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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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曆除夕夜當日, 周洛陽決定去大阪的心齋橋逛下中古店, 看看有什麼二手貨可以帶回宛市的店裡去賣。八十年代簽署廣場協議, 引發了經濟大蕭條後,不少日本人為了生活, 不得不變賣部分家傳藏品,而收購二手的店鋪,就叫中古店。

中古店以心齋橋一帶最多, 當然, 店內貨品大多是奢侈品包、手錶等。

“你該學學別人,”杜景看了眼金碧輝煌的中古店,遊客進進出出,高檔奢華, 與長安鐘錶古董彷彿是兩個位面的, “這麼裝修, 一看就讓人很有購物欲。”

樂遙說:“對啊,只想全部買下來呢。”

“是你該學習別人, ”周洛陽反唇相譏道,“老闆知道這裡的鋪租多少錢嗎?”

“我說裝修。”杜景道。

“去給我們買飲料,”周洛陽說, “樂遙渴了,他要喝抹茶奶咖。”

杜景說:“他明明沒有渴。”

“我渴了。”樂遙笑道。

於是杜景去排隊買飲料,周洛陽推著輪椅,停在一家中古店外,看著櫥窗。

“你想支開他嗎?”樂遙說, “想做什麼?”

周洛陽說:“你怎麼這麼聰明?想買什麼東西嗎?”

“我不用。”樂遙答道。

周洛陽一家一家地看過去,最後在一個櫥窗裡,看見一塊日本收藏家的古玉,根據款式判定,明顯是來自中國的。

“我想給你倆各買件東西。”周洛陽說。

“我真的不要,”樂遙說,“你都給我一塊阿特拉斯的表了,多了我也戴不過來。”

“你覺得這個適合杜景嗎?”周洛陽很喜歡那塊玉,他從小就喜歡帶著中國氣息的東西——君子無故,玉不去身。杜景已經摘下凡賽堤之眼了,雖然他出門還隨身攜帶著,卻已不戴上手腕,周洛陽覺得有必要給他點別的配飾。

他喜歡男生在解開襯衣領釦,袒露胸膛時,脖子上隱約露出繫著的紅繩,順著紅繩往下看,則是一枚溫潤光潔的玉佩,在中國的習俗裡,玉石有守護的力量。

“你覺得適合就行。”樂遙說。

周洛陽從小養成的習慣決定了,哪怕他經濟有點吃緊,看見心動的東西時,也會問問價格,杜景則更是亂花錢的風格了。

他推著樂遙進了店,半小時後出來時,面對他的是杜景的怒火。

“你們到哪裡去了?!”杜景怒道,“眨眼轉身的工夫,跑了這麼遠?!怎麼打電話也不接!”

“我不是在這兒麼?”周洛陽哭笑不得道,“這麼兇做什麼?”

樂遙馬上道:“是我想進店裡看看……”

杜景無視了樂遙,朝周洛陽道:“你知不知道我在這條街上走了三遍!”

周洛陽意識到杜景可能會犯病,馬上道歉:“我錯了,我逛店逛得忘了時間。”

幸虧杜景只是正常生氣,沒有轉成躁狂,只不安地四處看了眼,煩躁道:“算了。”

“對不起,對不起,”周洛陽說,“不要生氣,奶茶呢?”

“扔了。”杜景冷漠地說,還想再責備周洛陽幾句,周洛陽卻有點無辜地站著,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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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景於是回到奶茶店前,去拿他寄放的飲料。

“時間不早了,準備跨年去吧。”杜景上車,說,“買了什麼?”

周洛陽整理大包小包,說:“回去賣的東西,給你買了兩件衣服。”

杜景把手揣進左褲兜裡,周洛陽意外道:“你也買了東西?我怎麼沒看見?”

