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爾工三姊妹中的斯忒諾和尤琉蕾，在服用禁藥之後神智盡喪。加尼梅德將她們治癒的代價，就是自己試藥之後所逐漸失去的神性、理智和小宇宙。

在雅典娜看來――沒有了神性，只不過意味著他會變回人類，用長生不老藥就可以解決。沒有了小宇宙，只不過意味著他再也不能做聖鬥士，不去做也沒關係。然而沒了理智……最後的結果，只有一個。

加尼梅德不會任由自己走上那種終末。在到達瘋狂的彼岸之前，他一定會先自我了斷性命。

對她來說，加尼梅德和佩恩哈特，都是非常重要的人。儘管既不是愛人也不是戀人，但他們的身份和存在意義卻超越愛人和戀人。尤其是加尼梅德――假如說佩恩哈特是她的不可或缺的“心”，那麼加尼梅德就是如同支柱一般的引導者。

那麼多年來，在加尼梅德來到聖域之後，她就一直都有陪著那孤燈下單薄的身影，看他調藥、製藥、或者整理書卷――這樣簡單而又普通、絲毫沒有任何浪漫旖旎之處的習慣。即使兩人之間，沒有任何交談、不做任何交流，也完全不會覺得無聊或者寂寞。

不論是看著他火紅卻不會灼傷人的漂亮長髮，看著他為了突破絕對零度而日夜持續著冷如冰雪低溫的皮膚，看著他冷銳猶如寒冰般淨靈的臉龐，看著冰海般冷靜深邃的冰藍色眸子――即使僅僅只是懶散地趴在旁邊毫無意識地看著他發呆，那些……全部都是無法戒除的習慣。

如果這個人因為內心的鬱結而刻意去找死的話……略微能猜到加尼梅德大概在想什麼的雅典娜，僅僅只是想到他也許會步上這樣一個結局，就不由得一陣煩躁焦慮。

“如果想死的話，我來殺了你。所以在那一天到來之前……我們一起離開聖域，兩個人一起活下去吧。”

她突然開了口，這樣平靜地說出的一番話，卻嚇了加尼梅德一大跳。害他從調藥工作之中脫離出來，一臉不可思議地盯著她。

特莉託格妮雅已經慢慢適應了如何去管理聖域，不論是聖域的權利與戰爭女神的神職，也是時候轉交給她了。雅典娜一直認為自己不適合這個位置，但那卻又不是因為太過自卑或者沒有自信，單純只是很有自知之明罷了。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加尼梅德唇瓣翕動半響，才從喉嚨裡擠出這樣一句話。

“我看上去像是在愚弄你？”

“……不像。正是因為不像，所以我才有此一問。你的體溫現在正常嗎？”加尼梅德微皺著眉，認為也許她正在發燒。

“噗！”雅典娜忍不住一笑，而後伸出手，握住他纖長冰冷、粗糙且沾滿藥草香氣的手，將他的掌心貼在自己臉上，“你自己試試溫度不就知道了？”

也沒有刻意去掙脫她的手，加尼梅德感受到手心傳來的淡淡溫度之後，平靜地回答，“體溫正常，人卻在說胡話。”

“我的信譽就那麼差？”

“我到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有了‘信譽’那種東西。”加尼梅德故意擠兌她。

“你是不想相信我，還是不能相信我呢？”

“你這是在同情我？”加尼梅德尖銳地反問。

“嗯，是同情啊。”雅典娜乾脆利落地說出了有害人心情的話。

“…………”一向對自己的過去充滿了嫌惡自卑心理的加尼梅德果不其然選擇了沉默。然而她接下來一句滿是笑意的話，卻讓加尼梅德瞬間產生了想要捏死她的衝動。

“但如果不喜歡你的話，又怎麼會想要去同情你。正是因為喜歡，所以才會傾注感情去同情你。我可沒有博愛到閒得沒事幹，什麼人都去同情的地步。”

“這……不該是女神應說的話。”儘管聽上去有些揶揄，但加尼梅德的表情，明顯柔和了幾分。

討厭的話就徹底憎惡，不感興趣的話甩身走人。喜歡就堅決弄到手，愛上就死也不放開。下定決心就再也不會猶豫。或許尋找答案的時間會很長，也會經歷很久遠的磨難，但是她是不會停下腳步的。

因為被拒絕就自怨自艾，再也不敢向前邁出一步，根本不是她的風格。她只做她自己。

於是，雅典娜撇了撇嘴，不甚在意地說，“我只是覺得，比起長生不老的神o，我更願意和你一起去做人類而已。”

“！”

