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姝登上了那個位子，鳳袍加身，她在百官的叩拜下成了照晴新一任的女皇，又值先皇過世，故大赦天下，犯了謀逆罪的三皇女方姒也因此免去了死刑，改為了發配邊疆，子孫後代永不得再回上京。

殷早以前一直以為，最不可能登上帝位的是方姝，若是她登位，萬民必將陷入水火之中，再無自由可言。而今，最不可能登上那個位置的方姝登上了帝位，先前反對的大臣被她打入了天牢，死的死，殘的殘，哪怕是大赦天下的聖旨下達，她們都已經沒有了未來。

方姝登上了帝位，她被囚在了皇宮之中，方姝未曾娶過正夫，就連一個侍夫都不曾有過，因而這整個後宮之中，僅有她一人在此居住。

殷早不知方姝想做些什麼，既不殺她，亦不放她，這種惶恐不安的心情彷若一柄懸在樑上的刀，在不經意的時刻會突然下墜，砍掉她的腦袋。

殷早害怕極了。

她整日窩在宮中聽著服侍她的宮侍說著外頭的訊息，有時是前幾日的，有時會是這幾日的，都是些瑣事，殷早最想知道的事情沒一個人敢提。

她想知道落敗了的方姒怎麼樣了。

這件事在宮裡頭成了件不可說之事。

方姝很忙，新皇登基，每日瑤光殿中的燭光一燃便是到了天明。

方姝登位後並未搬入修鳳殿，她還是居在了皇女時住的瑤光殿，後宮的人說了好幾次這件事，都說陛下思念先皇，陛下大孝。

殷早可不這麼覺得，方姝不願意搬進去多半是因為先皇，但可不是因為思念先皇，而是厭惡先皇。

宮裡頭的那些人也不見得真的是那麼以為的，都只是為了歌頌新皇，向新皇表忠心罷了。

就是在這麼一個情況下，方姝還是會擠出些時間來看她，也不做什麼，只是坐在殿中忙著自己的事情。

倒也沒做什麼驚人之舉，也沒有一直盯著她瞧，不復以往見到她時總會將嘲弄掛在嘴邊，她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便只是待著。

時間長了，宮中傳出了新的流言蜚語。

陛下對殷姑娘有意。

這樣的話，殷早聽了都覺得好笑，方姝怎會對她有意，先前每次碰見，方姝都想殺了她，更別提她還做了那樣子的事情那種事情怎麼可能呢，怎麼……可能呢？

方姝也從未解釋過，流言越傳越盛，到了後面甚至都傳出了方姝之所以針對方姒全是因為她，因為她是方姒身邊的人，因為她心悅方姒，所以方姝又嫉又恨。

因著這樣的話，她所住的宮殿中每天都有人來拜訪，先皇的後君們，每天都有人打聽著她和方姝的事情，大把的禮物被送進了她的宮中，殷早每次解釋都能被對方以十分揶揄的話語堵回來。

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殷早見著了方姝，剛剛下朝還穿著朝服的方姝，容色姝麗，比起過去還是皇女時總會端著的幾分笑意，現今的她幾乎沒有再笑過。

或許是已經達到了自己的目的，所以連假笑這種多餘的表情也不願露出。

殷早看著她發了好一會兒的呆，回過神來時才覺得尷尬，她開口說著：“這些……”

方姝只是從桌桉後抬起了頭，隨意地看了眼又將目光收回到自己面前的奏摺上。

殷早抿了下唇，有些尷尬，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時，方姝的話才從前頭傳了過來。

“既是送你的，收下便是。”

這樣的話，太過奇怪了，殷早忍不住看了眼方姝。

這是什麼意思？她可以收下這些東西，不需要有什麼心理壓力的？可，這是為什麼呢？

方姝為什麼要說這種話？是有什麼陰謀等著她，還是……真的和那些流言說的那樣？

殷早認為是前者，可人總是喜歡幻想的，總是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特別的那一個人，某一天意想之外的事情會悄然降落，打得她個措手不及。卻是滿心歡喜的。

方姝貴為皇帝，而她是方姝的階下囚，她又有什麼值得方姝算計的呢？

不可能彷佛成了一種憑證，過往的種種紛紛湧了上來。

方姝不喜她，見著她的時候恨不得弄死她，揚意館中見到時，方姝險些掐死了她，若非當時方明玦闖了進來……可方明玦真的攔得住想殺人的方姝嗎？

答桉是否定的，她被放過的原因只有一個，方姝不想殺她。

之後也是，方姝看著狠，卻從未真的對他下死手。

殷早漸漸亂了心。

她抬頭看向面無表情坐在桌桉後處理著朝堂之事的方姝，很不確定地想著。

或許，那便是事實呢？

不然要如何解釋方姝的所作所為？

一件事起了猜疑，便好似所有相關的痕跡都冒了出來，宮裡頭的人在傳殷早的盛寵，在這些話之下，來自方姝的賞賜被送進了殷早的宮中。

早晨起來梳頭之時，服侍她的宮侍都在說：“陛下可真是寵愛殷姑娘呢。”