“沒什麼。”杜景不自然地隨口道。

他們在傍晚第二次進環球影城,參加這夜通宵的跨年活動。

“喂,”周洛陽說,“你還在生氣嗎?我只是走丟了一小會兒。”

“沒有。”杜景神色有點異常,說,“不想說話。”

周洛陽問:“要轉階段了嗎?”

幾乎整個十二月,杜景都沒有犯病,但根據周洛陽對他的理解,杜景抑鬱結束以後,會長時間處於一個正常狀態,直到一段時間後躁狂突然發作,接著很快轉為抑鬱,再躁狂,再抑鬱,兩輪過去,再進入平穩期。

“我不知道,”杜景說,“也許。待會兒我要是表現不正常,你們別理我,別讓我毀了你們的新年。”

周洛陽欲言又止,隊伍很長排得也很累,看來出門跨年不是個好主意。

樂遙看了眼杜景,說:“你今天是不是沒吃藥?”

“吃了,”杜景朝樂遙說,“出門的時候吃的。”

“晚上可能會下雪,”周洛陽說,“我記得你冬天幾乎不怎麼發作。”

杜景說:“我喜歡冬天,但我害怕春天,春天一來,我就會變得不正常,像個瘋子。想做什麼你們就隨意,當我不存在就好了。”

他們進了環球影城,杜景說:“我不玩了,我去佔倒數的位置,你陪樂遙玩,待會兒過來,注意手機。”

周洛陽也沒有勉強杜景,推著樂遙去排專案的隊。今天在外逛了一整天,樂遙也累了,說:“我覺得咱們不該扔下他。”

“我也覺得。”周洛陽提議道,“咱們去找他吧。”

天色漸黑,環球影城裡,璀璨的燈火亮了起來。杜景在跨年活動的位置上坐定,穿著一身黑風衣,沉默地發著呆,望向遠方。兩兄弟回來時,杜景看了眼,沒有說話。

天越來越黑,三人一起看著燈光秀的舞臺,遊客陸陸續續進來。

“冷嗎?”杜景忽然道,“懷爐呢?”

“給樂遙了。”周洛陽朝樂遙問,“你冷嗎?”

“一點也不。”樂遙說。

今天還算暖和,一場雪遲遲未下。

樂遙低頭,在手機上開啟今夜的紅白演唱會直播,戴上了耳機。

周洛陽與杜景各自傾了一個很小的角度。

“杜景,”周洛陽忽然道,“你在想什麼?”

杜景說:“想以前的事。”

天已完全黑了下來,杜景手裡拿著不知什麼東西,翻來覆去地玩。

周洛陽問:“你拿著什麼?”

“給你的,”杜景說,“買奶茶時,加錢買的。”

杜景遞給周洛陽,說:“新年禮物。”

那是一個很小的、愛心形狀的鑰匙扣,鑰匙扣裡有液體與閃閃發光的紙碎,還有個小雪人,站在雪地上搖來搖去。

“我在心齋橋給你買了這個。”周洛陽拿出古玉,遞給杜景。

杜景接了過來,周洛陽說:“講價講得忘了時間,對不起。”

杜景沒有說話,握著那枚古玉,欲言又止。

“沒有,”杜景忽然有點拘束起來,說,“是我太著急了。”

“杜景。”周洛陽的心臟在這個時候狂跳起來。

樂遙從手機前抬頭,看了兩人一眼,在那靜謐之中,復又低下頭去。

杜景:“什麼?”

周洛陽艱難地尋找著措辭,這次出門前,他想了很多很多,關於他們的關係,關於他們的未來,他想找個合適的時候,與杜景聊聊,但每次話到嘴邊,卻總是說不出口。

“你……想過我們以後的事嗎?”周洛陽有點緊張地說。

“多久的以後?”杜景說,“一年還是十年?還是更遠?”