人類本就是會死的。在看到珀琉斯的一生之後，她早已經看開了許多。追求永生永世相守在一起的願望，不過是個童話，而且還是個低階無趣的童話。海洋女神忒提絲大概也是明白了這一點，所以沒有再試圖去和珀琉斯就這個無解的問題，來破壞彼此心目中最後留存的美好形象，反而選擇了徹底離開吧。

加尼梅德沒有了神性，就意味著要變回壽命有盡頭的人類，沒有了小宇宙，以後就可以再也不用做聖鬥士，但沒有了理智，就意味著總有一天會變成徹頭徹尾的瘋子。永生永世守著一個瘋子聽上去似乎不錯，但加尼梅德不會給她實現這個願望的機會。

“要是等你死了我再去後悔，那不是很划不來嗎？”

加尼梅德似乎很不滿她說的話。那話的意思，就好像在擔心他時刻會去找死一樣。

“我不會隨意犧牲自己的性命。”

“這是你的約定？”

“是。”

雅典娜笑著點頭頷首，而後趁加尼梅德還沒反應過來，極快地湊上前去，在他唇瓣上輕觸了一下。加尼梅德一愣，唇邊不由自主地漾開一個能令凍結的冰冷月光、都化作似水柔情的美麗微笑。儘管他立刻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馬上又恢復了以往的淡然神情。

當年就只因為這一個微笑――害得他年僅十四歲就被宙斯從特洛伊城帶去奧林匹斯，持續接受了多年的屈辱……這才是加尼梅德對自己深惡痛絕的理由。

雙手託著下巴，她近距離笑嘻嘻地看著他，雙眼閃閃發亮，“……記住你的話。”

加尼梅德拉下臉，“我還沒到記性不好的年紀。”

“我啊，喜歡坦率的人。但是，彆扭的人也不會討厭。”

忽而想到什麼，加尼梅德內心一沉。

“……那不是愛。”

“不是愛的話，你就不能接受？”

“你明知道我――”話語戛然而止。

早晚會徹底失去理智又怎麼樣？對她說“殺了我”嗎？根本沒把她說的“如果想死的話，我來殺了你。所以在那一天到來之前……我們一起離開聖域，兩個人一起活下去吧。”放在心上，加尼梅德忍不住閉了閉雙眼。

失望與焦躁、嘆息與不安。

如果真的說出口的話，自己會先瘋掉。

像是沒注意到他的神情，雅典娜戳了戳加尼梅德的手背，“你許下的第一個約定，還記得嗎？”

“……你希望我忘記麼。”他苦笑。

讓我來守護你。為你守護水瓶宮，守護聖域，守護你所想守護的一切。為守護你而戰到最後一刻。

為她守護水瓶宮，守護聖域，守護她所想守護的一切，直到肉體毀滅、靈魂消亡――這是他臣服之後，自願許下的第一個誓言。

雅典娜無所謂地聳肩，“忘記也沒關係。說不定哪一天，不需要它實踐的那一天，總會來臨。那一天不會太遠，馬上就會到來。”

“…………”

他清楚地知道，那一天――永遠都不會到來。

他不會讓自己成為雅典娜交出對聖域掌管權的原因之一――哪怕還有其他不少同意雅典娜想法的聖鬥士、就連他的學生萊米安也同意雅典娜的想法也罷――

當雅典娜說出要交出對聖域的掌管權之時，他的蹙眉不語就可以表明他的想法了。他的沉默並非贊同，而是無聲的抗議。

他的反對和拒絕，只能用這種方式來呈現。因為那雙坦率直白、毫無顧忌的眼睛，讓他無從反對、拒絕。只有在那雙眼睛視線所不能及之處……

選擇……死亡。

◇◇◇◇◇◇◇◇◇◇◇◇◇◇◇◇◇◇◇◇◇◇◇◇◇◇◇◇◇◇◇◇◇◇

珀琉斯去世後沒過多久，在愛神阿芙洛狄忒的接連挑釁之下，攻擊了愛神的美杜莎――及其兩位姐姐，就被雅典娜下令悄悄送去了極北之地的無形之島。

雖然表面上來看，雅典娜跟阿芙洛狄忒和阿瑞斯不對盤，但其實她對愛神及戰神也是有愧疚的。不然不會放任他們那麼久，結果那兩位神的氣焰愈發囂張――這點萊米安也許不太清楚，但他的老師加尼梅德卻異常明了。

從金蘋果事件到特洛伊之戰，從特洛伊之戰大小埃阿斯等人的死亡到如今無數人的慘死……還有戈爾工三姊妹所受的屈辱！雅典娜只是在忍耐阿芙洛狄忒與阿瑞斯的報復，沒有做出反擊而已。

