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皇帝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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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宗文沒想到來自天子的懲罰會如此地迅猛、如此地不留餘地、趕盡殺絕。吏部考功清吏司的主事薛三省, 品級還比他低半級呢,直接把他找去吏部,拿出他填寫的隱田隱戶數目,要他退還從中舉到現在的非法所得。

姚宗文好懸沒當場嘔血。

他做御史多年, 家裡就靠著這些維持生活。他到遼東以後為何與熊廷弼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除了熊廷弼不肯為他上薦書謀官職,還有一個原因是不能說出口的。

熊廷弼手握遼東軍政大權, 居然和他扮“廉潔”。一分一釐的銀兩都不曾漏出來,不肯分潤他半分好處。要是大家同做御史的時候,一起清廉也就罷了。眼看著熊廷弼大權在手,名、利俱有, 他心裡過不去了。

戶科給事中是有權利, 方從哲派他去遼東未免沒有回報他送去的那些厚禮的意思。可是熊廷弼這樣不給他餘地的做法,可是讓他勾不回這些年跑起復所投入的了。

劉國縉和他一拍就和,也是因為姚宗文有意吐露對熊廷弼的不滿。

現在薛三省出面要他, 不同於戶部出面。考功清吏司直接管著官員的日常考核, 決定著他的前途和命運。

可他賠不出來。

薛三省見姚宗文當場表示賠不出來,拿了籤子要送他去刑部。

“姚大人,不是下官為難你, 而是國法放在那裡。按說你在做舉人的時候就接隱田、收隱戶,你的品性是不能被朝廷錄用為官的。”

薛三省刷刷刷寫下自己的處置意見, 具體怎麼做是刑部的事情。但是刑部若是敢枉法, 他不僅會上書彈劾刑部、甚至會叩閽的。他早就對中舉、做官以後這些蛀蟲侵吞賦稅不滿了。

姚宗文面色猙獰, 他知道自己倒了刑部會遭遇什麼。猶自掙扎著問薛三省。

“你就沒有收投獻的田畝和人戶?”

薛三省傲然一笑, “下官不曾。國法律例在,難道你中了秀才以後沒有學過嗎?知法犯法,你曾為御史,何來的臉面彈劾別人?”

“朝中所有為官的,大明天下所有的舉人,有幾人沒有接受獻田和投靠的人戶?你為何、為何逼迫我,與我過不去?”

“逼迫你?下官在東宮講學多年,從來都是按章辦事,何曾逼迫過任何人。不過朝廷放我到考功司這個位置,在其位謀其政,對天下所有的官員進行考核,侵吞朝廷賦稅的,下官都將發函為朝廷征討回來,這是糾正錯誤的第一步。然後記錄在檔,也是應有之義。”

姚宗文立時明白,記錄在檔意味這自己將被除去官籍、削職為民。

薛三省的聲音沒有起伏,“賠付不起的要交與刑部處理,這也是律法所規定的。”

“你這是要與天下所有的士子為敵了?”

薛三省冷笑,“侵吞朝廷賦稅,還有臉稱自己為士嗎?別玷汙了士子二字。”

薛三省是昨日才被調到吏部做考功清吏司的主事。

吏部尚書周嘉謨為這個位置很傷了一番腦筋,要有才學才能得百官敬重,倖進之人難免被人睥睨;要心志堅韌不畏不懼,最重要的是持身清正,尤其是其本身中舉後沒有接受投靠的隱戶隱田。

周嘉謨幾乎把自己知道的、所有的大明官員都過了一遍篩子,千箕沙裡淘粒金,才挑出來的薛三省這麼一位來。

這也是他反覆地斟酌了很多次,才下定決心定下的方案。若是讓吏部侍郎去做這件事兒,可能很容易就引起朝中官員矚目。不僅非常可能引發劇烈反彈,還很可能因侍郎都是入仕多年的官員,宦遊地方多、經歷的人與事情多,被有心之人勾結起來誣陷,招來大量的彈劾以至陷入自辯中不能做事。

己身不正何以正人?

