箱,徑直鑽進張楊的衣領和骨頭縫裡,這他才想起來,啥有找落了啊,住處還沒著落啊!前半夜還沒混過去,今晚上咋過啊!

張楊用鋪蓋擋住夜風,四處尋地方,想著要是能就近窩一宿,等到明天早上就好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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咋整?咋整啊?

紙殼子不行,太小了……報紙好像也不行……來塊布給鋪地放褥子也行啊……

誒,這玩意兒好像行,我就借來用一晚上,明天早上再鋪回去。

就在張楊撅著屁股偷摸去掀倒騎驢上的厚塑膠時,一隻大手重重拍在他後背上。

低沉的聲音帶著怒意,“幹啥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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