在戈爾工三姊妹離開聖域之後，宙斯因為不好駁了雅典娜的面子，只好一邊同意了特莉託格妮雅作為帕拉斯的同胞雙生姊妹、同樣位列十二主神雅典娜之職，一邊假裝不查、放任戰神阿瑞斯和愛神阿芙洛狄忒繼續去聖域找茬。

在阿芙洛狄忒唆使之下，被當做槍使的阿瑞斯叫囂著讓雅典娜交出曾侮辱愛神名譽的戈爾工女妖三姊妹，雅典娜卻固執地說自己已經把她們流放至極北之地，現在也不知道她們在哪裡。

不論阿瑞斯強行闖入聖域多少次，雅典娜的態度都不卑不亢，不僅沒有過去的一點就著那種火爆脾氣，甚至還落落大方地撤去防衛聖域外圍的聖鬥士，無視阿瑞斯的隨意進出――儘管她也只是不想再看到聖鬥士傷亡而已。

要不了多久，等自己的神職和神格轉移給智慧女神特莉託格妮雅，聖域的爛攤子她就再也沒有插手的必要了。這個節骨眼上，也沒有必要多添事端。

面對屢屢請戰的巨蟹座狄俄墨得斯、雙魚座珀斐塞斯和獅子座萊米安，不止是磨破了嘴皮子勸說的特莉託格妮雅快要神經衰弱了，就連雅典娜都只覺得頭痛異常。

“靠之，不論是人類還是神o，攻擊十二主神，那可是重罪，基本形同謀反天界、跟奧林匹斯公然作對！要是回應了阿瑞斯的挑戰，那可就不止是聚眾鬥毆那麼簡單了！

只要那貨不傷人，不違法，不破壞建築，隨便他怎麼咆哮叫喚，大家都當笑話來調劑調劑生活，旁邊看著樂呵樂呵就行了。至於要他來道歉？別說不可能，就算他這麼做了，也沒人會原諒他。最初建立聖域的人雖說是我，但怎麼也是神王宙斯親自下達神諭准許的。那是正經上任，又不是拍須溜馬才得來的特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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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雅典娜這樣一通責罵，手一揮――狄俄墨得斯被釋寂摩禁足罰抄梵文版的《妙法蓮華經》外加中文版的《釋摩訶衍論》，抄了個焦頭爛額暈頭轉向。萊米安被加尼梅德派去收集珍稀藥草外加學習製藥，每天都馬不停蹄地四處奔波。兩人雙雙被自己的老師，毫不留情拉去做了苦力。

至於雙魚座？珀斐塞斯根本不用愛護學生的卡斯託爾罰，他身體向來不好，早就因為舊病復發又躺倒了。於是，苦悶地養病中的珀斐塞斯，時不時就會收到狄俄墨得斯和萊米安充滿怨念的小宇宙簡訊騷擾，生性拘謹靦腆的他，也只好費勁地安撫兩位哀怨的好友了。

然而，聖域的安生日子也沒過幾天。最後，首先忍耐不住的反而是阿瑞斯。

在阿芙洛狄忒的暗示之下，他認為雅典娜已經對自己連發火都不屑於做了。於是，居住在雅典衛城――從過去開始就一直接受雅典娜保護的人們就成為了他洩憤的工具。

阿瑞斯甚至揚言說，如果雅典娜不給他一個說法，就殺光這裡的人。這種做法儘管任性又愚蠢，但不管怎麼說，雅典都是雅典娜以冥河之誓來守護的城池，她不可能徹底放置不管。

於是雅典娜差點被氣歪了鼻子，總覺得阿瑞斯其實更適合“羊格肚肚手巾三道道藍”的形象，典型一求愛不得懸崖上夜半高歌瞎吼的神經病範例。他就應該繫上像倆驢子耳朵似的白羊肚毛巾，穿上憨態可掬的厚實羊氈背心，高吼“餓項泥，餓項泥，餓項泥項滴廢不濁覺～～！”那尾音搞不好還該帶點秦川大地的獨特韻味。

越想越氣的雅典娜差點沒忍住就勒令全部聖鬥士傾巢而出，每人刀槍劍戟，斧鉞鉤叉，鞭鐧錘抓，鏜棍槊棒，柺子流星錘對準阿瑞斯的腦瓜子招呼下去，看他還有閒工夫傷春悲秋（？）在那邊瞎吼亂叫給人添堵不。

然而最後，還是被掌管武器的天秤座風於給軟哄硬勸地強壓了下來。

隨意攻擊十二主神那可是直接能判死刑的。雖然其他的黃金聖鬥士就算因為攻擊十二主神而死絕了都不關他的事情，但是風於很清楚如果腦袋一時短路，真的順著雅典娜的衝動答應的話――雖然他本人是很樂意這樣做――最後的結局絕對不會像“死”這樣的簡單。

