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傍晚，太陽從天邊落下。

夏目走出車站，撐傘，沿整街的書店往前。

他的目的地是位於湖邊的別墅，那裡有等待著他的大小姐。

夏目邊走邊想，到別墅以後要怎麼跟雨宮惠解釋。

找藉口？

不行，會被看出來。

坦白？

似乎也不行，她絕對會生氣。

乾脆快速的認錯，然後轉移話題。

夏目瞥一眼街邊的咖啡店，若有所思。

還需要道歉禮物。

車站到惠別墅的路程非常短，幾分鐘以後，他站在別墅的門口，禮貌的敲門。

正門處，有女僕開門，見到夏目後微微頷首，伸手請他往裡走。

“請跟我來，大小姐等候多時了。”

“多時？具體是多久？我很好奇。”

“...”

女僕沒有回話，只是掛著禮貌性的微笑，看起來不知道怎麼回答。

走過玄關，脫鞋。之後跟女僕穿過長廊，很快就到惠的房間。

夏目敲了敲門。

沒動靜。

他伸手拉開，一眼望去，惠坐在沙發上，正對面是左藤由美。

“我還以為你們不在呢。”

雨宮惠冷著臉，翹著腿，指在一旁的地毯。

“過來，正坐。”

“惠。”

“過來。”

夏目的視線，投向左藤由美，後者回以一個不關我事的目光。

他老實坐好。

雨宮惠併攏穿著絲襪的腿，冷眼看他：“剛才去幹什麼了？”

“體育課下雨，我衣服被淋溼了，所以回去換衣服。”夏目指著新換的衣服說。

“我記得你也沒出教室啊。”左藤由美疑惑的說。

夏目瞪了她一眼，又收回視線，向惠解釋：“其實還有一個原因，我去給你準備禮物了。”

他將蛋糕放在桌上，“你經常去的那一家關門了，所以我只好買了別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倒是有心。”雨宮惠冷哼一聲，“不會是心虛，所以買禮物矇混過去吧？”

“怎麼可能。”

“那你看著我。”

“惠，我早上在教室的時候，聽人說池袋開了一家很不錯的料理店，等會兒要不要去吃？”夏目轉移話題。

左藤由美微笑：“啊，看來是有鬼了。”

她裝作不知道，但又很大聲的說：“對了，我看出校門以前你跟鈴音走一起，是回她的家換衣服嗎？”

“由美不要亂說，造謠可是犯法的。”夏目冷汗直冒。

“如果不是怎麼辦？”

雨宮惠單手託著側臉，正用冰冷的目光審視夏目。

許久之後，她移開視線：“三月末，我要去一趟京都，你抽時間過來。”

“京都？”

“那邊的公司有事情，希要我過去一趟，順便玩幾天。”

“我可以過去嗎？”左藤由美舉手。

“...”

雨宮惠頓了頓，“公司的事情要緊，由美還是不要來了。”

“那惠帶他去幹什麼？”左藤由美‘純良’的看著惠。

“他以後是我得助理，提前鍛鍊一下。”

“這樣啊...”

左藤由美點了點頭，又問：“那我母親呢？”

“她有別的事情。”

“沒啊，我看行程日記上，她的表格是空著的。”

雨宮惠抿了抿嘴，撇頭看一眼夏目。

後者心領神會：“先別聊了，我們去吃飯吧，算算時間也快到了。”

“那就走吧。”雨宮惠走出房間。

夏目與由美跟在身後。

“怎麼樣，我幫了你一把，不感謝我？”她笑嘻嘻的說。

“謝謝。”

“啊，這麼敷衍。”

左藤由美衝他呲牙：“以後別想我幫你了。”

“由美害我的時候也不少。”

“那就抵消了。”

...

