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最後的炮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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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10分,雙方陣地又熱鬧起來,五顏六色的照明彈一串串高掛在夜空。跳出各自陣地的中美官兵握手言和,共慶停戰。中美官兵還互贈紀念品,他們送來巧克力,我們送去白色和平鴿,給他們別在胸前。望著躺在陣地上的美軍屍體,一名左手吊繃帶的美軍上校說:你們中國人好厲害,臨停戰你們還打死我一二百弟兄。我軍首長也透過翻譯說:對不起,只怪你們先挑起事端,你們先打我們45分鐘,我們僅回敬了你們1分鐘,這難道不公平和不夠風格嗎?美軍官兵啞口無言,哭笑不得。然而,望著美軍屍橫山野,在場的志願軍戰士心裡也很不是滋味。眼看他們就要回國與親人團聚,轉眼卻成了異國他鄉的孤魂野鬼!

餘果守在三娃的身旁,一夜未眠,他想陪三娃走完這最後一段路。第二天上午,他和侯滿昌、王彪他們一起掩埋了三娃的遺體,向他最親密的夥伴做最後的告別。

餘果卻不知道,就在三娃犧牲的同一天,徐來喜也把自己年輕的生命永遠地留在了朝鮮的土地。

7月7日上午,團部參謀徐來喜受命與軍政治部《火線報》戰地記者王津、攝影幹事李工辰,各自揣了幾塊壓縮餅乾,匆匆地離開了軍部所在地,直接奔向7月上旬才從美七師手中奪下的石洞北山--我軍最突出的一處前哨陣地。

接近一線陣地時,敵人的炮彈和機槍曳光彈,幾乎不分點不住聲和毫無目標地傾瀉噴射過來。要在往常,前進受阻的戰士早咬牙切齒地罵開了,今天卻一個個眉開眼笑,一面拂去炮彈炸起落得他們滿頭滿身的沙土,一面譏嘲敵人道:“打吧,打吧!再過幾個鐘頭,想打也打不成了!”

徐來喜笑著說:“美國鋼鐵不值錢,多送些來給朝鮮老鄉打鐵鍬用吧!”

李工辰說:“一顆炮彈值一兩黃金,反正華爾街老闆錢多!”

王津接著說:“美國佬偷懶,怕停戰了往回運炮彈,不如打光了算了!”

......

幾個人邊躲避著敵人的炮火,一邊還在輕鬆地談笑著,他們都沉浸在停戰前的喜悅中。

徐來喜是奉命往前沿陣地送一個命令。這張寫著命令的字條被折好揣在他的上衣裡。他們沒有料到通往前沿的炮火不知為什麼在今天變得異樣的猛烈,徐來喜跟兩個記者一起奔跑著,躲避著,不時地從這個彈坑跳到另一個彈坑,敵人射來的炮彈追著他們,掀起的泥土幾次把他們埋起來。

徐來喜不想死,儘管這條路上已經有那麼多的中國士兵死去了,他只想儘快完成任務。他幾次去摸他的前胸,那張命令還在。就要接近陣地的時候,徐來喜被炸倒了,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自己的胸口流著血,肯定是被彈片所傷,一隻腳齊著腳腕斷了,斷腳就在不遠的地方,還穿著膠鞋。兩名記者也被炸彈震暈了,倒在離他不遠的地方。

徐來喜臉色蒼白,在地上躺了一會兒,開始往陣地上爬,他已經無力再去救助那兩名記者了,心裡想著必須要按時把命令送到前沿陣地。他一隻手用力,另一只手抱著自己的那只斷腳,他想等爬到了自己的陣地腳就能接上了。徐來喜爬上陣地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他看見天邊有一個很紅很紅的夕陽。昏迷前他把那張染著鮮血的命令從胸前掏了出來。

命令:今晚時正式停戰。屆時不準射出一槍一炮。

陣地上的指揮員拿著命令看了看錶:0時整。離朝鮮戰爭正式停戰僅僅還有兩個小時。

因為失血過多和戰場上的救治條件有限,徐來喜終於還是沒有再醒來,這個充滿了文藝氣質的志願軍年輕幹部,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用他堅強的意志詮釋了一個真正軍人的涵義。

另外兩名記者都獲救了,他們後來回報社後跟葉子講述了徐來喜犧牲的經過。他們都知道,徐來喜一直都在苦苦追求葉子,甚至有一段時間還因此要求到報社工作了一段時間。雖然葉子對徐來喜一直沒有感覺,聽到徐來喜犧牲的訊息後,還是覺得非常痛心。徐來喜是一個很有才華的年輕軍官,他的精彩人生還剛剛開始,卻倒在了希望的門口,這不能不令人扼腕嘆息。

令葉子痛心的事情還不只是徐來喜的犧牲,跟她一起參加了前沿陣地慰問團的蓮花也倒在了停戰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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慰問團在前線慰問時,蓮花在一個朝鮮村莊裡看見一位丈夫上前線就要臨產的朝鮮大嫂,於是就去照顧她。朝鮮鄉親很喜歡這個漂亮的中國姑娘,她就給朝鮮老鄉們唱歌,唱的是她剛學會的朝鮮語的民歌。這天,她正唱歌的時候,美軍的飛機來了。朝鮮鄉親們慌亂地到處亂跑,蓮花對著慌亂的人群大聲地喊:“別亂跑!進防空洞!”

