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青花瓷下 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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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燕歸樓的路,途經圈養雪獅的地方。

沒等走近就能聽見一陣陣悶雷似的哀鳴從那方向傳來,如泣如訴,想必那頭巨獸正在哀悼它那再也回不來的同伴。但旁人聽著會感到非常可怕,所以王婆子一臉蒼白,原本面容嚴肅地在轎邊對我說些什麼,後來索性跟在轎伕邊上半步不敢離開。

而她究竟剛才對我說了些什麼,我沒仔細聽因為一路上我都在盤算著一些問題。

現在看來,目前是有三撥人想得到萬彩集。

一撥是那位欽差大人陸晚庭。如今可以明白了他把屠雪嬌安插在燕玄家試圖尋找到的東西,既然如屠雪嬌所言,曾經唯一能掌握開啟它鑰匙的人是宜蘭夫人那麼那件東西一定是萬彩集。另一撥則是那個跟如意傳出醜聞的神秘人。第三撥就是狐狸了。雖然他沒有直接言名他我要找的就是那本萬彩集但既然是本冊子而且言語中點明春燕是因為偷它而死,那麼除了萬彩集,也不可能會是其它。

又因狐狸說過,有人將它比做天書,並且裡面記載著當年燒製出窺天鏡的人,所親筆書寫的那種特別瓷器的燒製方法。這也就難怪無論是人或者妖怪,都會對它倍感興趣。

說到底,這三撥人最終的目的,或許就是為了窺天鏡。

傳說窺天鏡能上通天庭,下知古今。不知這些人得到它,是想用它做出些什麼大事來。正琢磨得入神時,轎子停下,一旁傳來王婆子微松了口氣的話音:“二奶奶,燕歸樓到了,二奶奶請進去吧。”

燕歸樓位於素和山莊西南角,孤孤單單一座上了年紀的兩層樓房,道道圍牆令它遠離主宅,所以安靜異常。

原本它應是過去那些未出閣小姐們的閨樓,但素和家已三代沒有生出過女孩,因此閨樓也就名存實亡。一度曾被素和甄的祖母改做佛堂使用,所以進門就能見到一尊金佛擺放在客堂的正中間。而自她過世後,這裡就一直被閒置著,因此撲面一股長久無人的陰冷。

好在每天總有人清掃整理,環境倒還整潔乾淨,因此先前看到喜兒一路朝我追來,遠遠看著我哭時,原本我還覺得她過於多愁善感了。

這不過只是軟禁而已。

素和甄以為能以此讓我坦白交代些什麼,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想得這麼簡單而自信。想當初春燕被打成那樣都沒有招供出任何東西,他憑什麼會覺得軟禁比皮肉之苦更有作用?

可是當婆子把我領上樓,轉身離開後,我才感覺到有那麼點不對勁。

他們把通向底樓的樓梯拆掉了。

曾在上看過這麼一種說法,說古人為了讓閨閣千金做到真正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會在閨樓裡做一道可拆式樣的樓梯,無論拆卸或者組合都很方便,平時有人要上來,只要把樓梯移過來往關節處一扣就好,一旦人走,只需把樓梯一移,樓閣就成了一道空中監獄。

這座空中監獄讓我跟底樓相差了至少六七米的距離。

那可真是不妙。

本以為是被限定在院落以內,沒想到竟然是二樓這麼一塊巴掌大的地方。

無疑這不是軟禁,而是被了。並且要逃離這樣的監獄,比我原想的難度要大了許多。

六七米距離,說高不高,但說低卻也並不是個安全度很高的低。於是趴在樓梯口暗自盤算著時,忽聽見樓下門板聲一響,有人走了進來。

是鋣。

他走到樓梯處抬頭看了看我,清冷的目光讓我微微松了口氣。

本以為花園裡的事之後,跟他獨處會尷尬,好在並沒有。又心知他來這裡肯定不是為放我走,所以拍了拍樓板,我直接了當問他:“你仍然覺得這樣對我來說更好麼?”

他沒點頭也沒搖頭:“至少你不會死。”

“素和甄派你來這兒監管我麼?”

“不是。但他讓你待在此地,卻是我的提議。”

“你?”這回答真是出人意料,不由一愣:“為什麼?”

“因為眼下除了這裡,別的地方都已經不再安全。”

“什麼意思?”