不會忤逆雅典娜的意思是一回事，但是那並不代表風於會無條件支援雅典娜的每次衝動發神經，雖然做不到像某些聖鬥士那樣充當剎車閥，但是適當的冷水還是要澆的，畢竟，風於還沒瘋。

“阿瑞斯…………！！你當我是死的嗎！既然你不給我面子，我就不給你面子！你都不給我面子，別怪我扒掉你裡子！”

狠話是這麼放了，雅典娜卻也不想令聖域再次捲入戰爭。

如無必要，神o是不會參戰的，這才有了所謂神之代言者的出現――諸神的天鬥士，以及冥王的冥鬥士、海王的海鬥士、戰爭女神雅典娜的聖鬥士。也因此，特洛伊之戰時，宙斯不準諸神參與到人類的戰爭之中去，就出發點來說，誰都不能指責說他是在刁難諸神。

有神o參與的戰爭，在遍佈著人類的世界之中，將會有無數生命為此而喪生。十二主神不許私鬥這條慣例，儘管最早是宙斯為赫準斯託斯與阿瑞斯、雅典娜與阿芙洛狄忒、狄奧尼索斯與阿波羅所設下的規矩，但後來，卻發展成為了十二主神皆盡遵守的鐵則。

神o之間，可以像特洛伊之戰中那樣小打小鬧一下，你來我往的唇槍舌劍一下，但卻絕不是轟轟烈烈地真正開戰。神與神之間的戰爭是為神戰，就如同兩次提坦之戰一樣。那樣的戰爭之中牽連涉及之廣，將會帶來的毀滅，絕對是災難性的。

這次阿瑞斯襲擊雅典衛城時，剛好身為教皇的卡斯託爾、智慧女神特莉託格妮雅和勝利女神奈姬都不在。他們去了向聖域請求幫助的那幾個國家視察。

這時的聖域，除了出任務的聖鬥士們，就只有各自守在自己宮裡的黃金們，留在教皇廳王座之間的人則有雅典娜，摩羯座佩恩哈特、水瓶座加尼梅德、天秤座風於和獅子座萊米安。

在經過風於的主動提議推薦與加尼梅德自己的堅持之後，雅典娜才勉勉強強同意了加尼梅德的出戰請求。但其實說是出戰，也根本不是去打架的，只是想辦法把阿瑞斯安撫下來，勸說他放棄攻擊雅典衛城而已。

“既然你要出戰，那麼就讓佩恩和你一起――”

端坐於王座之上，雅典娜的視線移向了站在步道一旁、依然沉默寡言的佩恩哈特，他看似愛理不理的、好像根本就沒有在聽他們說話，其實每一句話都像行動硬碟似的儲存在了腦子裡。這個男人就是這樣的人。

灰黑色長髮從前面看去有幾分凌亂肆意，而後面的長髮卻仔細地用銅圈環束好，看上去儀態非常端正。

這個只是簡單地穿著訓練裝和披風，周身都籠罩著沉沉死氣的男人，習慣性地抱肩、面無表情地用沒有絲毫光澤的墨色雙瞳，站在一旁像是發呆走神一般靜默沉寂地注視著地面，就好像他這個人不存在一般。

“可以嗎？佩恩。由你助加尼梅德一臂之力。”

“……是。”沉悶陰鬱的聲音短促應答。

“不，我一個人就夠了。”加尼梅德平靜而又堅決地拒絕了。

聽到加尼梅德的話，佩恩哈特明顯有些錯愕，他微皺起眉側過頭、視線唰地釘在了紅髮男人的身上。

“…………”

這傢伙……是想找死麼。儘管佩恩哈特嘴上什麼也沒說，甚至沒有表露出任何態度，但他的表情就已經充分說明了他的內心想法。

佩恩哈特之所以不出聲是有理由的――這不，雅典娜立刻就說出了和他內心一樣的話語。

“不行！你一個人對上阿瑞斯的話豈不是……！”

“加尼老師如果不放心佩恩哈特先生的話，那麼就由我陪你去吧？你只要在旁邊，看我痛揍那個白痴戰神就好了哦。”

“獅子座你住口。”加尼梅德微微蹙眉，冷冷睨了萊米安一眼，萊米安卻只是笑嘻嘻地撓了撓臉。

“女神，我不是去死鬥，只是將戰神從雅典衛城之中逼出，而後勸說他放棄攻擊城內居民而已。”

“不行。既然這樣，你就別出戰了。風於，還有別的人選嗎？”雅典娜立刻將視線移到了同樣站在步道下面、從會議開始就一副似笑非笑神情的天秤座風於身上。

“雖然我是還有其他的推薦人選，不過……”風於話音剛落，加尼梅德就再次開了口。

“……請讓我出戰。這是最後一次了――所以不用擔心。”