吃過晚飯，走在池袋的街頭。

由美提前回去，準備迎接首月的測試，而夏目與惠在這裡逛了一會兒，最後覺得沒意思，就回去了。

轎車停在別墅的門口，夏目下車以後，並沒有往別墅裡面走，而是回頭，邀請惠去最近的公園。

“你又要做什麼？”

“走走，吃的太撐了，有些消化不了。”

一條青石板，通往公園。

園內雪楓樹鬱鬱蔥蔥，開著瑩白的花瓣，在空中飛舞。

“夏天的時候，我們在這裡跳舞，它還沒有開花，那時我就在想，一定要在它開花的時候，再跟惠跳舞。”夏目攤開手，掌心落著一片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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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宮惠湊過來看一眼，拿在鼻尖：“很一般的味道，還有，我不跳。”

“不願意嗎？”夏目問。

“才吃過飯，誰願意運動？”雨宮惠反問。

“這倒也是。”

公園盡頭，有一株上了年份的雪楓樹，去年夏天的時候，夏目曾與惠在樹下起舞。

他走到樹下，面朝湖泊的位置，紳士的像惠伸手。

被她拍掉了。

“沒力氣，你省省吧。”雨宮惠沒好氣的說。

“其實我也是。”

夏目笑著在椅子坐下，“要喝水嗎，我去買。”

“不要，還有，下午下過雨，這裡的椅子都是水，你直接坐下來，褲子都溼了。”

“沒關係。”

“回去，不準坐我的床。”

“一定。”

說完之後，雨宮惠從衣服裡拿出紙巾，細心的擦過一遍後，在夏目身邊坐下來。

“下午，跟她去哪了。”

“...”

夏目悄悄轉頭，看了惠一樣。

她的側臉瑩白，月光落在惠的臉上像是一面輕薄的紗。

“學校附近有一塊田野，它靠近車站，是我以前上下學經常路過的地方。”

“你們去那裡做什麼，幽會也不找個好點的地方。”雨宮惠問。

夏目把手撐在椅子上，懷念的說：“那是我第一次碰見小百合的地方，後來也發生了許多事情。”

“我想聽。”她看過來。

“嗯...從哪裡講起好呢。”

夏目拍了拍手，“乾脆，就從單純可愛的女鬼，和她被燒掉的家開始。”

“可愛？”

“那是鬼...”

“誰知道你有沒有想法。”

“扯遠了，先說發生了什麼...”

聽著耳畔柔和的聲音，雨宮惠望向湖泊。

那是一片碧藍的，澄澈的湖，湖中心有一輪圓月。

如果乘著小船，在湖上遊蕩，應該是不錯的想法。

她站起來。

“去那裡看看。”

“那裡？”

夏目揣測，“我們游過去？”

“...”

惠懶的跟他扯嘴皮子，打了個電話，然後拉住夏目的手，“現在，跟我過去。”

這麼小的一個湖，運來遊艇有些費勁，所以女僕們準備了小船。

船舶不大不小，剛剛裝下兩個人。

夏目坐進去以後，搖著船槳，往湖中心劃去。

“我聽天氣預報說，晚上可能會下雨。”

“下雨了就回去。”惠手撐船面，好奇的划著湖水。

“趕得及嗎？”

“你聽我的就是了。”

惠的手在湖中搖晃，一圈圈波紋被她攪動，漣漪沿著小船向外擴散。

到了湖中心，整個世界都寂靜了。

夏目只聽見手劃過湖面的譁啦聲，除此之外，還有惠滿足的嘆息。

“怎麼停下來了。”她問。

“累了。”

“那休息一會兒。”

夏目放下船槳，側臉看著湖泊，心想裡面會有什麼魚。

對面傳來的划水聲，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看過去。

那是一個穿著百褶裙的美麗少女，從裙底探出的黑色褲襪連線著深處。

她臉上露出的笑容，夏目可以打賭，比世界上所有花都好看。

“平時天天看還不夠？”惠注意到他的視線，嗔怪道。

“嗯，完全不夠。”

夏目點了點頭。

原本只是看一眼，可是被她發現以後，反而坦然的許多。

他的態度再明顯不過了。

他喜歡惠，喜歡到不想要掩飾，只想痛快說出來的程度。

“如果可以，我希望每時每刻，就算是睡覺，進入了夢裡，都能看見惠。”

“...”