“我知道碧落早已在你到達萬彩山莊之前,就和你見過面。所以你一定很疑惑,為什麼以他的能耐,他始終沒法感知到你寶珠魂魄的存在。”

“是的。但既然這會兒你問到我,那麼這件事看來應該是和你有關的了?”

“沒錯。在你真正脫離他的掌控之前,無論用什麼手段,我都不會讓他察覺到你的存在。但如今,雖說至今那妖狐還不見蹤影,但遲早,我在這兒所做的一些手腳,會對他不再起到任何作用。況且今日素和寅做了件讓我頗為費解之事,若那事是因你而起,或許那妖狐真的也快要到的了,唯有將你轉到此地,一則可保你性命,二則繼續為我拖延一些時間。”

這番話最初聽得我有點困惑。

他說狐狸至今不見蹤影。可我還曾以為狐狸那天晚上來到這裡時,他倆至少是知道彼此存在的。然而從他話來看,他甚至都不知道狐狸曾經進入過山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但再仔細一琢磨,我突然有點醒悟過來。

是不是有這麼一種可能,如果我在這裡待的時間越久,我作為寶珠的存在感就會越強,最終能讓狐狸感覺到我的存在。所以,為了杜絕這個可能性的發生,鋣在素和山莊裡做了某種手腳,也就是昨天那些妖怪指的結界。

它不僅讓妖怪們需要藉助人類屍體才能進入山莊,也從某種程度上壓制了狐狸對我真實身份的感知。

然而不料,狐狸仍是為了那本萬彩集而設法進到山莊,或許鋣在這裡已讓他感覺到我就在附近某處,所以雖然他並不能因此就感覺到我的存在,但卻反而利用了鋣的結界,讓鋣沒能察覺他的到來。

於是,他倆一個是知道我的存在,但不知道狐狸就在這兒一個是知道鋣在這裡,但沒法感覺到我的存在。而我就像在兩隻不同時段的蜘蛛所編織的同一張裡,現狀十分悲慘。

想到這裡,我問他:“所以你提議素和甄把我關在這裡,就是為了繼續對那人隱瞞住我的存在麼。”

“沒錯。”

“只不過換棟房子而已,你覺得這對他能有什麼用處?”

“戶外有白澤看守,戶內有前朝高僧的金身坐鎮,你說有沒有用處。”

金身

原來擺在樓下那尊佛像,並不是普普通通的鍍金泥菩薩,而是真真實實高僧的肉身。

但即便這樣,狐狸就會輕易被干擾到麼?我不信。

他是個不管不顧起來,連神都可以抗衡的妖怪,怎麼會被人類屍體所製成的肉身佛,就輕易壓制。即便那個人類是個能耐再大的得道高僧,又怎麼可能大得過狐狸?

正這麼想著時,就見鋣眉梢輕挑,朝我冷冷一笑:“金身內部有一樣東西,想必你應該聽說過。”

“什麼東西?”

“法門寺內的佛指舍利,你總該是知道的。”

我點點頭。

“而素和家這尊金佛內所供的,便是另一枚。”

原來如此

這來頭可就大了。

法門寺的佛指舍利,聽說是釋迦摩尼的手指。它是釋迦牟尼圓寂二百年後,由稱霸印度河流域的古印度孔雀王朝阿育王為弘揚佛法,把舍利分載於幾萬個寶函,由僧眾分送世界各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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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其中一件真品,竟然會在素和家。

當下我忍不住立刻問道:“為什麼素和家會有這種東西?難道不應該是被分送到各地寺廟裡的麼?普通老百姓怎麼有資格”

“等你知曉素和甄究竟是什麼一個身份,你自然就明白他為什麼有資格擁有它。”

“大天尊者麼?”

話剛脫口而出,鋣望著我的目光突然驟地一凌:“你剛才說什麼?”

我立時沉默。

“你怎麼會知曉他就是大天尊者?”他見狀目光發沉,隨之話音愈發嚴厲起來,“哨子礦內是否曾發生過什麼特別之事,寶珠?為什麼礦內屍橫遍地,卻沒有半點血跡?”

說完,見我依舊不語,他眉心蹙緊,進一步追問:“而這是否與素和寅病情的突然惡化,及他毀去那口青花瓷的舉動,有所關聯?”

