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章 最後一脈,不絕如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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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卓凡回到朝內北小街的時候,文祥、曹毓瑛、許庚身、郭嵩燾,已經在王府內等候了。

四位大軍機都已收到了東四城大捷的訊息,傳看過左宗棠、展東祿的奏摺後,更加興奮了。

“南疆的西四城,雖然地域廣大,”曹毓瑛說道,“可是,只要喀什噶爾一下,其餘三城,英吉沙爾、葉爾羌、和田,就是傳檄而定的事情,既然偽洪福汗國的主力,已盡數就殲,那麼,新疆的軍事,就再沒有什麼可慮的了!”

“喀什噶爾既為偽洪福汗國的老巢,”文祥沉吟說道,“那個伯克胡裡,必然還要糾集殘部,殊死一搏——不過,琢如說的是,已不足為慮了!”

“說不定,”許庚身笑著說道,“就在咱們說話的當兒,克復喀什噶爾的報捷摺子,已經上路了呢!”

倒真有這個可能!文祥、曹毓瑛、郭嵩燾,一齊含笑點頭。

“實話實說,”郭嵩燾在奏摺上輕輕按了一按,感嘆著說道,“皇上登基在即,再沒有比西四城大捷更好的賀禮了!”

這句話更加是“於我心有戚戚焉”了,在座之人,連同關卓凡在內,都是微微頷首。

“不過,還不敢百分百放下心來,”關卓凡說道,“現在,我剩下的唯一的擔心,是喀什噶爾的漢城。”

幾位大軍機臉上的笑容,淡去了。

當年,整個南疆都反了,喀什噶爾漢城孤懸叛匪的汪洋大海之中,苦苦支援半年之久,彈盡之後,守備何步雲終於向阿古柏獻城投降。喀什噶爾辦事大臣奎英、幫辦大臣福珠凌阿舉家赴難;官軍的殘部,在被迫皈依回教之後,得以保全。

“博川方才的擔憂,”關卓凡說道,“其實不算過慮,伯克胡裡狗急跳牆,是必然的,我怕……他會把最後一腔邪火,撒到喀什漢城上頭。”

“似乎——”郭嵩燾試探著說道,“何步雲和阿古柏那邊兒,敷衍的……還不錯?”

“那是!”許庚身的嘴角,露出一絲譏笑,“阿古柏納何步雲女兒為妃,何步雲自個兒,另起了個‘庫達來’的回教名字,還有,皈依回教的官軍,依舊歸何步雲管帶。”

頓了一頓,“你說他貪生怕死也好,委曲求全也罷,反正,他和阿古柏,還真是‘敷衍’的不錯。”

“怪不得有阿古柏‘賄買’何步雲之說呢!”郭嵩燾說道,“不過,何步雲既在偽洪福汗國內頗受信用,那麼——”

說到這兒,略一猶豫,打住了。

不過,他的言下之意,大夥兒都聽得明白:何步雲和“阿古柏那邊兒”,既然“敷衍”的這麼好,王爺關於伯克胡裡“會把最後一腔邪火,撒到喀什漢城上頭”的擔心,是不是就——

“如果何步雲繼續這麼‘敷衍’下去,”曹毓瑛說道,“伯克胡裡也許不會拿喀什漢城‘撒火’,可是,何步雲失節事敵,現在,朝廷大軍即將兵臨城下,偽洪福汗國覆滅在即,他難道不要替自己打算、打算?”

“琢如,”郭嵩燾說,“你是說,何步雲會……反正?以此……將功折罪?”

“我要是何步雲,”曹毓瑛慢吞吞的說道,“我就會這麼幹。”

“嗯,有道理……”

“何步雲失節事敵,罪不可恕!”文祥嘆了口氣,“不過,我多少也要替他說一句公道話——”

頓了一頓,“論氣節,何步雲當然比不得奎英、福珠凌阿兩位!這沒什麼可說的!可是,無論如何,不至於受阿古柏的‘賄買’!彼時,喀什漢城,堅守半年之後,已經彈盡援絕——唉,其實還不止,‘援’,是從頭到尾都不可能有的,談不上什麼‘絕’不‘絕’!”

