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螳螂捕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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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大錢讓喜妹先休息一下過兩日來染坊幫工, 喜妹便在家專心織布。孟永良得空來小院看看, 前前後後仔細檢查一遍,見小院圍牆完整結實,兩扇實木門也並未鬆動才放了心。他又去劉家坐了坐, 向他們道謝,請他們代為照顧母親和妹子。劉家自然答應, 別說是張家的託付,就算沒有他們也就當是多了個可交的鄰居, 何況喜妹平日勤快, 常幫著他們看看孩子做點活計。

飯後孟永良又關心了母親和喜妹幾句便要回去。孟婆子道:“大勇,這屋也夠住的,為嘛不住家裡頭?”

孟永良笑道:“娘, 東家那裡沒這規矩, 這幾天忙呢,過幾天要家去收麥子。”孟婆子嘟囔了兩句, 也知道兒子的習慣, 便讓他早點回去吧。

四月的天長起來,空氣裡有著花木的清香,院子裡窗外的小花圃裡隨意的種著些萱草、紫茉莉以及月季,這個時節月季開得正香,在夜風裡幽幽如燻。

孟婆子看喜妹對著花圃發呆, 以為她嫌這裡窄,便道:“回頭跟劉老板說一說,把這花圃平了, 到時候幹活也不妨事。”喜妹朝她笑了笑,說花圃挺好,心裡想的卻是白天去找二嬸的事情。喜妹知道二嬸家跟韓一短家關係很淡,她還是給珠兒買了一對鑲銀手鐲去拜訪二嬸,試探著問問她能不能跟二叔問問韓一短和韓太太關於他們家親戚治病的事情,打聽一下那位神醫現下在哪裡。結果卻被二嬸一通搶白,嫌她不懂事要給家裡添麻煩。

當時二嬸冷冷地撇著嘴道:“我大娘那個人我還不知道?沒有高於你要求十倍的好處,她會答應你?我們家如今也承望不了她一點情。”不但不提給自己幫忙,反而又神神秘秘地說了一通韓知魚家錢多的爛在倉庫裡,韓一短不過是對外摳自己享受,那韓太太卻是吃人不吐骨頭渣的主兒,讓她想辦法拴住韓知魚是正經。只要韓知魚喜歡,金山銀山也能得!

喜妹嘆了口氣,看起來事情只能一步步來。如果她學會了染布,攢了錢,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四處打探,到時候也有錢付神醫的旅費和薪金。

兩日後喜妹去韓記布莊的染坊做事,韓知魚並未出現,喜妹巴不得這樣。她力氣大手腳勤快,從不偷懶耍滑,染坊的媳婦婆子都挺願意跟她搭夥兒。只是那個領頭的劉師傅對她不冷不熱,既不得罪也不吩咐她做事情,但凡喜妹想靠近他,他便非常警覺。

喜妹問染坊的女人們,她們說劉師傅怕人偷學他的本事,韓老板想盡了辦法要人偷偷地學劉師傅染布的技術,結果都無功而返。劉師傅知道他們的心思也不點破,大家如今保持著那樣的默契,一個幹活兒一個給錢,互不干涉。

喜妹打聽劉師傅是揚州來的,如今膝下只有一個女兒,平日從不出來見人,躲在家裡繡花。劉師傅跟其他染布大師傅一樣,有門絕活,那就是能染出一種似雨過天青的藍和雲霞層疊的粉,韓一短給起了個名名字叫“雲蒸霞蔚”。這種布每年大量賣去省府,再被各地的布商買去,很是走俏。染坊的學徒都卯足了勁想跟劉師傅學,可他不冷不熱,對誰都好對誰又不親,更別提那些想打他女兒主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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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妹每日除了幫婆子們浣紗漂布,也常常去前面幫人抬抬重的東西,例如染料、布匹。當然是在劉師傅看不見的時候,只要他見到她,便立刻惡聲惡氣地讓她去做女人的活兒,對她比別個更加戒備。

如此轉眼過了七八天,過幾日是麥收農忙季節。喜妹又怕謝重陽會被接回家幫忙做家務,這日傍晚把活兒幹完便匆匆趕去二嬸家。

如今老謝頭和謝婆子夫妻回家準備夏忙,只抽空來看看他。謝重陽性子和順,為人溫柔,能幫人寫寫信,算算賬,那些下人都喜歡他,平日對他頗多照顧,加上喜妹時不時地給他們送點什麼,自然個個對謝重陽份外和氣。

屋裡也沒什麼傢什兒,不過一張八仙桌,四張椅子,再有兩隻笨重的木櫃。西間炕頭上一張陳舊小炕桌,上面擺放著基本破損又被仔細粘合的書卷。炕幫上糊著一層層的草紙和破布,已經被煙燻黑,只有稍離火道的地方新貼了幾章白紙,上面畫了枝寂寥的枯梅。

