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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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熠姝館沒多久,便聽見府中下人急急忙忙出門去請大夫,阿翠攔下一人問,那小廝答道:“夫人孃家的舅奶奶不知怎地,鬧起了肚子,才短短幾刻鐘”,便出恭了十有八九次,夫人隨即命我們快快去請大夫為舅奶奶看看。

阿翠向我回稟了話,我心中更添幾分得意。

此時忽見外頭日頭隱去,似有下雨徵兆,果不其然,沒多久雨便滴滴答答地落在窗外的梧桐樹上。阿翠埋怨道:“好好的天,怎地又下去雨來,如今的雨可不再似夏季那樣暖,我去拿件披風為小姐披上!”

隨即阿翠又提醒我:“昨日先生佈置的課業小姐可還沒寫,該立案讀書了!”我素來不喜歡那老先生佈置的作業,總喜歡叫人解釋些大道理,好生沒趣。

阿翠替我取了書箱來,便開始在一旁替我研磨,我翻閱上課時的摘記,只見論“知往日所行之非,則學日進矣;見世人可取者多,則德日進矣”與“謹家父兄教條,沉實謙恭,便是醇潛子孫;不改祖宗成法,忠厚勤儉,定為悠久人家。”

這樣的道理,昔日不知教了多少,我竟可不加以思索,提筆就寫。

可待來論第二句時,我便停滯不前,阿翠在一旁與我同看,便問:“小姐為何仍不動筆?”

我並不隱瞞,說:“我認為這道題出的不妥,我若按自己的意思寫,定也寫的不妥,可又不願違背自己心意胡謅,便思考該如何下筆!”

阿翠問我:“有何不妥?尊父敬兄,謙虛勤儉,確為人之本分,阿翠不明白。”

我手上握著筆,靠在下巴邊,臉微微一側,問阿翠:“若這祖宗之法是錯的該當如何?”

阿翠不答。

我又緊接著問:“這世上豺狼那麼多,若一味忠厚謙恭,不予還擊,那惡人不被感化,善人便無法立足,那仍要做著敦厚子孫麼?”

阿翠一向聽我的話,很快便明白我的意思,說:“若將二舅奶奶比作豺狼,遵祖宗教條禮儀也是不行的!”

我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讚道:“阿翠真是個十分聰明的小丫頭!”

我嘆聲氣:“但這功課仍是要寫的,老夫子年紀同我祖母一般大了,若將此等悖論講與他老人家聽,把他氣出個好歹來,豈不是我的罪過?”

阿翠搖著頭笑笑。

這雨來的快去的也快,待功課完成,雨便也停了。喜兒急匆匆地跑進來,身上也帶著些許雨水,都來不及收傘,面有驚悚,說:“小姐,夫人正大發雷霆,大舅奶奶剛走,便著我請您速速過去!”

我聽聞此話,不由得有些緊張起來,母親一向不發脾氣,便問:“母親如此著急麼?”

喜兒急的直跺腳:“小姐,沒錯,你快點同我一起去吧!”

聽的喜兒如此著急,不禁看向阿竹,阿竹不覺已站在我身旁,登時就齊往母親院子裡去。

一路上喜兒走的極快,還不時催促我。我腦中思緒亂如麻線,阿竹也嚇得面無喜色,不時抓著我的衣襟。

留春居近了,想母親管著府中大小事務,奴僕雜役也使的最多,平時總是最熱鬧的地方,而今卻無甚聲響。一進院子,只見兩排約摸十餘人齊整整地站在兩旁,往前一望,堂上端坐的便是我母親,鵝蛋臉,雙目湛湛有神,修眉端鼻,實是個美貌婦人,盡顯華貴之態,此時身穿寶藍色棉服,身子微微前傾,左拳緊握帕子倚在桌角,眉間似有慍怒之色。

我放緩步子,微微扶門跨進門檻,心中雖有些緊張怕人,臉上卻努力露笑,盈盈下拜:“女兒不孝,不知何人惹母親生氣?”

母親卻絲毫不領情,我只聽一聲拍桌子的聲音混著“站著”二字,震的我規矩地拿了架子杵在原地。

母親隨即尖聲令道:“你給我跪下!”

我兩條腿竟聽不得大腦使喚,直直地就與地板撞出一聲沉悶的“咚咚”聲!