再頓一頓,“何步雲出降之時,喀什漢城已陷落在即,如果他堅持不降,城陷之後,阿古柏必定屠城,則朝廷在南疆的最後一脈,就徹底斷絕了!”

說到這兒,轉向關卓凡,“所以,王爺,我以為,何步雲雖然罪不可恕,卻是其情可憫,如果他果然反正,是不是……可以貸其一死?”

“可以!”

關卓凡點了點頭,“博川‘最後一脈’說得好!我也是這麼說的——出兵之前,函件往來,我不止一次叮囑左季高和展克庵,暫不必介意喀什漢城守軍失節一事,無論如何,要想法子保全這支‘朝廷在南疆的最後一脈’!”

頓了頓,緩緩說道,“該給什麼處分,那是把他們救了下來之後,咱們自己人的事兒。”

“是!”文祥說道,“王爺睿見!”

“王爺也不必太過擔憂,”曹毓瑛說道,“我看,能夠堅守喀什漢城半年之久,又把阿古柏‘敷衍’的這麼好,這個何步雲,也不是無能之輩,他如果反正,必然是要先和展克庵搭上線兒,謀定而後動的。”

“嗯。”

“唉,”許庚身嘆了口氣,“都是阿古柏的妃子——如果毒死阿古柏的,不是那個‘熱娜古麗’,而是何步雲的女兒,該有多好?”

這可真是神論——不曉得該如何置評?

談過了喀什漢城的安危,便進入今日會議的正題。

“正題”有三個:左宗棠、西北治理、新疆設省。

這三個題目,又是彼此關聯的。

第一個題目“左宗棠”,是說,新疆亂平之後,該派左宗棠個什麼差使?

左宗棠若回內地任職,兩種去處,一是中樞,一是地方。

若是地方,以他敉平甘肅、新疆回亂的偌大功勳,只有兩個位子可以安置:一個是直隸總督,一個是兩江總督,略次一等的兩廣、湖廣,對於左宗棠今日之身份、地位來說,都嫌低了些。

可是,督直的是曾國藩,是動不得的;督江的趙景賢,雖然還是“署理”,不過,已經內定,一過年,就要“真除”。大夥兒都曉得的,兩江是軒親王視之為根本的地方,好不容易請曾滌生騰出了位子,絕不會再讓了出來,交給左季高的,因此,也不必考慮。

地方上,既沒有合適的去處,那就只好中樞了——延左季高入軍機。

一想到,從今往後,今天這樣的會議,與會人士中,會多出一個左季高來,大夥兒的頭,就有些大了。

“中樞的職責,”曹毓瑛微笑說道,“是燮理陰陽,調和將帥,左季高一向是被‘燮理’、被‘調和’慣了的,他那個脾氣,請他去‘燮理’、‘調和’別人,只怕——”

說到這兒,轉向郭嵩燾,“筠翁,你和左季高,是最熟的,你說呢?”

郭嵩燾微微的搖了搖頭,說道:“季高能不能燮理’、‘調和’別人,我也說不好,不過——”

頓了一頓,“如果季高也在這間屋子裡的話,必定聲震屋瓦,由頭至尾,莫說咱們幾個了,就是王爺,也不見得能插得進去話。”

大夥兒都會心的笑了起來。

“真是這麼回事兒!”許庚身說道,“我想起左季高進京陛見的那一次——”

微微一頓,“嗯,恭親王設宴,軍機全班作陪,席上,左季高逸興遄飛,從趙翁孫講到班定遠,從兩漢講到隋唐,又大談本朝事蹟,聖祖仁皇帝三徵準格爾,高宗純皇帝之平準、平回,等等。整間屋子,就聽他一個人高談闊論,誰插不進嘴去,他又中氣充沛,真正是筠翁說的‘聲震屋瓦’!我不曉得王爺、博公、琢如幾位何如,我是……聽得腦仁都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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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文、曹三人都笑了,文、曹二人說道:“彼此,彼此!”

“其實,”郭嵩燾說道,“如果只是兩個人面對面,季高還好——你一句,我一句,彼此都能說話;可是,不曉得為了什麼,人愈多,他的話愈多,而且還愛搶話,誰的話都搶——上官的話,也照搶不誤。”

頓了頓,“若是正經會議,那就更加不得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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