雨宮惠張了張嘴，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瞪了夏目一眼，然後轉過頭。

往日裡，夏目要麼不客氣的反駁，要麼嬉皮笑臉的承認，可獨獨沒有這種姿態。

她明白夏目心底的想法，對方也同樣如此。

可真到面對的時候，自己像是孩子一樣，羞怯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惠將頭髮繞到耳後，又撩到額前，這樣的循環反覆。

因為太過寂靜，又因為一直盯著她看，夏目察覺到了惠的羞怯。

他忍不住湊過去，小聲說：“惠..”

“不行！”

雨宮惠被嚇了一跳，連忙捂著胸口說。

她發現錯愕的夏目，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饒了繞頭髮：“...嗯，你先說。”

“我想牽你的手。”

“...”

惠沉默了一會兒，用一種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只能一會兒...”

得到允許以後，夏目握住了她那瑩白的，溫暖的小手。

曾經有多少次，他想找理由觸碰。

到現在，確確實實的握在掌心。

夏目感覺心中湧動著一股暖流，忍不住輕輕揉捏。

雨宮惠感覺手中異動，下意識想要抽離，卻按捺住了。

“好了沒有。”

“我想一直握著。”

“好了，時間到了。”她慌亂的把手抽回來，又抬起臉，警告道：“我要提醒你，不要以為這裡是湖中心，沒別人在，就想要得寸進尺。”

雨宮惠擦了擦手，聲音低了一些：“你要是太過分，上岸以後我就找你麻煩。”

“握手，過分嗎？”

“久了就算，因為我和你不是那種關係，所以不能做。”惠小聲說。

夏目有些錯愕。

誰也想不到，這位傲慢大小姐，竟然還有如此嬌羞的一面。

想來，也只有自己有幸，能看到她另外的面孔。

雨宮惠抬臉，眼中閃爍著明媚的光彩：“不過，只要你承認自己輸了，那我勉強可以允許你...做更過分的事情...”

“接吻？”夏目試探著問。

“你膽子不小啊，才交往就想親我。”雨宮惠冷下聲來。

“...”

夏目不知該說什麼。

見他這個樣子，惠又安慰道：“現在不行，不代表以後不行。”

“能跟惠牽手，我就已經滿足了。”

“你的志向真是短淺。”

“世界上能有幾個人，能碰雨宮大小姐的手？”夏目笑道。

雨宮惠直勾勾的盯著他，“那...”

“我的心意你一直都知道。”夏目直白的說。

她的嘴角勾起，眼睛熠熠閃光，“再說一遍。”

“惠，我喜歡你。”

“很早以前，你就應該這麼說了，但是你拖到現在。”雨宮惠輕聲講。

“我不知道你對我的想法。”

“撒謊。”

她即刻拆穿，“就像我知道你一直喜歡我，愛慕我一樣，你也明白我的感受...所以，遲遲不說的原因，絕對不是這個。”

雨宮惠深深吸了一口氣，問道：“所以，是在顧慮另外兩人的想法嗎？”

夏目剛要回答，卻被惠攔住了。

她問：“那個女人，給了你怎樣的答覆？”

“鈴音...允許了。”

惠面無表情的看著他：“你覺得我會跟她一樣嗎？你覺得我離了你就生活不下去了嗎？”

“我沒有這個想法。”夏目搖頭，“惠一直是惠，就算離開我，也還是那個天鵝一樣美麗，高傲的大小姐。”

“那，你的想法還是不變嗎？還是希望我贊同你嗎？”雨宮惠冷冷的問。

夏目點頭，露出苦笑：“我沒有這個想法。”

“那就慢慢等吧。”雨宮惠面無表情的說，“等我想好了，你就可以滾了。”

夏目沉默的時候，天上下起雨。

夏目想要回去，卻被惠按住了手。

“惠...”