加尼梅德那副懇切的哀求神情……讓試圖再度勸說他的雅典娜根本無法拒絕。

於是，她只好在他堅持的靜然目光注視下，徹底敗陣，緩緩地、收回了視線，垂下了眼。然而出乎所有人預料――不如說是只出乎了天秤座風於一個人的預料，因為佩恩哈特和萊米安的態度很自然――加尼梅德忽而走到雅典娜身邊，而後輕柔地擁抱了她。

猶如安撫一般，加尼梅德親吻了她耳側的髮絲。過去那厭惡與人接觸的症狀，似乎早已痊癒了一般，他的臉上沒有流露出絲毫不適的神情。

“我一定會回到你身邊……然後兩個人、一起活下去。”

那不是耳語，更加不是低喃，而是清晰而又堅定的聲音――染上熱度的聲音迴盪在教皇廳的空間裡，在某人耳中迴響得格外刺耳。

“…………”

儘管內心深處的情感波瀾已經泛起了驚濤駭浪，但是一向涵養驚人的風於，此刻卻依舊是保持了得體有禮的微笑――就好像，眼前所發生的一切根本就無足輕重般目不斜視。

而後加尼梅德放開了她，轉身離開――但只邁出了一步，就不得不停下了腳步。

因為她在他身後，拉住了他的披風。

“…………！”

一瞬間，回過頭的加尼梅德眼中，除了驚訝之外，似乎還有一絲痛苦掙扎的神色，以及別的什麼情緒，快要流瀉出來了一般。

“咦…………這是我的手……？呃、誒！？哈哈、啊哈哈哈――真奇怪，我怎麼會突然之間拉住你的披風？手自己就動了……好奇怪……！？對、對不起！”乾笑著，雅典娜唰地收回不受控制的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移開了視線。

最後，加尼梅德似乎平復下了心情，凝視著低垂下頭的雅典娜，用難得輕緩柔軟的聲音，向她許下了最後的諾言與約定。

“――我會回來的。”

面對她不準他出戰的挽留和阻止，加尼梅德露出了滿含撫慰性質的溫柔微笑，周身冰冷的空氣瞬間猶如暖春時節春暖花開一般柔和溫暖。那一瞬間，就連萊米安都看呆了。他從來沒見過加尼梅德能笑得如此……如此攝人心魄。

所以他才從來都不笑嗎――

那根本已經不是容貌的魅力了。而是魔性。那份美麗，不比雙魚座的戰士――不比那希索斯和珀斐塞斯要遜色分毫。

因而，他只用了一句話，――我會回來的。就堵住了她和萊米安所有的阻攔。

雅典娜只能交叉著握緊垂在身前的雙手，強忍著不安和焦灼，輕快地笑著回應加尼梅德，“――喂，約定了就不要食言哦。”

加尼梅德只是再度露出了一個微笑。

他們默默無語地注視著加尼梅德沉靜地走出女神殿，而後，在加尼梅德之後，天秤座的風於也以還需要處理公務為理由告退了。

似乎是因為被剛剛的事情攪亂了情緒，在場的全部人，都沒有注意到，風於在轉身離開女神殿的時候，雖然依然在笑，那笑容卻已經失去了一貫的溫度。

那微微扯起了一邊唇角，已經歪斜掉的冷酷微笑，如同被神殿立式廊柱所投下的光影，扭曲了一般模糊不清，但卻讓人沒來由地感覺異常冰冷……

而沒有注意到風於臉上表情的雅典娜，則在看著加尼梅德的背影消失後，像是為了掩飾躁鬱慌亂一般垂下臉，垂在身側的兩手微微有些顫抖。

“…………加尼梅德――――”

雖然雅典娜總是嘲笑阿瑞斯沒有戰神的樣子，但不管怎麼說，阿瑞斯都是十二主神之一。而且過去，其實都是她仗著阿瑞斯絕不會傷害自己，而在任性妄為而已。就實力來說，加尼梅德絕不會是阿瑞斯的對手。

畢竟要是跟阿瑞斯那種一旦殺紅眼，就六親不認的傢伙打起來，也就只有身為黃金前三強的釋寂摩、佩恩哈特、或者狄俄墨得斯這三人才有幾分勝算。畢竟加尼梅德的實力在黃金聖鬥士裡，也只能算得上是中上而已。

