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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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來到維吉尼亞州參加的第二個葬禮, 沒想到時間竟然相隔的那麼短,我曾想, 是不是生命就是這樣,你看著他們一個一個地離你而去, 而你只能站在原來那個地方,和頭頂落下的陽光,一同注視著那些人的離開。

明明早上還下著雨,細密而膨脹的雨絲紛紛落下,我手裡拿著一條深紫色圍巾,將它繞在reid黑色大衣的裡面,他拄著柺杖望向窗外, 溫軟的棕色眼眸裡彷彿映著世界清冷的雨光, 而他臉上的神色,卻顯出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迷茫和失落。

抬棺的時候,我們和眾人一塊徐徐前行,卻沒想到這個時候天空壓下的陰霾通通散開, 彷彿被陽光驅散了一樣, 青綠的草地上還沾染著晶瑩剔透的水珠,我看向一旁默默注視著棺木的reid,收攏了雙手,將視線低了下來,一直延伸到沒有邊際的地方。

他的腿不方便,可是這段時間來如果不是必要,我都不會伸手去扶他, 今天也是一樣,不知道下雨天他腿上的傷會不會加劇,可是就算此刻他痛著,我也沒有伸手去扶住他。

是為什麼呢?

我想過那個答案。

到了晚上的時候,前來悼念的人零零散散在大廳裡走動,我拿著幾塊小餅乾,慢條斯理的咀嚼著,reid和他的小組成員坐在一塊圓桌旁,每個人似乎都很沉默,時不時看到他們在說些什麼,偶爾眼神相交,我微微笑一下,然後移開視線。

那裡是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踏足的世界,對reid來說,那是他最最珍貴的家人和夥伴,他們聚在一起,就無堅不摧,我什麼都不能,只能陪著他一起默默承受這段難熬的時光,靜待時光消逝。

看著他們在一起,不知不覺就有些羨慕起來,我開啟錢包,將四年前離開時放在軟皮裡的照片又看了遍,略帶些苦澀的勾起嘴角。

一隻小手忽然拽住我的裙子向下拉了拉,我連忙低頭向下看去,只見遺傳了他媽媽那頭金髮的小男孩正仰著臉看著我,小小聲地問:“你在這裡做什麼呢?”

我怔了怔,蹲下身來望著他,輕聲道:“我在吃餅乾,你要吃點嗎?jack。”

他訝異地睜大眼睛,好奇地問,“為什麼你們會知道我的名字?”

你們?

我覺得這個問題對我來說是很大的挑戰,頓了頓,說道:“是reid告訴我的,你知道他嗎?”

jack懵懂的點點頭,眼神清澈乾淨,“我知道,是爸爸的朋友。”

他一眨不眨地望著我,那眼神,讓我想起了小louis,四年前那個黃昏,我初到美國,獨自坐在長椅上無助地哭泣,他也是用這樣清純無垢的眼神望著我,給了我最初的溫暖。

我不由地軟下心來,柔聲道:“你好,jack,我是ereen。”

他衝我翹起嘴角羞赧的笑了笑,雀躍道:“你好,”就好像交到了新朋友那樣。

“我一定會記住你的名字的。”jack認真地說,“雖然今天有很多不認識的叔叔阿姨對我說過他們的名字,但是我都沒有記住,”他有些苦惱地皺了皺眉,歪著腦袋,神色裡單純的顯露出一種不安和委屈,“對不起……可是我真的記不住,但是,ereen,我一定會記住的。”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然後聽到他試探一般的說:“那,我們是朋友了?”我注意到他的視線一直盯著我手裡拿的那幾塊餅乾,表情期待。

“嗯,是朋友。”我笑著把手裡的餅乾分給他一些,低聲道:“是朋友,所以好東西要互相分享,餅乾,要吃嗎?”

他張嘴還沒說話,肚子裡就咕嚕叫了起來,我心疼的想,這孩子一定沒好好吃飯,要不就是給大人們耽擱了,這麼小,竟然還能忍到現在才出聲,未免也太懂事了。

jack張開小手從我手上拿了幾塊,道了聲謝謝,然後放進嘴裡小心的咬了一口。那樣子就像小兔子啃青菜似的,可愛的不得了。

我微笑著注視著他吃完那幾塊餅乾,問道:“還想吃點什麼嗎?”

他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又搖了搖,困惑地說道:“我有個問題。”

“什麼?”

