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致聽到黃靜美的名字, 心裡的不安到了極點。

黃靜美在他心裡的印象十分糟糕，這個人有手段，又無所不用其極, 她和曦曦當時單獨在咖啡館到底說了些什麼, 竟然能讓一個剛剛拿了獎盃、平時又很開朗的人突然情緒低落？

他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黃靜美, 這份憂慮便也更甚。

姚倩注意著他的表情, 心道他果然認識黃靜美，小雪要來美國跟他脫不了關係。

在場全是聰明人，喬治看到蘇致和姚倩反應，確定了這是個關鍵人物。

他等助理記錄完畢, 開口：“這樣的資訊對我們的治療很重要, 不過我要先解釋一下, 我說的‘精神世界受到打擊’，可能和你們的理解不是一個概念。”

“你們說的是精神到精神的打擊，但是還有一個可能, 是由物理到精神的打擊，比如大腦雖然功能恢復正常, 但因為受到創傷, 原來的記憶有所丟失。”

“一個人沒有求生意識, 可能是因為她的情緒太負面，也有可能是因為, 那些積極正面的記憶都被她遺忘了, 也就沒有了吸引她活下去的動力。試想, 一個什麼都不瞭解的嬰兒, 它會主動選擇自己要出生嗎？”

蘇致：“你覺得她是哪一種情況？”

“我認為是後者。”喬治道，“正如你所說，她的事業剛剛到達了巔峰狀態, 即便受到一些外界的打擊，也不至於嚴重到完全沒有求生意識。我猜測，她可能是忘記了一些很重要的東西，為了想起它們，所以一直在自己的記憶裡打轉。”

陸敏忍不住問：“如果是這樣，為什麼說剛剛那個黃靜美的資訊很關鍵？這明顯是負面的，難道不應該讓她想起更多積極的回憶嗎？”

“沒錯，不過假如你們決定開始這項治療，多知道一些資訊，順便幫她解決這些令她不開心的事，不也很好嗎？”

辦公室裡安靜下來。

大家已經懂了，喬治的治療就是試圖透過儀器，讓她重新想起快樂的事，消除負面情緒，從而讓她擁有求生意識，呼喚她醒來。

聽懂之後，這個一開始大家覺得荒謬的治療方式，竟然變得不是那麼難以接受了。

陸敏問了蘇致的意見：“你怎麼想？”

“我……”他戴著淺藍的醫用口罩，只露出精緻的眉眼，她可能會醒，這份誘惑太大，那雙眼裡閃過猶豫，“喬治，你還沒說，如果治療失敗，會有什麼後果。”

“可能維持現狀，也可能腦死亡。”

姚倩：“不是還有一個去喚醒她的人嗎？那個人會受到影響嗎？”

喬治頓了頓：“只要他記得自己是去做什麼的，就不會出事。”

姚倩挺想問一句，要是忘了怎麼辦，但又想，這樣性命攸關的大事，任誰也不可能忘。

果然喬治又補充：“我相信大家都不會忘，不過關鍵的資訊我們最好記得牢一些，另外選擇一個記憶力優秀的人更靠譜。蘇，你覺得這個治療方案怎麼樣？”

“我還是覺得，太冒險了。”蘇致說，“此前沒有過例子，沒有成功率可以參考……”

他十分掙扎，但比起失敗可能導致的腦死亡，他寧願一直這樣守著她。

“你要知道，這些終身只能躺著的病人有多麼痛苦，你希望她痛苦幾十年嗎？”喬治努力說服他們，“更何況，她可能根本沒有幾十年。一個了無生趣的人，即使是正常人都會得各種疾病，何況是她現在這樣的狀況？可能過不了多久，她就會……你明白吧？”

蘇致蹙著眉，陷入兩難之地，還是陸敏說：“給我們一些時間考慮一下。”

“好，請儘快，治療越早開始越好。”

大家回到病房，看著病床上的女孩子，面色如出一轍的凝重。

不知過了多久，陸敏輕聲道：“試試吧。”

沈展昭聽了，沒說話，沉默便是同意。

“蘇致，她不會想後半輩子就這麼躺著的，如果讓她自己來做決定，她一定會選擇嘗試一番的人。”陸敏抬眸看向他，“既然她本來說要來美國，那一定是有想做的事情，你總得給她個機會，醒來把沒做完的事情做了吧？”

“……嗯。”

“如果運氣好，她會醒的。”陸敏聲音變得更低，像是在自言自語，“那個醫生，不是最頂尖的腦科專家嗎？手術也成功了，他對這個儀器看起來很有信心，我們或許可以相信他一次。”

蘇致更為沉重地應了一聲。

第二天，他們告訴喬治同意參加治療，喬治聽了很高興：“你們放心，我保證我這臺儀器絕對是全世界最先進的，他擁有一套精密的演算法，可以在記憶的基礎上，輔助你們完美還原當時的情景。你們由誰來？需要跟她有許多共同記憶才行。”