她沒名沒分，卻好像成了這後宮中唯一的女主人。

偶爾也有人會在她面前說朝堂有不少大臣在說她的事情，一個女子怎能為君後，而方姝聽到這些話時只是命人將說出了這種話的大臣拖了下去，久而久之，朝堂上便只剩下了一種聲音，殷姑娘秀外慧中，實乃君後的不二人選。

方姝並沒有將他們拖下去處決了。

就好像她是想要聽到這種聲音的。

殷早聽著宮人說的話，心裡頭好似也在想著這話發生時朝堂上是個什麼模樣，她好似見著了方姝冷著臉瞧人，不帶一絲情緒吩咐著禁衛軍將那名大臣拖下去的場面。

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心裡頭醞釀著。

這份異樣的情緒直到展潭的到來被放到了最大，他不知為何還在宮裡頭，明明是投靠了方姒的人，可還在這宮中有著一席之地。

“你救救三殿下，如今只有你能救她了。”

殷早並未答應：“我與你一般，都是被囚在這牢籠之中的人，你都不曾有能力救她，我又如何去救？”

“你不一樣，宮中誰人不知，你是方姝心尖尖上的人。”

殷早一怔，展潭的話還在繼續：“三殿下待你是真心實意的，殷謹安，只有你能救她了。”

“方姝待你是不同的，像她那種瘋子，卻從未對你下過毒手，殷謹安，你當真沒有半點察覺嗎？”

“你可真是招人恨啊，分明一無是處，可三殿下愛你，就連那個蛇蠍方姝也愛著你。”

大概是魔咒，在展潭一句又一句的洗腦下，殷早應允了他的請求，幫他救方姒。

殷早並不敢到方姝面前去求情，她按照展潭的吩咐，領著他一塊去了天牢，那些守衛殷早都不認識，可只要展潭說一句這是殷姑娘，那些人便會讓開路。

殷姑娘這三個字的份量似乎很大，大到不管她說了什麼出格的話都無人質疑她的命令。

殷早清晰地認識到了方姝這個人如今在這照晴是個什麼樣的地位。

她見著了方姒，狼狽的方姒，不似過去那個溫柔美人的模樣，待在天牢幾月，殷早卻瞧不出她就是那個方姒。

一路上因為方姝的不安在見到方姒的這一刻變成了心疼，方姝如今已登上了皇位，卻對方姒如此狠辣。

展潭攙扶著方姒從牢中走了出來，殷早正欲上前扶她，方姒沙啞至極的聲音在殷早的耳邊響起，“謹安你受苦了。”

殷早紅了雙眼，輕咬著貝齒哽咽著搖了搖頭。

這段時日她因著方姝的事情亂了心神，若不是展潭來尋，她這人沒心沒肺怕是記不起還在牢中受苦的方姒。

殷早心中有愧，話都不敢多說。

她送著方姒出了天牢，展潭在宮外備課馬車，她只需護送著她們離開宮門便可。殷早以為她們會被攔下的，然而一路行至宮門前，無人敢攔下她。

展潭說要帶著方姒去很遠的地方，在背過展潭時，方姒對著她說有朝一日定會重回上京，她讓殷早等她。

方姒本欲帶著殷早一起離開，可展潭搖著頭說不可，若是殷早也走了，她們怕是逃不過方姝的追擊，他說方姝寵愛殷早，殷早回去定不會有事，方姒不敢信，愣了好一會兒後搖著頭說：“我竟從未想過靜瑤有著這般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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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姝那不可說的心思又被一個人肯定了，殷早平靜下來的心再次起了波瀾。

她送走了方姒和展潭，不安地回到了宮中，夜裡方姝來時，方姒逃離了皇宮一事早已鬧開，殷早惶恐不安著等待方姝對自己的責罰，可方姝一如往常地處理著奏摺，並未提起這件事。

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殷早恍忽過了一夜，直到方姝離開前對她說：“放走了便放走了，方姒那種無能之人又能掀起什麼水花。”

她是知道這事的。

她也知道這是殷早幹的，可她並未怪罪殷早，一切好像就如所有人說的那般，她在方姝心中是不同的。

“為何不怪我？”殷早不確定地問著。

方姝沒回答她，看了她一眼後轉身便離開了。方姝一走，宮裡頭的宮侍走了過來，恨鐵不成鋼地說著：“殷姑娘怎麼還在問那種話，陛下自然是捨不得怪罪你。”

殷早扭頭看向了他，心中想：這似乎是真的。

那個自大陰狠歹毒的方姝，愛慕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