“為什麼,那些叔叔阿姨都說我很可憐呢?”他眼裡閃爍著疑惑的光芒,盯著我問。

我摸了摸他柔軟的小腦瓜,輕聲道:“你不可憐,你很幸福。”

他眼裡有些光微微亮了起來,小聲道:“嗯,我也是這麼想的。”頓了頓,肯定而單純地說,“爸爸媽媽很愛我,我很幸福,我不可憐。”

爸爸媽媽很愛我,我很幸福,我不可憐。

我聽到這麼說,心裡忽然酸澀起來,伴隨著在胸中翻湧的那些情感,我甚至覺得有些羞愧,他竟然比我還明白――

無論我在哪裡,他們都深深愛著我,只要明白這一點,又有什麼可怕的呢?

jack拉著我去找他的jessica阿姨,尋人的途中,我看到reid腳步急促的朝我走來,不遠處是他的隊員們,我知道他們又要出任務了,便衝著他招了招手,說道:“路上小心。”

他一愣,見我明白,停在原地微微笑了,嘴唇上下翕動,無聲道:“我會早點回來的。”

然後轉身離開。

我淡淡笑著,拉起jack的手,目送他離開。

十二月份,我的咖啡店也籌備的差不多了,器具材料,裝修佈局,基本上也都差不多了,剩下的也就是宣傳和招人,忙忙碌碌過後,等我停下來,才發現日子竟然也過的這樣快,大約不是我的錯覺,這段時間,reid的工作量大增,基本上都是在外面。

偶爾回來的時候,也常常疲憊的睜不開眼睛,回到家洗完澡倒頭就睡,即使如此,面對我的時候,他仍然會撐著笑臉,一副“扛得住”模樣。

他的腿傷已經完全好了,走動跑路都不成問題,讓我驚訝的事,那一天晚上回來他竟然剪了頭髮,哦,我不是說對此有什麼反對意見,說實話他的頭髮也確實有些長了,但我沒想到他竟然剪了個那麼“美少年”的髮型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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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id的頭髮本來就很柔軟,還帶了些天然卷,尤其是發尾處,此刻他頂著一腦袋蓬鬆柔軟,有些四處翹的短髮,看起來可愛極了,如若不是早知道這傢伙的年齡,我真的會以為他未成年。

“噗――”我捂著嘴偷偷笑了起來,“嗯,很可愛。”說著便伸出手去想要觸碰一下他新剪的頭髮,卻被他向後一退躲了過去。

我一怔,不明白他為何會躲,一時尷尬地說不出話來。

reid抿了抿嘴唇,側身走過,漫不經心地說道:“是嗎?”

我能感受到他的抗拒和躲避,但是,理由呢?是因為工作的關係?我追過去,小心翼翼地瞅著他,問道:“怎麼了?”

他含糊地應了一聲,帶些鼻音,“沒什麼。”

“……你餓了嗎?要不要吃些東西?”我倒了杯水給他,他猶豫了一下,伸手接了過來。

他接過杯子的時候,我觸碰到他手指滾燙的溫度,心裡一驚,擔心地問道:“你生病了?”

“我沒事,”他飛快地說,皺了皺眉,轉身,淡淡地說:“我累了,先去休息了。”

一股怒氣湧上心頭,這是要鬧哪樣!我拽住他的手臂,臉色沉了下來,“你怎麼回事?為什麼不看我?”

reid試圖抽回手臂,但我用了很多力氣,他一時竟沒掙開,這才抬起頭看我,眼眶紅腫,臉色慘白,整個人就像只虛弱的吸血鬼一樣。

他固執地想抽回自己的手臂,可是我就不放手,實在是!實在是太過分了!我決定不能慣著他,但是下一秒他突然表情痛苦的抱著頭,整個身體僵硬的縮了一下,口中溢位脆弱的呻吟。

我嚇得趕緊鬆開手,撲過去扶著他,“reid,怎麼了?頭疼嗎?我帶你去醫院――”

“別管我!”他喘著氣揮開我的手,死死地皺著眉頭,蒼白的臉頰上浮現了一片紅暈,態度強硬道:“我沒事。”

我鬆開了扶著他的手臂,張了張嘴,問道:“是我做錯什麼了嗎?”

他怔了一下,別開視線,低啞道:“不是。抱歉,我只是――”他停住了,話沒有下文。

“你很不對勁。”我壓下心裡酸澀難過的情緒,冷靜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我――”他忽然腳下一個踉蹌,整個身體直接撲過來壓在我身上,一下子就把我壓倒了。

“撲通”一聲響,我的後腦勺狠狠磕在地上,摔得我頭暈目眩,這傢伙怎麼這麼沉,我一下子喘不過氣來,大腦嗡嗡作響,耳邊聽到reid焦急沙啞的聲音,“ereen、ereen……你沒事吧?”