喜妹笑起來。謝重陽卻被她笑得莫名其妙,隨即又感覺到什麼,視線落在那副畫上,略有尷尬。她喜歡鮮豔靈俏的東西,喜歡滿樹紅梅,喜鵲跳躍,她會笑他自比病梅沒有勇氣嗎?他胡思亂想著,心緒有些亂。

喜妹不跟他聊沒用的,讓他唸書給她聽,她則幫他洗衣服。謝重陽攔不住,只得照做。她時不時地偷眼瞅他,他讀書的時候很好看,側臉線條溫潤優美,在樹葉的細碎光影裡風姿秀逸,看不出是個病人。

等他唸完一卷,她已經洗好衣服,擰乾了呼啦啦地搭在晾衣杆上。

“小九哥,你也別總呆在家裡,平日去南頭的學館看看吧,我打聽過了,社學先生姓張,人很和氣,你讀書那麼好,他肯定會喜歡你的。”

謝重陽合上書,盯著她看了一會,她總是想讓他過得舒服一點,在家裡農忙累,她就讓他來鎮上,怕他憋在家裡悶,又讓他去社學。如果上蒼真能顯靈,他懇請能給他十年健康,讓他可以像個正常男人那樣照顧她,為她建一處擋風遮雨的港灣。

喜妹晾好了衣服,看他站在樹下怔怔地看她,目光迷離,臉上佈滿了濃濃的憂傷。她一驚,這樣的神色她第一次在他臉上見到,他在想什麼?

她猛地朝他撲過去,故意誇張地喊道:“讓我看看你是不是又瘦了!”她張臂將他抱住,然後舉了舉,笑道:“哇,竟然沉了一點。”她力氣大,在豬肉鋪的時候就有意的鍛鍊自己掂重量的本領,雖然飛快地一抱,卻也差不了多少。

謝重陽被她一作弄,回過神來,一副想要呵斥她又不捨得的樣子,臉頰緋紅有點哭笑不得。喜妹見他害羞起來,撲哧一笑,“小九哥,不只是你,我也胖了呢,你試試。”她抓著他的手去摸自己的腰。謝重陽心神激盪,張臂抱住她,臉頰貼在她鬢側,“喜妹,你要多照顧自己。答應我。”

喜妹笑道:“當然,我要是不照顧好自己,怎麼照顧你呢!”她方才抱了抱他,感覺他比以前沉了一點,心下歡喜。

兩人又說了一會話,同住的人送飯過來,喜妹便趁機告辭,又讓謝重陽只要身體好的話就別悶在家裡,去外面走走。謝重陽都答應了。

喜妹一氣跑出小院,卻在經過韓記布莊的時候被韓知魚攔住。他黑著臉,抿著唇角,一張精緻的面孔皺得讓人不忍看。

“我僱了你,你倒是好,溜得比兔子快!”

喜妹笑著上前行了禮,“韓少爺,我在染坊做工,明兒輪我休息,夜裡不必當值。”

韓知魚哼了一聲,“你是我僱的,自然聽我的吩咐。走吧。”

喜妹心裡覺得不好,拐彎抹角地問他作甚,他卻不說扭頭就走。喜妹看看他旁邊兩個小廝,思量了一下,為免麻煩還是算了。如果她跟著去,到時候只怕韓家的老闆老闆娘都要找她麻煩,說什麼男女不便她一個鄉下媳婦勾引他們兒子什麼的。她只想在染坊老老實實幹活,原本她給韓知魚道歉是為了他說的什麼神醫,還能留在布莊幹活賺錢學東西,對於做少爺的跟班她可一點都不稀罕。

韓知魚回頭怒視著她,喜妹笑了笑跟上去。經過一條小巷子的時候,她麻利地一拐飛快躲了進去,然後不管後面韓知魚怒吼,一路狂奔回了家。

翌日喜妹歇息不必去染坊,張了織機繼續織那未完的布匹,織布的時候她跟孟婆子說話,兩人說到孟永良的親事。孟婆子託邱大奶奶給說了好幾家閨女,可人家聽說家裡沒新房子,孟永良還在外面給人做幫工,家裡地也不是很多,便都沒成。一來二去,孟婆子又當了心事兒。

喜妹勸她,“師父,你別急,那是她們沒福氣。要是知道大勇哥那麼能幹,到時候只怕她們搶破頭呢。”

正說著,門外劉袁氏來叫喜妹,說韓少爺派人來傳她。

喜妹雖然不想去,可畢竟受僱於人,只得收拾一下,把織機蓋好匆忙出去了。外頭來叫她的小廝傲慢地說少爺叫她,多了不肯說,領著她一路去了韓家。路上碰見韓大錢,喜妹想求他幫忙,卻被小黑緊喊著進去。

“我跟少爺說過,我不進你們後院的。”

小黑傲慢冷笑,“你架子大,敢跟我們少爺討價還價,你知不知道,昨兒你跑了,少爺拿我們幾個撒氣。”疾走了幾步,拐了幾個彎,便來到韓知魚的書房院內,只見幾個華服美婢在喂蓮池中的錦鯉。