“別動。”她說完閉上眼，輕輕嘆了口氣。

“嗯。”夏目鬆開手，心跳如鐘鼓。

這一切來的太突然，夏目心底只剩下忐忑，焦躁。

他想。

如果惠拒絕了，那以後，自己又該怎麼辦呢？

是跪坐在別墅前，乞求她回心轉意嗎？

不，這是不可能的。

惠如果下了主意，無論自己做什麼，都改變不了她的想法。

夏目的心，漸漸沉入了谷底，連帶著手指都冰涼了下來。

雨越來越大了。

水珠落在肩頭，落在髮間，沒一會兒，就將兩人淋溼。

那滂沱的雨幕，像是天上之水倒灌，只在這一個瞬間，天上地下都是水，根本分不清白天黑夜。

在黑暗中，夏目感覺到無比的孤寂。

那灰色的世界，似乎提前到來了。

可是，耳邊勐然響起劇烈的心跳聲，它是如此的熱烈，彷佛要破膛而出。

一雙熾烈的手，壓在了自己的手上。

他抬頭，船對面的女孩已經被大雨徹底淋溼了。

她的黑髮掛在肩頭，美麗的臉上滿是蒼白，就連唇瓣的色澤都澹了許多...這是沒有人見過的狼狽模樣。

夏目感覺到無與倫比的後悔。

如果不提出來，如果一直這樣下去。

說不準有一天，惠就能被自己打動...

如果不提出來，惠就不會這麼狼狽，為兩人的未來傷心。

可是他說了，這是無法改變的。

“夏目。”雨宮惠清澈的聲音，在大雨中顯得那麼微弱。

“嗯。”他重重的點頭。

“無論作為雨宮大小姐，還是一個普通的女孩，我都不接受你的花心。”雨水流過她的臉頰，夏目已看不清惠的臉色。

他苦笑了一下，點頭道：“我知道。”

惠將溼發攏起，“你會接受我去找別的情人嗎？”

“不會。”夏目已經木然。

“你會同意我跟別的男生曖昧，還不只一個嗎？”

“不會。”

“你會...跟現在的我一樣，生氣到恨不得殺了你嗎？”雨宮惠說道，她臉上滿是怒意，“你不會，你只考慮自己的感受，就算沒有我，你也有鈴音和由美。”

夏目沉寂，已經沒了說話的想法。

無論怎麼解釋，都像是藉口。

“我明白的，惠。”夏目輕聲說。

“你明白什麼？”

雨宮惠罵道，“你要是真明白了，會跟她們不清不楚？你要是明白，會同意她們留在身邊？！明明最早來的是我！為什麼，你就是不肯努力一下呢？”

“我已經在努力了，為自己的生命。”夏目說。

“生命？誰帶你去的醫院？誰每個週末陪的你？！”雨宮惠越說越生氣。

她瞪著夏目，“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通靈的人都短命。”夏目說，“我並非掩蓋自己的人渣，只是在上一年，我確實要做該做的事情...”

他將系統的事情說了出來，包括獎勵，自己最初的打算。

得知了女鬼的存在，雨宮惠雖然有些不敢相信，但也還是接受了。

她沉默下來。

“以前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自己，我從頭到尾都是自私的人。”夏目說。

“你確實很自私。”

“是的。”他點頭，“所以，惠能讓我再自私一次嗎？”

雨宮惠靜靜的看著他，像是要將他印入腦中。

這一剎，她想起了很多很多...

如果能回到去年，她還會提出這個賭約嗎？

不，不會的。

她不會再給別人機會了。

可人生沒法重來，事到如今，也是時候做出選擇了。

雨宮惠摸著肌膚，感覺手指有些冰涼。

她想起多年前的夜晚，母親冰冷的手觸及自己的臉。

多年以後，另一雙手帶來溫暖，可同樣面臨的還有痛苦...

這一次，她不想讓自己難過了。

“夏目，我討厭你，但也更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