“我只是在哨子礦裡做了個很奇怪的夢。”

在鋣沒有對我的沉默產生出更多剖析前,我立即回答。

鋣所見到的哨子礦和我見到的不一樣,這一定是素和寅做的手腳。而素和寅從對鋣的信任到突然對他有所隱瞞,以及鋣對素和寅在礦裡的所作所為表現出的異常關心,這些都讓我隱隱感覺,有些東西我不能對鋣實話實說。素和寅刻意要對鋣隱瞞的東西,沒準可能是對我有益:“所以聽你提到素和甄的身份,我自然而然就想到了。”

“夢?”他的目光不置可否:“什麼夢?”

於是我把哨子礦裡那場夢簡單跟他說了一遍。

邊說邊看著他的臉,但那張刀刻似的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直到聽我帶著點嘆息說起,最後素和甄被梵天珠連累遭到天罰,所以這大概也就是我此刻會在這裡的原因時,才見他目光微微一動,對我道:“這些都是你夢見的?”

“沒錯。”

“那你如何看待這個夢。”

“我想那應該是你主人的某段記憶,在我被綁架到哨子礦時受到的驚嚇,所以被無意中激發了出來。”無法說出梵天珠這三個字,所以每次不得不用你主人來代替,而每次說起時,總能見到鋣眉心微微一蹙,顯見是聽得不太舒坦。

“那為何吳莊會失去記憶?”然後他問。

話鋒突地一轉,讓我不由一愣:“吳莊失憶了?”

“當我追尋你們去往那座礦中時,就見他獨自一人在遍佈屍體的礦洞內站著,狀似神遊,茫然不知所已。當被問及發生了什麼,則言語中懵懵懂懂,全都不知所云。他完全不知自己手下那些石工是怎麼死的,更不知自己曾經綁架過你。”

“或許是他怕以後會遭到素和家的懲戒,所以在裝傻?”

“呵,你是在替素和寅隱瞞些什麼對麼,寶珠?”

“我為什麼要替他隱瞞?”

“素和寅病入膏肓,竟敢隻身一人去哨子礦救你,並還能從哨子礦那麼多人的手中將你救出,你如何解釋這數十人死於一人之手的奇蹟?”

“他當時看不出病入膏肓的模樣,而且那些人也不是他殺的。”

“不是他是誰?”

“是吳莊為了報復素和家兩兄弟,所以找來的妖怪。”

“然而素和寅卻竟能從妖怪的手中把你帶走,這聽起來,豈不是更加匪夷所思。”

我語塞。

“而你對此始終就沒感到一丁點的不可思議,對麼?想想這一點,著實也是個匪夷所思。”

“當時的情形,我沒有考慮那麼多。”

“是麼,”他於是對我笑了笑:“即便如此,那麼後來你們又是如何回到素和山莊的?問及看門人,既渾渾噩噩不知素和寅是幾時出的門,亦沒見他幾時帶著你迴轉,但突然間,你倆就已回到山莊內,這又該如何解釋,寶珠?”

這問題讓我沒法再繼續隨意回答,所以我只能安靜地看了看他。

“你解釋不出來,因為你早已知道,素和寅並不是個普通人。並且你覺得,替他對我隱瞞,或許能對你有所好處。”

說罷,見我下意識慢慢往屋內縮進去,他後退一步徑直看著我,用目光制止了我對他話語的逃避:“但他病入膏肓是真的,所以替他隱瞞,對你到底能有什麼好處?”

“我確實知道他不是普通人,也親眼見到他在礦洞裡以一人之力對抗了許多吳莊找來的妖怪。但我坦白對你說這些又能對我有什麼好處?你會因此幫我離開這裡嗎?”

“不會。”他坦白得著實讓人氣餒。

“所以你我也就沒什麼好說的。”

說完,我乾脆利落往後一縮,徹底離開了他的視線範圍。

他在原地站了半晌沒有吭聲。

或許看出我沉默的堅決,於是腳步慢慢往外走去,但剛到門外,忽地停頓下來,他覺察到我的視線霍然抬頭,朝窗臺邊窺望著他的我掃了一眼。

之後他並沒開口,但他要對我說的話,卻清清楚楚隨著他清冷眼神傳進了我的耳膜:“對於過去,你丟了記憶,我不同你計較。但你記著,有我在這兒守著一天,那妖狐休想再將你從我手裡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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