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向向知道陸續跟梁正一樣，都屬虎。

比她大一歲。

這資訊是班上的女生收集來的，被她無意間知曉，記得挺清楚。

此時此刻，曲向向在陸續面前，卻像是一個在外面受了欺負的小孩子。

慌慌張張的，想要得到他這個家長的保護。

陸續什麼也沒問，什麼也沒說，就那麼一聲不吭的垂手而立。

他將曲向向完全擋在身後。

像一把出鞘的神兵利器，寒光乍現。

儘管沒有激烈或冰冷的語言，沒有任何情緒，依舊讓人感到可怕。

氣氛僵硬的厲害，空氣都好似凍結。

大概是錯把這一幕當成是替女朋友出頭，那女的如同被人潑了一盆冰水，恍惚著後退一步，從癲狂的狀態裡出來了，她瞪著兩隻血紅的眼睛，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麼，又沒說出來。

脖子就跟被人掐住了一般，只能大張著嘴，青白著一張臉，“嗬，嗬”的喘著氣。

男的也沒說話，身體繃著，明顯的待戰狀態。

那是感到危險時，本能的防護方式。

曲向向探出頭，歪著脖子仰頭看向陸續，發現他的眼底平淡無波。

如一口上百年的枯井，深不見底，幽暗無比。

那裡面彷彿藏著一頭兇獸。

尚未成年，卻已嗜血暴戾，令人膽戰心驚。

曲向向有瞬間的懼意，很快就散了，她扯扯陸續的白t恤，很小聲的說，“我們走。”

陸續沒動，面無表情的盯著那兩個人。

那男的忽然就明白過來，連忙拽上女的，跟她一起道歉。

一個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地，失聲大哭。

另一個嫌她丟人，叫她快起來，嘴裡翻來覆去的罵她神經病，別發瘋，就是沒有要抱抱她，哄一哄的意思。

誰還愛著，愛的失去理智，草木皆兵，誰不愛了，一覽無遺。

曲向向保持沉默。

倒黴催的，莫名其妙攤上這種事，差點兒沒被抓破臉，到現在還有點怕。

至於成年人的世界，成年人的愛情，離她還有些距離，她不懂。

曲向向撓撓臉，輕聲說，“走吧。”

陸續沉默著走了十來步，他的腳步頓住，微微側頭。

看著他背影發愣的曲向向一個激靈，快步追上去，亦步亦趨的跟著。

把亭子甩遠了，她停下來，氣喘吁吁的說，“剛才謝謝你。”

陸續沒理會。

曲向向把皮筋捋下來，散開被扯亂的長髮，手伸進去抓抓還有點疼的頭皮，正打算跟他說前因後果，發覺他低頭看著自己，話到嘴邊，一不留神就讓它溜了。

於是兩人大眼看小眼。

時間的魔法好像又一次降臨。

整個世界都靜止了。

曲向向現在把陸續當救命恩人，形象高大到不行。

在她眼裡，他外表冰冷堅硬，心腸是熱的，柔軟的，甚至有點兒脆弱。

後面那部分是她的直覺。

投在臉上的視線遲遲沒有收回，曲向向不好意思的說，“我這樣是不是像個瘋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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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續沒回應。

他垂了眼皮，走到前面的樹底下，將包往地上一丟，人也跟著坐下來。

曲向向麻利的撈起一頭長髮，迅速扎好，把一點兒碎發往耳後撥，“你帶沒帶吃的？”

“水我帶了兩瓶，都沒怎麼喝，吃的有乾脆面，橘子糖，掛霜花生……”她拉開書包拉鍊，在裡面扒拉著，“還有兩袋奇多，兩袋衛龍，你要吃嗎？”

陸續搖了下頭，他從包裡拿出礦泉水，後仰頭喝了幾口。

略顯青澀的喉結上下滑動，嘴邊有一層細淡的茸毛，陽光很溫柔的給它們塗上了一層金色。

曲向向坐過去，遞給陸續一顆橘子糖，“給你。”

陸續看向她。

曲向向把糖果往他跟前送送，“這個是軟糖，很好吃的。”