我此刻眼睛雖盯著母親,卻仍覺混沌,什麼都看不見一般,周圍事物一應不曉。我幼時並不受母親教養,只跟著祖母,大了時接過母親這邊來住,跟幾位哥哥才時常親近,偏母親又是極不苟言笑的人,雖她對我不錯我,卻也甚少陪我玩鬧,只是吃食衣物從不薄待。

平日裡也從不這般,現下遇上這般情景我連“母親”都不敢再喚了。

一記聲響才徹底將我驚醒。

母親將手邊水壺直接朝我扔來,我眼睛倏地趕忙閉上,只感覺撲臉而來的是些碎瓷渣子。

在邊上立著的兩位姨娘素日裡也疼我,灩姨娘比瀲姨娘性子更急些,一把抱住我叫著:“哎呦,太太,這可怎麼了得,莫說這小姐是您與老爺獨女,外邊那些窮苦人家,也沒有這麼狠心教導兒女的呀,若是這壺再往前碎半寸,傷及容貌,那讓這孩子將來怎麼嫁人呢!”

母親怒道:“這孩子若一味嬌寵著,縱嫁到別家去也是個禍害,不如我將她牢牢關在家中,也省的我日後遭人白眼!”

兩位姨娘皆不敢再說話,隱隱現有哭泣嗚咽之聲,母親便又指著身旁女婢說:“瞧瞧你們自個兒都是死的嗎?見過哪個家裡正妻教導孩子,小妾插手的嗎?莫不是我平日裡對你們太好導致規矩都廢了,還不快將兩位姨娘扶起帶下去!”

我此刻已孤身一人獨自跪著,兩隻手垂在膝上,不敢接觸地板,瓷片散落在面前青白交錯的一片,我認出這是阿竹端的茶水壺,壺中茶水已幹。

母親仍未止氣,旋即便站起身來,用手指著我:“你這下賤胚子,原就不指望你能光耀門楣,如今你竟不知從哪學來的江湖下三濫勾當帶到家裡來,整得一套毒害尊長的嘴臉,我今日不教訓你,我便無顏做你母親。”

起先她砸壺,怒罵姨娘護我,我並不覺得委屈,而今只聽得“下賤胚子”這四字,腦袋裡便如小石子相互撞擊,登時再抬起頭來,眼眶已鮮紅如血,眼神也變得幽怨起來。

她此時看我這樣,先是怔了一下,而後又恢復怒意,瞟向喜兒雲兒,說:“你們去給我拿戒尺來!”

兩人面面相覷,皆不願先抬腳遵令,母親見一屋子人都沒個動靜,跌坐在椅子上,大叫道:“你們這些死丫頭,竟敢不聽我的命令!”

我這時眼淚已不知何時不爭氣地噴湧而出,站起身來答:“女兒就在這裡,你若今天想打死我,我便敢不挪腳,等你親拿鞭子去,橫豎我跟你也似不是親生的一般,您……何必……一直罵的這樣難聽!”

她聽我說完,臉上神色更差幾分,撫掌道:“好!你也是個有骨氣的,我今日就算背上個惡毒嫡母的名聲,也要教訓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蹄子。”

說罷便往屏風後面去,我只聽得書架上的瓷瓶與書落地之聲,還有她嘴裡不住的罵嚷之音,一眾女婢在她身邊亂聲勸著,她沒多久似已找到對付我之物,散落急促的腳步聲便向著我這邊來。

我已看清那根雞毛撣子,細細長長的,上面的雞毛顏色還鮮亮的很,貌似還是從來沒用過的,今日為著教訓我才見見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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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緊緊握著嵌毛的那頭,留著光禿禿的一根棍兒朝著我的方向走來。

此時約有四五人跪圍在她身旁,有四五人簇擁著我,雲兒與喜兒大叫:“夫人,您饒了小姐吧!小姐從小細皮嫩肉的,吃不了這樣的!”

一位約有十三四歲的小廝也不停地在地上與我磕頭:“小姐,您快認個錯吧!”“是啊,快認個錯吧!”一眾聲音,不同的嗓子裡,都朝我說著同樣的話,我偏生不知哪裡來的脾氣,拿腳踹開了那小廝,說:“我沒錯!”

母親此時已不再多言,推開人群,朝我衝過來,一瞬間,有些拽在母親衣角的僕人們也被甩了出去,一些又重新上來攔著,我雖站在原地不動,卻也被幾個小廝推著向後退了數步,場面混亂不堪。

直到一鞭子撣子落在我身上,落下後,那棍子又緊接著倏地往上彈起。我的右臂上已出現深深的一條棍痕,打下去後初沒感覺,約過了一會兒,便覺身上火辣辣地疼。我本能地開始躲避,捂著手臂,身子顫了一顫,卻不知母親已再次朝我掄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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