但要是從考功清吏司入手,在該司的主事和自己步調一致的情況下,將能夠極好地完成隱田的清查和懲治。

入仕後即憑才華在東宮講學、為官經歷簡單、持身正、有能力,都符合周嘉漠要求的薛三省,就這麼進入了周嘉謨的眼裡,成為吏部最有實權的主事。

周嘉謨這幾天是一點兒都沒閒著,從接受新君發下的隱田隱戶表格要官員填寫,就燃起了熊熊的鬥志。他反覆推衍了數次,雖不知道新君會把事情做到哪一步,也決定了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跟隨新君做一場可以媲美張太嶽的隱田清查,讓大明有賦稅可收,讓太倉有餘銀可為九邊糧餉、可為災民賑濟。

他想建功立業,想青史留名,想肅清吏治,想把侵吞賦稅的官員都繩之以法。新君對官員身家的審察,就是他作為吏部尚書動手的最佳機會。

哪怕此後被前夫所指、萬士唾罵。

為此他不惜私下連續三日與神宗、光宗遺命的“安邦固本大臣”、刑部尚書黃可纘秘密商議,怎麼才能夠在不影響朝廷政事處理、不激怒天下之士人、官員的情況下,追討回朝廷應得的賦稅,同時也讓世人再無敢生投機取巧、鑽律法空子的貪婪之心。

刑部尚書黃克纘是很欣喜新君的查隱田隱戶的舉措。讓官員先自報,然後去公函到其家鄉核對、或是派專人去核對其中舉前後登記在黃冊上的田地變化。兩廂比對下,官員隱田、隱戶必是再無可能。

太倉為何會越來越少賦稅入庫,實在是那些“饕餮”視國法為無物,從中舉之後就開始侵吞朝廷應得賦稅的士人之惡性。

他的初步想法是令官員先退賠賦稅,補足徭役的以銀子代工部分,然後視隱田隱戶的數量,劃分出幾個罰款的檔次。

但是在吏部考核中也得體現這件事的處罰,績業為優降為中等,中降為下,凡是考核為下等的,則兩事歸一不再錄用。

對於不能主動補足積欠的銀兩,那只有交與刑部抄家論罪。是流放還是殺頭,那就看數額了。

對願意投靠舉人以躲避徭役的人戶,就乾脆將他們都收為官奴。至於投靠獻田的,或補回兩倍到五倍的稅賦,或直接將田地收為公田。

兩個大佬摩拳擦掌暗忖忖地做好了下一步的準備,就等著新君發話立即動手。沒想到新君是以一種無賴的手段,脅迫禮部尚書孫如遊到吏部點火。

第一批要整治的官員都是彈劾熊廷弼的人。

薛三省這邊把姚宗文作為頭號送去刑部後,黃克纘可不管新君是不是要殺雞駭猴。他立即簽下寄收的公文,轉身去吏部找周嘉漠一起去乾清宮覲見皇帝。

要怎麼處罰參與隱田的官員,得定下一個具體的、可執行的衡量標準,不能給御史留下彈劾自己的機會。

黃克纘非常想做成此事,太倉每年要是能多幾百萬銀兩,他就想再多鑄幾門火炮,遼東就能夠多一些勝算,挽狂瀾於危難、救朝廷脫頹勢,方顯自己的滿腹經綸、士子本色。

薛三省這一日很忙,要把吏部尚書交給他的名單上的、在京為官者,按次序逐一叫到吏部談話。有聰明一點兒的人,立即表示要補交所有的稅款。薛三省記下名字,開出公函,讓其去戶部補交銀兩,還要將戶部回執送回他這裡登記。至於獻田人戶的處理,那就要等朝廷正式的處理辦法了。

被薛三省找去談話的官員,不管是御史——姚宗文的老同僚,還是給事中——姚宗文的新同事,俱都臉色如土,神情頹敗。

吏部的衙役左一次右一次往刑部送了十幾人去羈押,最後那些衙役聞聽薛三省的傳喚,都不敢正眼看他了。

此獠兇猛不可小覷。

御史臺和六科的官員被他拿下這麼多?!