我咬牙切齒地揪住他的領子,把他拉近過來,惡狠狠地對上他慌亂無措的眼眸,“有事的是誰,說清楚,reid,你這算什麼?”

他微微瞪大眼睛,不安和恐懼從那雙迷茫的棕色眼眸裡一閃而過,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驀地在我側臉埋下頭來,悶聲咳嗽。

我拍了拍他顫抖而略帶削瘦的背,無奈道:“生病了,就不要逞強了。”

“對不起……”他沙啞地說,頓了頓,好像在抱怨那樣,說道:“我沒力氣了……”

我微微勾起嘴角,一手撐著地板,一邊用盡手臂和肩膀的力氣把他的上半身抱坐起來,reid吸了吸鼻子,又咳了兩聲,我用手背測了測他額頭的溫度,嚴肅道:“你發燒了。”

“隨便吧……”他嘟嚷了一句。

我聽到這話氣得想揍他,考慮到這傢伙還是傷員,就放棄了。

“乖一點,我扶你去臥室。”我掙扎著把他扶了起來,兩個人艱難地朝屋內移動,目標――那張米白色的柔軟單人床!

這傢伙到底在鬧什麼彆扭,來不及細想他莫名的變化,我趕忙給他測體溫,果然是發燒了。

“吃點東西吧!”我儘量柔和的說道。

他把被子往上拉了些,露出一雙水潤的眼睛,撲閃撲閃望著我,樣子很無辜,但他低下視線的時候,我看不到那雙眼睛,他臉上的表情,給我的感覺確是沉默的。

我心裡像被刺了一下,拍了拍他的手,輕聲道:“我給你做點吃的,你乖乖吃藥以後好好睡一覺,第二天起來就沒事了。”

他沒有應聲,卻在我起身離開的時候,拉住了我的手腕,沒有用什麼力,稍稍一掙就能脫開。

我順著他的意思坐回床上,將他滾燙的手掌握在兩隻手心裡。

“你知道,精神分裂是會遺傳的嗎?”他突然低低地說。

我心裡一跳,牢牢握緊了他的手。

“我一直不敢去看她,除了愧疚,還有那些道不明的恐慌――”他低啞地說著,斷斷續續,表達卻很清晰,“我寫信給她,是為了彌補不敢去看她的愧疚,我害怕――如果有一天――”

“diana阿姨不會怪你的。”我柔聲說,撥弄了幾下他額前遮住眼睛的髮絲,“別害怕。”

“我怕的是――有一天――我突然不認識你了――”他聲音裡有了些哽咽,“對不起, ereen,我這段時間――狀態很不好――對不起――”

他不停地道歉,讓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我們剛剛從山裡逃出來,他裹著薄毯躺在後車座上昏迷不醒,嘴裡還絮絮叨叨地念著“媽媽”和“對不起”,那是他心底最深的脆弱和恐懼。

“沒關係。”我低聲說。

“我每天晚上都做噩夢,”他閉上眼睛,顫聲道:“頭很疼,我害怕光線,甚至――”他沒有繼續說下去,深深吸了口氣。

“不會的。”我低聲安慰,“你不會有事的,就算發生了什麼,我也會一直陪著你。”

他突然睜開佈滿血絲的眼睛,聲音裡竟帶了絲怒氣,“我不要你陪!”

我呆了一下,他握緊我的手,嘶啞道:“我不要你陪――我不要――”

“你怕我會離開?像你爸爸那樣?”他捏的我很疼,這人生病竟然還有這麼大力氣,可是我又忍不住咧嘴笑了,果然是笨蛋,他不知道我失去了什麼,更不知道我做了什麼決定,才能輕易的說出這種話,竟敢這樣就退縮?已經晚了啊――在我下決心留下來和他在一起的時候。

我可是一條道走到黑,死也要撞死在南牆上的那種人啊……攤上我,該說是你的不幸,活該。

reid咬了咬牙,倔強地抿著嘴唇,漲的臉通紅。

“我不會離開的,我要一輩子和你在一起。” 我彎低了上半身湊到他眼前,一字一句道:“就算你趕我,也不走。”

他呆住了,然後無謂的掙扎了幾下,氣息不勻道:“我、我――”

“我什麼?”我笑吟吟地問。

“我不要你像hotch的妻子那樣――”他的聲音低了下去,一直落在我心上,他用他的柔軟和不安在我心裡編織了一個牢籠,沒有鎖,可是我願意一直呆在裡面不離開。

“如果你出了什麼事……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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