但隨意攻擊神o，後果是非常嚴重的。現在又不是特洛伊之戰時那種狀況，加尼梅德也不可能像狄俄墨得斯一樣，有那麼好的運氣被神王赦免……

作為神o而降生，既然是神o，同時又身兼神職並且建立了這個聖域，且肩負著無數人的性命――在擁有種種特權、享受普通人類以及一般神o沒有的尊崇榮華的同時，雅典娜也有一般人所沒有的責任和重擔。既然揹負了這種責任，就不能隨便由著自己的性子來。

世界上哪有既享受特權，又不履行相應責任的美事！

即使加尼梅德對她而言再怎麼重要又如何，在現實面前，還不是一樣要以整個聖域、所有戰士們的安危和利益為重。

假如只是想要相守永久，那簡單得很，只要拋棄責任扔掉沉重累人的一切，然後兩個人什麼也不顧地立刻一起離開聖域、把所有問題都留給智慧女神特莉託格妮雅和其他的聖鬥士們，讓他們去焦頭爛額費心費力就行。問題是按照這兩人的性子，都絕對做不出這種不負責任的事來。更何況現在還不是抽身離開的時候。

即使明白加尼梅德的狀況，也想另外換派其他的黃金聖鬥士出戰，但她就是說不出口阻止的話。明明應該阻止他去，她卻無論如何都沒有立場這麼說。

因為……加尼梅德第一次對她露出那種懇求的神色，說了“……請讓我出戰。這是最後一次了――所以不用擔心。”

而且，現在加尼梅德依然是聖鬥士，她沒有阻止他去戰鬥的立場。即使是女神雅典娜，也不能阻止完全符合條件的聖鬥士請求出戰。這一次，她也只能無力地指望加尼梅德的能夠不負他“智者”之名，別做出什麼危及生命的蠢事了。

在焦急憂慮的等候之中，時間並未給等待的人們帶來喜訊。

喀拉喀拉、轟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在聽到轟隆聲，看到外面延伸至聖域後山的巨大冰層瞬間，加尼梅德的小宇宙猶如清晨的燈火一般飄搖片刻，隨即迅疾消失湮滅了。

“！！！”雅典娜的臉色看上去簡直就像是死人一樣慘白，失神地從教皇之間的王座之上起身，而後卻在邁步的瞬間，腿腳麻木了一般向前傾倒――佩恩哈特立刻從一旁扶住了她。

“加尼梅德――加尼梅德……！他、怎麼會――――”簡直像是為了得到否定的答案一般，她哀切地看向沉默著再度皺起眉的佩恩哈特，“不會消失的、不可能……他明明說過‘我會回來的’――！”

“加尼老師…………！？”怔然半響，這才反應過來的萊米安跳起身就往外衝。

“萊米安，你給我站住！！冷靜下來！”

在這種情形之下，假如有人比自己還不冷靜，那麼當事人肯定就會冷靜下來了，因此雅典娜立刻阻止了激動地想要往外衝的獅子座，並讓佩恩哈特去通知風於及亞齊里斯，還有波呂克斯，要他們負責聖域的防衛工作，以及迅速派人從後山出發去雅典衛城，檢視傷亡情況並且給予救助。

畢竟那個冰層一看就能明白，大約範圍就是將整個雅典衛城圍繞起來。除非攻破聖域，否則阿瑞斯絕不可能傷害到雅典衛城的人們。

現在卡斯託爾人不在，特莉託格妮雅與奈姬也和卡斯託爾一起去處理諸國的援助請求去了，只有她冷靜下來才行。並不是不想立刻飛奔過去，趕到加尼梅德身邊，但是――

然而佩恩哈特沒給她猶豫的機會，只是低下頭看了她一會兒，沉著地提醒她，聖域內部的應對工作處理好了，現在再壓著對加尼梅德的營救工作才是最不合適的。雖然就連深切盼望著加尼梅德尚且還活著的雅典娜都明白，加尼梅德活著的希望可說是負值。

萊米安覺得自己有點搞不清眼前的狀況。只能單手捂住因為頭痛發作而生疼的右眼，攥緊染上鮮血微微顫抖的另一只手，眼前模糊地搖晃著的景象讓他有些喘不過氣。

在趕到雅典衛城外圍時，一眼看到戰神阿瑞斯狂暴地殘虐加尼梅德的屍體，並轟擊包裹在雅典城牆外圍的巨大冰層，試圖將之破壞，跟隨雅典娜及佩恩哈特一同前往的萊米安，毫無任何懸疑地暴走了。

當萊米安回過神來的時候，就之看到阻攔他攻擊戰神的雅典娜，扶著臉色不怎麼好、全身還都是血的雅典娜的佩恩哈特，以及目瞪口呆――完全可說是對於雅典娜會為自己擋下全部攻擊有些無法置信的阿瑞斯。