太可怕了。

可是去戶部補交稅銀的人,在戶部卻遇到了麻煩。

戶部尚書被叫去乾清宮了。剩下的官員誰也不知道該按什麼標準收取,但是有這麼幾個人去問,立即在戶部官員中掀起了驚濤巨浪。不等乾清宮定出補交的標準,來自吏部考功清吏司的壓力、擔心考核的恐懼浪潮,已經淹沒了差不多所有的京官。

就想姚宗文所言,誰沒有在中舉以後接受獻田、接收投靠的人戶?

戶部的人首先到吏部來問,接著其他在京的官員也來吏部找薛三省。絡繹不絕、川流不息、面帶急色的官員,讓吏部在短短的瞬間變得比廟會還熱鬧。

薛三省不得不在自己的公房門上掛上紙牌,“承辦公事中,謝絕探問。”

但是守在他門外的人絲毫不見減少。

聽得宦官進來報告吏部尚書和刑部尚書聯袂來乾清宮求見,朱由校心裡知道是孫如遊成事了。他趕緊讓宦官傳二人進來,並吩咐劉時敏立即派人傳戶部尚書、內閣成員、還有都察院左都御史張問達同來乾清宮議事。

按照職官職責規定,六科都給事中也要參加這樣的廷議。

劉時敏小心地提醒自己的皇爺。

朱由校愣愣神,“那就把兵部、禮部尚書,還有都督府的英國公、定國公一併請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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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的1620年還是有些令人不得不敬仰的文臣。

薛三省 (1558~1634) 字魯叔,別字天谷,明定海(今鎮海)縣城人,薛三才弟。

1601年(萬曆二十九年)中進士,為庶吉士,授檢討,繼充東宮講官。

1623年(天啟三年)後歷任禮部右侍郎兼侍讀學士、經筵講官、《神宗實錄》副總裁、禮部左侍郎、吏部左侍郎。

時宦官魏忠賢權勢日熾,人勸其往見,他嚴辭拒絕。

後升禮部尚書,上疏言政事缺失,更觸怒魏忠賢,遂乞休。

晨上疏,巳刻獲准,即日冒大雪出京,魏忠賢使內監攔路搜篋,僅敝裘一領、藥餌少許。

1628年(崇禎元年)授南京禮部尚書兼翰林學士,辭不赴。居家10年,閉門讀書,自奉甚儉,好施惠鄉里。1634年(崇禎七年),再召用,詔至已卒月餘,諡文介,贈太子太保。著有《易蠡》、《春秋辨疑》、《天谷山人詩集》、《文集》等。

薛三才 (1555~1619) 字仲儒,又字青雷,明定海(今鎮海)縣城人。

1586年(萬曆十四年)進士,授庶吉士。歷任禮科給事中、戶科左給事、兵科都給事中,數次上疏論政,言辭剴切,曾因事被奪俸一年。後任湖廣右參政,分守荊西道,為官匡扶正直,不畏權貴,幾致禍。

1609年(萬曆三十七年),升右副都御史,巡撫宣府,單騎就道,謝絕迎候。任內整飭軍紀,制御有策,繼升兵部右侍郎,總督薊遼邊務。囑所屬凡大吏到任,百里以內可參謁一次,路遠者俱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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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謁只備一手本,不得饋送禮物,歲時節日也不例外。繼升兵部尚書,革除內侍虛冒禁軍員額陋習,上任20日,理盡8個月積案。卒諡恭敏,贈太子太保。

總督薊遼邊務是一個權勢極重的位置,非信臣重臣能臣不可得。

薊遼是一個地理概念,指的是今天北京,經山海關一線到錦州直至遼河的地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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