樂遙忽然抬頭,說:“我到那邊去坐會兒。”

“不用,”周洛陽說,“你坐著吧,別挪位置了。”

樂遙有點侷促,繼而點了點頭,低下頭去看手機。

杜景從始至終看著周洛陽,目光沒有離開過半秒。

周洛陽忽然笑了起來,說:“可能是……我想太多了,我以為你明白的。”

“我明白。”杜景忽然道,側身挪了下位置,與周洛陽面對面地坐著,伸出手,手指像想摸一下周洛陽的臉,卻縮了回來。

在杜景說出“我明白”的那一刻,周洛陽驀然心跳加速,快要無法呼吸了。

“是……是這樣嗎?”周洛陽以為自己聽錯了,“是我想的這樣?是嗎?”

“是,”杜景終於承認了,說,“在很久以前,我就感覺到了。”

周洛陽眼眶霎時紅了,他有點不敢相信。

“你問過我不止一次,”杜景說,“我最想要的生活是什麼,可我不敢告訴你,因為……因為……”

周洛陽說:“為什麼?我不明白。”

杜景說:“因為我有病,我的病治不好。”

“沒有關係,”周洛陽認真地說,“真的沒有關係。”

“沒有關係?”杜景說。

周洛陽專注地看著他,接著,他湊過去,想親一下杜景的臉。

“不。”杜景避開了周洛陽的舉動,別過頭去。

“我想認真面對自己的情感,”周洛陽低聲說,“我不想再對自己撒謊了,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有這種念頭的,也許是在你回來之後,也許是在你離開前,總之……”

“你也有這種感覺,對嗎?”周洛陽說,“杜景,是這樣的,我知道你一直……說分不清也好,說不想越過界限也罷……”

“不是,”杜景避開了周洛陽的注視,自言自語道,“不是的。”

周洛陽有點傷感,笑道:“哦,沒什麼,你就當我……”

“不,”杜景轉過頭,正視周洛陽,說,“我愛你,周洛陽。”

剎那間,所有遊客一起歡呼起來,第一波焰火升空,在夜空中綻放。

尚未到十二點,環球的焰火卻提前分批燃放,在那歡呼聲中,兩人都沒有轉頭。明亮的夜空,照亮了杜景臉上的傷痕。

而樂遙也一直沒有抬頭,依舊低頭刷著手機。

“你……”周洛陽的聲音發著抖,“可以再說一次嗎?”

“我愛你,洛陽。”杜景認真地說。

周洛陽此刻的心情就像那場盛大的焰火,直到一切重歸於寂。

“但我們不能這樣。”杜景說,“我控制不了,我說過的,我不能談戀愛,會導致我的病情變得更嚴重。我想過……疏遠你,不再與你見面,可我也忍不住,我更痛苦。我之所以回來,就是想待在你的身邊,哪怕活不下去,也比獨自一個人更好。”

“我知道,”周洛陽輕輕地答道,“這樣很好,你不必自責。起先我也很糾結,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只能說,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陪在你的身邊。”

說著,周洛陽朝杜景笑了起來,一如他們第一天見面時,他沒有再要求更多,這樣就夠了。

杜景說:“可是你知道那天,我在想什麼嗎?”

“哪一天?”周洛陽問。

“明白到對你的感情,已經不再是朋友的時候,”杜景說,“你可以把它當作任何一天。”

“你在想什麼?”周洛陽說,“這就是你離開我的原因嗎?”

“不完全是。”杜景說,“我想,我不知道為什麼,產生了衝動。我想回到十八歲生日的那天……”

周洛陽沒有說話,怔怔看著杜景。

“……開著那輛車,你坐在副駕駛位上,”杜景喃喃道,“我開啟音樂,響起的,是eminem的《stan》。”

“我們一起飛出懸崖,你在我的身邊,我們一起,衝進死亡裡去。”

“你問我,我想要什麼樣的未來。我只想和你一起,回到那一天,你陪著我,我們一起轟轟烈烈地死去。”

杜景最後說:“所以,我愛你,可我會控制不住,毀了我自己,也會毀了你。”

周洛陽半晌沒有說話。

“我知道你不想這樣,我也知道你不能理解。”杜景說,“我是個瘋子,我們一旦捅破了這層窗戶紙,未來的痛苦只會大於快……”

“可以啊,”周洛陽打斷了杜景,說,“可以的,杜景。”

杜景:“……”

杜景怔怔看著周洛陽。

“我願意,”周洛陽說,“我完全願意。你以為我會拒絕,或者用什麼人生很美好的理由,來開導你嗎?”