萊米安手上所染的鮮血，毫無疑問――自然是雅典娜在阻攔想要攻擊阿瑞斯的萊米安時，被神志不清的萊米安所打傷流下的血跡。攻擊神o這條罪行，就夠萊米安永遠不能翻身了。

畢竟隨意傷害十二主神的罪名可是非常重大的，輕則減壽，重則流放冥界深處的混沌地獄-塔爾塔羅斯，靈魂永世不得超生。

雅典娜可以輕易原諒萊米安，但阿瑞斯只會因此而繼續找茬。也正是因此，她才會在阻止萊米安完全沒戲的狀況下，攔在徹底呆怔住的阿瑞斯面前，硬接了萊米安一拳。

大腦運轉過快所造成的後果就是不堪重荷，萊米安現在的腦袋宕機，以及阿瑞斯的瞠目結舌，明顯給了雅典娜一個再好不過的機會。於是加尼梅德的遺體，就這麼被她毫無懸念地搶奪了回來。

“阿瑞斯……你竟然對我的聖鬥士――”

聽著雅典娜咬牙切齒、冰冷狠厲的質問，回過神的阿瑞斯開始不是滋味了。前腳還寧可受傷也要保護他――雖然被保護這點讓他很不爽――後腳就又開始秋後算賬了，這到底怎麼一回事，以他黃金鼠的大腦容量外加直線思考的模式來說，根本思索不了那麼遠。

但至少阿瑞斯還能明白，雅典娜現在在為一個已經死透了的小小聖鬥士――這個前任的水瓶侍者，而衝他撂臉子。

於是胸襟本就不怎麼寬廣的戰神不幹了。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放狠話，甚至於把之前在山下神殿對美杜莎說的話，原模原樣地搬了出來，說要擊敗她之後，在整個雅典――她所庇護的城市和人民面前，還有她的聖鬥士面前強/暴她。

希臘神系的神雖然好面子，但多半沒什麼羞恥心和自尊心，於是阿瑞斯的破廉恥在這種時候，發揮了一個火上澆油的絕妙功效。

“啪啦！！”一聲，在場的所有人――尤其是萊米安，清楚地聽到了疑似被鎖起來的箱子……那堅固牢靠的鐵鎖破碎的聲音。

而與此同時，神情默然的摩羯座佩恩哈特突然緊皺眉頭，單手按住忽而急促起伏鼓動的胸口，嘴角似乎溢位了一絲鮮血，而後破天荒失去了鎮定，滿臉憂慮焦急地看向一動不動、低垂著頭，似乎在凝視著加尼梅德的雅典娜。

“無恥令人惡心，無情令人憤怒。不過比起後者，我反倒更討厭前者。”收緊的雙手發出不詳的咯吱聲，凝視著懷中早已失去氣息的加尼梅德，她的眼神慢慢沉著下來，隨即倏然望向阿瑞斯，眼中充滿了冰冷的恨意和嘲諷。

“雖然以前就知道你這傢伙有多寡廉鮮恥，但沒想到你竟然能下流賤格至如此地步……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哈哈哈哈哈！！你也就只有乘現在才能大放厥詞了！因為過不了多久，你就只有在我身下承歡呻吟這一個選擇了！”

“……令人歎為觀止呢。”她輕聲低喃了一句，輕柔地握緊了加尼梅德體溫冰涼、染滿鮮血的那隻手。

“哈啊？”

“………………你的――――――愚蠢啊！！！！！！！”

“……――唔！！”

完全沒預料到雅典娜會突然出手攻擊自己，阿瑞斯狼狽不堪地一邊捂住胸口被開了個洞的傷口，一邊咬牙切齒地撐住地面半跪在地。

“現在………………此時此刻、此地――我、奧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位的戰爭女神雅典娜，向你――同為十二主神的戰神阿瑞斯宣戰！你究竟能卑劣、墮落到何種地步……就讓我看看吧！戰神阿瑞斯！！”

就在雅典娜說出這番話的同時，摩羯座佩恩哈特不動聲色地默默站到了她身側稍前的位置。就好像阿瑞斯膽敢出手，他立刻就會如同利刃一樣，衝上前去擊殺敵人一般。

號稱女神座下最忠誠聖鬥士沒有之一的摩羯座，他所被賦予適合這身份的、便是立於最靠近女神――站在她身前的戰鬥位置。

“……要是有被殺的覺悟的話，就立刻攻擊我好了。如果你真愚蠢到了那種地步，只能說明你連成為我的敵人都不配。選吧。到底是現在進攻，還是立刻滾蛋？”