但是鄉親們在敵機的轟炸下顯得驚慌失措,很少有人聽到她聲嘶力竭的吶喊聲。看到好多鄉親在敵機的轟炸中倒下,蓮花心想,必須要想個辦法引開敵機。

她一邊喊,一邊奔向開闊地,一邊把她那條紅色的薄圍巾高高地舉起來。美軍的飛機開始向這團紅色追擊俯衝,機槍子彈和炸彈在她的身邊爆炸,蓮花負傷了,她的身後是一條長長的血痕。最後,她被一顆炸彈炸倒了,紅色的薄圍巾在爆炸的氣浪中飛舞起來。

志願軍文工團員蓮花死的那天,是朝鮮戰爭停戰協議簽字的前一天。

聞訊趕去的葉子和其他慰問團的同志們看到了蓮花的遺體,也看到了那條紅色的圍巾。葉子拿起那條圍巾,看到圍巾上面用黃色的線繡了個字:果子哥。

停戰後,葉子流著眼淚把蓮花的紅圍巾交給了果子。餘果拿著圍巾呆呆地站在那裡,半天沒有說話。這個天性樂觀的小夥子,在最應該開心的時刻卻接連失去自己生命中最親密的人。他是個軍人,沒有理由去埋怨命運的不公,但是他實在很難接受命運的安排。

歷史無情而又巧妙地將一個國家的失望與希望,失利與勝利,經緯交織地編進了同一天裡。

來到朝鮮戰場後,一個個親密的戰友在餘果的身邊倒下。犧牲的人民軍戰士阿林、殷之楊社長、林一凡教官、小東北、三娃、蓮花……重傷的李大勇、猴子……這些人的鮮血灑滿了朝鮮火熱的土地,他們為戰爭的殘酷作出了震撼人心的詮釋,他們也用自己的鮮血述說著和平的來之不易。

餘果默默地走到坑道外面,看了一會早已被炮火燒成了焦土,還在冒著硝煙的戰場。又來到了狙擊臺,摸了一下狙擊臺上那些熟悉的槍支,這些槍一度成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記錄著太多的榮耀與哀思。自從來到上甘嶺陣地,他已經熟悉了這裡的一草一木。上甘嶺的兩個主峰以及取名上甘嶺的小山村都留下了他和戰士們層層的腳印。哪棵樹樁上嵌上了幾塊彈片,哪個彈坑裡埋過敵人屍體,哪塊岩石後面隱蔽過狙擊手的身體,哪個小山坡上搞過突襲,他都記得非常清楚。這裡的景象將成為他永遠抹不去的回憶,直到生命的盡頭。

餘果回頭望了一眼他和戰士們堅守的坑道,彷彿那裡面又傳來了三娃和小東北他們的嬉笑和打鬧聲,三娃子還在憧憬著他未來樸實而甜蜜的生活;彷彿又傳來了蓮花那甜美的歌聲,戰士們圍坐在地上,聽得如痴如醉;他似乎還能聽到徐參謀跟他鬥氣的聲音,現在回味起來也覺得那樣溫馨……他最不忍回憶的是那些敵機的呼嘯和隆隆的炮聲,所有美好的東西都被這些不和諧的聲音破壞殆盡,留下的只是滿目蒼夷和生離死別。

上甘嶺的山頭吹過一陣風,還帶著些涼意。餘果把手中的紅色圍巾輕輕拋了出去,這條圍巾上面還染著蓮花的鮮血,薄薄的圍巾在風中輕盈地飛舞,就像蓮花在舞臺上揮動著衣袖,拂去了戰場上的塵土和硝煙……

葉子輕輕走到了餘果身旁,靜靜地陪著他,許久都沒有說話。她還能清晰地記起和餘果一起上狙擊臺的情景,那時的餘果多少還有些青澀。是戰爭讓他迅速成長為志願軍一個傳奇的狙擊手,也是戰爭讓他迅速變得成熟,甚至有了些滄桑。這裡的狙擊臺留下了他太多的自豪和榮耀,也留下了太多的遺憾和傷感。這裡是餘果狙擊手生涯真正開始的地方,他的狙擊手生涯也將伴隨著他用46發子彈殺敵14名的最後記錄在這裡終止。

戰爭似乎就在匆忙間突然結束了,匆忙得讓餘果還沒有來得及跟葉子一起分享回北京的喜悅和見到毛主席的興奮之情。但是停戰前最後的炮聲,也讓他在匆忙間就要承受一輩子的遺憾和悲痛。

葉子抹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鬢角,輕輕挽住了餘果的手臂,這是她能給餘果的最大的支援,也是餘果此時能享受到的最大的慰藉。

餘果深情地看著葉子的大眼睛,他眨了一下小眼睛,這是他每次說話前的習慣,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證明他內心的坦誠:“葉子,終於停戰了,你說過的話還算數嗎?”

葉子眨了一下大眼睛,看著餘果問道:“什麼話?”

餘果輕輕地一笑說:“帶我去延安,去看寶塔山和美麗的延河。”

葉子燦爛地笑了,鄭重地點了點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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