這一刻,環球影城裡的遊客們又一瞬間歡呼起來,十點半,第二波焰火綻放,鋪天蓋地,在燈光秀的城堡高處,形成了一個心形圖案。

“你……”杜景的嘴唇發著抖。

“我願意。”周洛陽再三、認真地回答了杜景,“聽清楚了,杜景,我願意陪你做這件事。所以你決定在什麼時候?我們一起去。”

說畢他抬頭望向那轉瞬即逝的焰火。

“人生天地間,猶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周洛陽笑著說,“我們不過是騎著白馬的旅人,快一步,慢一步,又有多大區別?我只是想告訴你,我願意接受你的一切,也願意永遠陪在你的身邊,就這樣。”

這是周洛陽平生第一次看見杜景哭。

杜景不住發抖,眼眶通紅,嘴唇顫動,眼淚順著他英俊的臉頰淌下,淌過他的傷痕,淌過他的嘴角。

“洛陽。”杜景哽咽起來,以拳抵在面前,轉過頭去。

樂遙拿出紙巾,遞給周洛陽,周洛陽接過,卻沒有給杜景。

他拉起杜景的手,這次杜景沒有避開,他翻過手掌,緊緊握著周洛陽,繼而兩人默契地五指分開,彼此十指交扣。

“哪一天?”周洛陽在黑暗中低聲問。

“你在食堂裡說‘我很喜歡你’的那天。”杜景在黑暗裡答道。

焰火一波接著一波,呼嘯著升上天空。

要接住他所有的情緒——周洛陽終於明白了這句話,只是想做到這一點,他們必須勇敢去面對的,不僅僅是喜怒哀樂,還有那浩瀚的時間長河裡,捲入無數人的生離與死別。

而他們不過是潮水沖刷之下,兩枚小小的砂礫。

宏大而漫長的寂靜之中,杜景終於平靜下來,人群湧來,陸陸續續地佔滿了跨年焰火區。周洛陽說:“要倒數了。”

杜景半晌說不出話來,周洛陽覺得這時候應當讓他靜一會兒,他轉過頭,看著樂遙。樂遙旁聽了全程,卻像沒事發生一般。周洛陽想騰出手掏手機拍照,杜景的手卻攥著他,一直不放。

周洛陽只得換一隻手摸出手機,說:“你來拍一張?”

“我幫你們拍吧?”樂遙說。

“一起。”周洛陽說。

樂遙道:“他沒事吧?”

杜景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周洛陽答道:“沒事,他待會兒就好了。”

周洛陽坐在中間,竭力舉高手,最後一刻,杜景抬頭,瞥向鏡頭。

四周開始用日語倒數,同時間,整個環球影城裡,響起了鄧麗君《我只在乎你》的音樂。

“……詠!san!逆!一級!”

倒數聲鋪天蓋地,大規模的焰火同時升空,周洛陽笑著按下快門,焰火照亮了他們的臉,周圍人一起揮舞著熒光棒,用日語大聲合唱“任時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新年快樂!樂遙!”

“新年快樂,哥哥。”

“新年快樂,杜景。”周洛陽朝杜景笑道,“我把我的一切都給你,沒有條件,我們不用交易。”

杜景放開周洛陽的手,改而一手強勢地摟住了他,在漫天焰火的呼嘯與排山倒海的歡呼聲中,低聲道:“洛陽,我也把我的一切,都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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