“唔…………混蛋……！”阿瑞斯雖然腦子不太好使，但卻不是真的蠢材。在衡量再三之後，還是恨恨地低咒了一聲，選擇了雅典娜所提出的方案中的第二條。

阿瑞斯悻悻地退卻離開之後，佩恩哈特並沒有從雅典娜身前移開，反倒像是強忍著什麼疼痛一樣，默默地捏了捏拳，隨後又鬆開。但雅典娜立刻卻放鬆下來，對呆然驚懼地站在自己身後的萊米安微笑。

“好了，那家夥已經走了，你不用再強忍著衝動，剋制自己不要去攻擊他了。”

“我……雅……典娜…………大人……� ��…”萊米安唇瓣翕動著，囁嚅半響卻只艱難地叫出她的名字。

“什麼？”雅典娜的表情看上去很平靜，但她的聲音聽上去卻充滿了躁鬱和憤怒。

如果剛才支支吾吾、結結巴巴的不是萊米安，而是別的人――即使是佩恩哈特，她也會毫不留情地立刻斥責趕人。跟狹窄的氣量同樣、無法稱之為美德優點的，便是無盡的寬容。雅典娜在對待萊米安的事時，唯一的特殊之處，便盡顯於此了。

可萊米安看著這樣的她，卻無法將心中的疑問說出哪怕一句。

在加尼梅德被宣佈戰死的那一刻起，萊米安的內心瞬間就崩潰了。結果還因為攻擊戰神、進而傷到了阻止他的雅典娜――

緊閉著雙眼，他緩緩跪在她面前，而後仰起頭，睜開雙眼看向凝視著自己的女神――淚水剋制不住地從眼眶中滑落。

“我竟然出手……攻擊了您――這份罪孽，無論如何都…………”

“…………”看著他這副模樣，雅典娜卻沒有出言安慰，反而一反常態地微微眯起眼，望向被無法融化的巨大冰層包裹其中的雅典衛城的方向，神情淡漠地開口，“萊米安，我問你，這座城池，是由誰庇護――屬於誰的領地？”

萊米安怔了一下，“由雅典娜大人庇護……聖域的領地。”

“那麼剛才那家夥，在由我庇護、可說是屬於我的領地上……殺害了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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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典娜大人的聖鬥士，還有受到雅典娜大人庇護的人類。”

“沒錯。那麼，我能給予那種雜碎的，就只有一個未來了。你知道是什麼樣的未來麼？”

雅典娜的語氣十分輕快柔和，但眼中的陰霾卻彷彿隨時都會伴隨著怒火而爆發出來，那種微笑的神情和暴怒的情緒――所形成的完全相反的落差，讓人忍不住後背發冷。

一瞬間，明明她是在溫柔輕鬆地微笑，但萊米安卻不由自主地垂下頭去，連手心都因為迫於那股威勢和壓力而汗溼了。被憤怒和悲慟充斥的內心，此刻卻由於眼前之人的異變，而開始變得驚恐焦慮起來。

可是那笑容，卻也不是假裝的溫情。倒像是封藏已久的封印被打破，而後被小心包覆起來的內容物逐漸顯露一樣。

沒顧上去看佩恩哈特的反應，萊米安苦澀而又乾巴巴地回答，似乎有些茫然而又無措，“…………下地獄、的未來吧。”

這樣的雅典娜大人……好可怕――簡直就像是、就像是……

那個神王宙斯――還有那些奧林匹斯的諸神一樣……！！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她會突然變成這樣……！？

然而似乎對萊米安的回答有些不甚滿意，她輕哼了一聲，“……哈，該說勇氣可嘉麼，本以為忍讓可以讓他放棄，沒想到我竟然高估他的智商和頭腦了。向蓋有我印章、專屬於我的東西出手，一定要讓他付出代價……不然就拖著他一起下地獄…………！！！”

“雅典娜大人！！”

一起下地獄什麼的――

然而，她卻好像沒有聽到萊米安哀切的呼喚。

“我要讓他以後不止是想到我、就連聽到我的名字，都會覺得生不如死、痛不欲生…………後悔生在這個世上！！”

那雙一向孤獨而寂寞，蒼然而深邃的美麗海藍的眼眸……此刻早已被仇恨和悲慟，染成了暴虐森冷的血紅。

“…………”佩恩哈特看著這樣的她，只是默默垂下雙眼，移開視線，並沒有開口說上哪怕一個字。

好一個……我會回來的。

說著這句話的同時，你內心到底在想些什麼――

凝視著遠處湛藍明麗的蒼青色青空，感受著獵獵刮過身邊的冷風，竭力無視胸口那股不屬於自己的疼痛感的佩恩哈特頭一次覺得，連他都已經習慣的三人行――如今只剩下雅典娜和他的現在，周身是那樣的安靜蕭索。

至此――在某些有心人的策劃之下，戰神之役即將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