“我。”陸敏和沈展昭異口同聲道。

他們對視了一瞬，沈展昭道：“你陪著她的時候，她還太小了，四歲之後我帶她多些，我來吧。”

確實如此，後來曦曦每次比賽，都是爸爸陪著她去，給她拍照的。

“也好。”

“沈哥，陸姐，要不還是我去吧。”姚倩說，“我帶了她十年，一年有三百天和她在一起，她這些年的情況，我知道得最清楚。”

這話好像也有道理，曦曦去娛樂圈之後，再怎麼保持聯繫，也沒法像以前在家裡時一樣，她發生了什麼都知道。

但姚倩只是她的經紀人，忙前忙後已經很夠意思了，再讓她摻和進這樣有風險的治療中，實在不太說得過去，而沈展昭畢竟是血脈相連的父親。

蘇致自從大家一致決定要嘗試喚醒治療開始，就異常的沉默。

這時他終於說道：“我去吧。”

“還有什麼時候，能比童年更快樂呢？”

未必每個人的童年都是快樂的，但沈初雪的童年一定是快樂的。

對她來說，櫻桃樹、雪糕、學校門口的小吃，都是令她無比快樂的東西，而這些記憶，沈展昭也未必比得上他。

不說他們一起度過的時光，一定與父親的陪伴不同，就是這份細緻入微、毫釐不差的記憶，也是尋常人沒有的。

喬治說得不錯，其實他們很適合參加這個治療，不但沈初雪有良好的身體條件可以承受這樣的治療手段，他們中還有一個蘇致，記憶力驚人，是最佳喚醒人。

“我也覺得蘇致去比較好。”喬治說，“他接受過醫學的專業學習，具有職業敏感，而且這個過程非常考驗一個人的記憶力，如果出現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喚醒人忘記了他的喚醒任務，兩個人都會非常危險。”

而蘇致是不可能忘記的，喬治早就領會過他的變態記憶能力。

姚倩和沈展昭的討論停下，他們都知道陸敏先前已經認可了以後讓蘇致來照顧沈初雪，現在這個狀況也沒法結婚，但差不多就是那個意思。

“可是，他不知道曦曦後來的事，沒關係嗎？”陸敏道。

蘇致澀然：“其實，也大概瞭解一些。”

“童年的記憶應該夠了，不需要太多。”喬治道，“你等她玩得最開心的時候，告訴她一起到另一個世界，有更好玩的東西。”

“好。”

談話進行到這裡，便定下了由蘇致去喚醒曦曦。

喬治還讓他們簽署了知情同意書，蘇致簽名的時候，他還在旁邊說：“相信我，蘇，我是醫學家，不是神學家，這個構想從我上醫學院開始，直到現在，已經有二十年，儀器也完整地檢查了很多遍，勇敢地去喚醒她吧，就像救醒白雪公主的王子那樣……”

蘇致快速簽完名，把知情同意書還給他，好讓他閉嘴。

他現在擔心得很，不是怕自己出事，而是擔心萬一治療失敗……

喬治拿到他和沈初雪父母的同意書，識趣地不再多說：“現在就開始嗎？這個過程可能會持續很久，主要看你的效率。”

“嗯。”

他們把沈初雪推到一間特殊病房，蘇致不用人說，自己去把白大褂脫下，換上病號服，緊挨著曦曦躺下來。病房內有一臺喚醒儀器，類似於大型計算機，隔壁是兩面螢幕，連線到儀器上，可以透過螢幕觀察到他們意識中的場景。

“我不會害你的，我只是希望沈小姐早日康復，好留下一位自傲的醫生。”喬治親自給他們戴上儀器，創口很小，蘇致幾乎感覺不到疼痛，“但是，你一定一定要記得，帶她走出來這個目標，這是最重要的。你要控制你的思維，去到你們在一起時的快樂童年，儘量不要出現與她記憶相悖的事，比如在你不該出現的事情裡出現，這樣會導致她記憶混亂。”

蘇致發現自己已經說不出話，眨了一下眼睛表示知道。

喬治最後開玩笑似的說道：“你可不要對人家小女孩做什麼少兒不宜的事，我們都可以看到。”

蘇致懶得理他，他怎麼可能會做這種事？而且他們要回到童年，那才多大？

可隨即，他又想到，他不會那麼做，但某個小流氓會啊……

他只來得及想到這裡，便覺得整個人往下一沉，彷彿意識在下墜。在徹底墜落到過去的記憶之前，蘇致用盡力氣，挪動手臂，抓住了沈初雪的手。

他們就要在電腦程式的幫助下，一起回到童年時光了。他的病號服裡還裝著那枚沒來得及送出的鑽戒。

他專注地遊走在他們被連線到一起的記憶裡，往深處去，童年，那就回到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吧。

他還記得，那天陽光很燦爛，小女孩啃著蝦條，後來跑過來一條很大的狗。

作者有話要說：　　放心不虐……

看到小天使們對人物的稱呼，黃靜美—>黃老邪，蘇致—>蘇sir，莫名的貼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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