喜妹倒是沒想到有人讀書這麼愜意的,美人環伺。

韓太太就這一個兒子,為了他把家裡庶出的幾個能幹的哥哥都打發去外面做事。可韓知魚一天到晚除了瘋玩兒對生意、讀書一點興趣也無。如今韓太太又添了樁心事,這兒子跟別家少爺一般頑劣,卻不像他們那般好色,甚至對女人根本沒興趣。她給安排了幾個俊俏伶俐的丫頭,他則嫌棄她們身上的脂粉氣,要麼就嫌她們鶯鶯燕燕地鬧心。如今韓太太倒是想兒子就算不娶媳婦,也收個丫頭,知道滋味了自然會樂此不疲,到時候抱孫子也容易些,所以才把漂亮的丫頭一個個送進他書房去。

她還聽到一些風言風語,說兒子不喜歡女孩子,倒是對那些乾淨小廝頗有興致,甚至特別喜歡縣裡那個比女人還標誌的優伶,唬得她差點昏過去。為這事兒她沒少操心,可標誌丫頭送了一撥又一撥,不是被他戲弄得要跳河就是傷心斷腸的惹人生氣。

原本她是瞧不上本縣這些個人家的,總覺得兒子是獨一無二的寶兒,模樣生得人見人愛,自家家雖然外面看起來只是一般富貴人家,銀庫的錢卻多得夠吃幾輩子都花布不空的。後來怕兒子真個迷戀男人,便想帶他四處走走也見幾家人家,看看能不能定門親事。誰知道他卻假意說給她找樂子,一轉身溜得無影無蹤。好在他不過是去舅舅家轉了圈,也沒聽說去找那個小戲子,她才稍微松了口氣。

小丫頭來報,少爺前些日子發生口角的那個傻子媳婦去了書房。

韓太太一聽,立刻讓她詳細說來。半月前兒子跟一個年輕的媳婦發生爭執從馬上摔下來,還陪了二叔家幾兩銀子,這事兒她知道。後來又說那媳婦心靈手巧,力氣大,要來布莊幹活兒被兒子攔下,任她道歉也不理睬。倒是傻媳婦的男人讀書懂禮,給老爺和兒子各去了一封信解釋,那信寫得句句切中要處,讓人無法再計較什麼。老爺親自發了話讓兒子不許再為難那媳婦,結果兒子還是耍弄她一番,之後又花錢僱她在染坊幹活。一般來說她不會對那些低賤的人上心,但事關寶貝兒子,任何風吹草動都要掌握得一清二楚。

韓太太立刻帶了丫頭去外院兒子的書房,到門口的時候就見一個穿著粗布衣裙,頭髮軟黃,身形苗條的女人正裡裡外外地忙活。她的寶貝兒子叉著腰站在花臺上不斷地指揮,讓那女人打掃這裡那裡,一邊喊:“本少爺要是不發火,你們都打量我好說話,是我花錢僱你來的,以後每天都來給我裡裡外外打掃一遍。要是本少爺鞋底沾一點灰塵,就扣你工錢。”

那女孩子猛地扭頭怒視他。韓太太便看見一張水靈潤澤的臉,看起來――倒像是個孩子,一雙黑亮的大眼裡滿是憤怒,像頭小野獸般。

韓太太看著兒子臉上的表情,笑了笑,低聲吩咐隨從的丫鬟婆子幾句,轉身回去,讓她們不必告訴少爺她來過的事情。她兒子肯跟一個女人玩兒,生氣捉弄,都代表他還是喜歡女人的,這就好,喜歡玩兒,就隨他玩兒去,不過是阿貓阿狗一樣的。

喜妹被折騰累了,坐在臺階上喘息。她迎著陽光,迷了眼睛看著站在花臺上的韓知魚,說實話他是個很好看的男孩子,健康活力,氣魄英俊,可她就是一點好感都沒。孫秀財,她一見就覺得好相處,有種朋友的感覺,孟永良也是善良助人,就算張六刀不打不相識,可這個韓知魚著實讓人頭疼。

如果不是他認識那位什麼神醫,她才懶得伺候他。

想到這裡,她笑了笑,“少爺,我可以走了嗎?我又累又餓,頭暈眼花。”

韓知魚出了口氣,現下覺得舒服一些,想到大家都喜歡他,可她竟然敢扔下他,他就覺得她很讓人討厭。他跳下花臺,哼道:“吃飯。”

一連幾日,白天喜妹總是被韓知魚喊去打掃書房、院子、修剪花枝、餵魚、喂鳥、給他裱糊書畫……都不能在染坊好好呆著幹活更沒什麼時間去看謝重陽,而她為了發洩怨氣,人不知鬼不覺的時候將韓知魚用石子打下一次荷池,用墨汁在他背上畫過螃蟹……她做的周密,他沒有證據,只能氣得叫囂說扣工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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