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望這半輩子渾渾噩噩，整天想著除妖降魔，性格也偏執，柴米油鹽不進，所以尋常人大都不願意與他結交。

當姜易青慢悠悠拿出葫蘆酒瓶，吵著鬧著要和他拜把子時，顧望如同九雷轟頂。

“你說什麼？”他不確定地又問了一句。

“我要和你做兄弟，生死之交那種。”姜易青笑呵呵拔出了酒塞，摘了幾片葉子當酒器。

“太不可思議了。”顧望只呆呆楞在原地。這個詞，非常貼切他此時的心情。

先前被寧楚附身，離體的後遺症讓顧望陷入短暫昏迷。噩夢連連，他醒來便看見桃木劍在上空亂晃悠。想著寧楚的交代，他硬撐著身體急忙忙趕來這裡。

這山林在陣法裡還是春天，微風和煦，花草叢生，讓人的心情非常美好。顧望本想御劍，又想到自己的身家寶物都留在了修煉老家，只好徒步走來。他是個除妖師，自是知道桃木劍對它主人姜易青的絕對服從，只能認命。

走了大約半個時辰，顧望老遠就看到一大一小兩個人抱在一起嚎啕大哭。尤其是那姜易青一會哭一會笑，像個半大的孩子。

“喝酒。”姜易青倒好酒將樹葉遞給了顧望，全然不記得醉酒之後的糗樣。

顧望有些遲疑，他猜不透姜易青的想法，也不願猜透。養父母有個憨兒子，撫養他只是想多個苦力。無數個夜晚，顧望都在想他的家人在哪裡，他的兄弟姐妹在哪裡，卻不曾想那些人是否真實存在過或者是否還在人世。

顧望不敢想，只有心裡有個念頭，他才覺得自己活著有意義。至於活著，師尊給了他一個理由。除妖，無論好妖壞妖，只要碰到，他都會毫不留情除之後患。憐憫，不存在，他殺的是妖啊。

顧望不覺得這樣有什麼，話本裡講的都是害人的妖怪，哪怕心地善良的白素貞，還不是水淹寺廟殺了那麼多無辜的人。師尊總是搖頭，怪他不懂，說他還未入紅塵。入了紅塵，才能知道情感的可貴，無論人妖。

一劍一袍走天涯，有了情感便是束縛，顧望冷笑置之。哪裡想到，在遊歷的幾年裡，他真的遇到了一個叫小蕉的煙塵女子，誤了終身。話本裡，講的不完全錯啊，顧望心想。

“老大，楚兒姐不讓你喝酒。”寶扯了扯嘴角，搬出了殺手鐧。從梨山到風絕大地一路曲折，勢力間虎視眈眈，指不定出什麼么蛾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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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望接過盛滿酒的樹葉，仰頭喝了下去。似乎覺得還不夠，將屬於姜易青的那份也喝了下去。拜把子?聽說書的講，那就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兩個人義結金蘭，從此以後，患難與共，榮辱與共。

有個兄弟，貌似真的不錯。

“哈哈，顧兄不要心急，我這還有。”姜易青晃了晃葫蘆酒瓶，洋洋得意。他交到了一個志同道合的好兄弟，哪裡還在意自己現在的形象。

“嗯。”顧望發自內心笑了笑，手臂不經意碰到懷裡的銅鏡，他才想起還沒來得及聯絡寧楚。思考者，他立即往銅鏡裡釋放意念。

“幹嘛？”銅鏡另一邊的人懶洋洋地問道。

“我和你相公拜了把子。”顧望說道。

“哦，照顧好他。”寧楚語氣平淡。

顧望也不再說什麼，切斷意念聯絡，踏出自己的精神空間。

此去妖路山窮水遠，搭上華文府這條車，省了不少開銷，姜易青很滿足。幾年未去都城，原來居住的宅子住上了新人。大街小巷，街坊領居，隱秘角落裡的美人館，想來都還是老樣子。

“那個，兄弟，你有錢嗎？借我些。”姜易青笑眯眯地說道，看起來顧望的衣服質地非常不錯。

聞言，顧望下巴很疼，驚訝驚的。他貌似已經猜到了拜把子背後的真相，姜易青這二貨是有多窮?

這片山林連著一片花海，花海之後又是一片山林，另一處山林離村莊稍遠。

山林下面，便是兇墓的藏身地。這裡，冰天雪地，大雪紛飛，裹多少層厚襖也抵擋不住寒冷的侵蝕。

都說，人固有一死，那妖呢？平常的小妖怪活個七八百年不成問題，像老者這樣的妖怪卻已活了近萬年。活了太久，反倒不是什麼好事，平日裡最多的是孤獨，閒暇之餘滿腦子都是回憶從前。從前的從前，他又是憧憬未來。

思及此，他

睜開眼，令人恐怖的那只血眼。

“要結束了嗎？斑。”老者緩緩開口，掀開了遮住半張臉的髮絲。

兇墓裡，空無一人，似乎他是對著空氣講話。可老者知道，這裡不僅只有他。

“靈谷，咱們兩個爭鬥了那麼久，你終究是輸了。”聲音響起，卻依舊是老者。他半張臉滿是譏諷嘲笑，另半張臉卻是平靜淡泊。

嘲笑的臉很是慈愛和祥，平靜的臉讓人感覺陰險。觀面識人，很顯然不準。這位叫靈谷的老人滿臉陰險還有一隻血瞳，平生卻從未做過惡事。而那個叫斑的傢伙，惡貫滿盈，年輕時憑著這張臉禍害過很多懵懂姑娘。

“你怎麼知道我就是輸了呢？”靈谷舉起渾厚的手掌，靜靜端詳。皺紋密佈，皮膚乾燥，原來不知不覺他已經那麼老了。

“我說你輸了就是輸了，拭目以待吧。”斑詭異一笑，他與靈谷共體生活在這兇墓裡，已經被困了上千年。

時間久到讓人忘記他們兩人的大名，可斑不服。他自認自己是曠世奇才，就算老死也不能在這裡老死。遼瀛府的人既然願意前來送死，他何樂不為。

“嚯。”老者輕嘆一口氣，垂下了半邊臉的髮絲，血瞳色的眼隱隱漏出擔憂。如今，他快要壓抑不住身體裡的另一個宿主了。

靈谷曾幻想居住在一個世外桃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想來，這個夢想是實現不了的。不過，若是有人代他完成，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姜易青嗎？這個文縐縐的名字，估計你那混賬老爹絞盡腦汁才想出來的吧。”靈谷看著身邊黑乎乎的棺材笑出了聲，文雅確有幾分文雅。罷了罷了，當年欠那人一命，這次就權當照顧他的兒子吧！

兇墓，傳來陣陣抖動，那副上古棺材靜靜坐落在那裡。它就一直靜靜在那裡，看著滄海桑田，世事變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