好半響，陸續伸手接過來，撥開糖紙，將一瓣橘黃的月牙狀糖果抵進唇間。

牙一咬，既軟又甜。

橘子糖吃完了，唇齒間依然存留香甜，他輕抿唇角，語氣平平淡淡的說，“謝謝。”

不清楚是說的糖，還是指別的事，亦或是所有。

“我才要好好謝謝你呢，今天我真倒黴，幸虧有你。”曲向向嘴裡唸叨著，把手攤在他面前，手掌朝上，那上面躺著一顆橘子糖，“我還有，你要不要？”

陸續抬手去拿，不經意間，指尖輕劃過她的手心。

一剎那間，他收回手，軟糖被他捏在掌心裡，指尖繃著，整個人像是有幾分不自在。

曲向向一臉迷茫，“你怎麼了？”

陸續後仰一些，背部靠著粗壯的樹幹，沒有說話。

“……”

曲向向自己剝了一顆橘子糖吃，她吃糖果，不管是硬的，還是軟的，都用舌頭卷著，含在嘴裡，慢慢的吃。

小時候養成的習慣，一顆糖來之不易。

樹底下，斑駁的光影中，女孩跟男孩分享自己帶的食物，一雙杏眼亮晶晶的，臉上始終掛著乾淨的笑容。

男孩多數時候都不吭聲，也不笑，卻沒有露出半點厭煩的表情。

她說她的，他有在聽。

山風輕輕吹著，他們正是青春年少時。

吃飽喝足，曲向向變魔術似的，把一株樹苗從書包裡撈了出來。

撕著緊緊包在樹根外面的紅色塑料袋，她對陸續說，“這是橡樹，我不知道山裡有沒有，就挖一株帶過來了。”

陸續的薄唇動了動，他開口，低聲問，“為什麼是橡樹？”

“因為我喜歡橡樹啊。”

曲向向手上的動作不停，認真的說，“橡樹代表獨立，堅韌，強大，還有……”

頓了頓，她回頭看他一眼，說，“希望。”

陸續的眼底微閃。

“前段時間我看了一部電視劇，很火的，不知道你看了沒？就那個《藍色生死戀》，女主角說她想變成一棵樹，她不想四處流浪，想一直都在那個地方，守著她的家人跟愛人。”

曲向向終於撕掉了所有塑料袋，她拍拍樹根外的一團泥巴，還很溼潤，“要是有下輩子，我也想成為一棵樹。”

陸續看著她手裡的樹苗，沒出聲。

曲向向那書包像機器貓的百寶箱，她拿出小鏟子，找了個地兒挖土栽樹，“天氣預報說未來幾天都有雷陣雨，它應該能活。”

陸續親眼見證橡樹苗在早青山頂佔有方寸之地。

風一吹，掛在樹枝上的幾片小葉子輕輕晃動，充滿了希望。

滿樹陽光灑下來，陸續眯起了一雙狹長的眼眸，藏在眼裡的孤冷似乎融化了些許。

曲向向拿鏟子把樹苗周圍的土壓壓，她聽到不遠處傳來話聲，有個小姐姐讓同伴幫她拍照，還說要拍好看點，多拍一些。

辛辛苦苦堅持著爬到山頂，很難得，想把照片洗出來留個紀念。

確實那樣呢。

“陸續，要不我給你拍張照吧？”

曲向向突發奇想，不好意思的說，“我不會用相機，你告訴我怎麼用唄。”

陸續看了她幾秒，一言不發的把相機給她。

曲向向沒想到陸續這麼毫不猶豫，好像完全不擔心她會弄壞，或是不小心摔到地上，她不由得想起昨天車棚裡的一幕。

不知道他為什麼生氣。

思緒很快回籠，曲向向聽完陸續簡明扼要的指導，比了個“ok”的手勢。

隨後她慎重捧著相機後退一些，單膝跪地，一隻眼睛眯著看鏡頭，滿臉的嚴肅，有模有樣。

陸續沒特地挑位置，就站在原地，跟他一同入框的是一大片藍色天空，以及那棵迎風搖晃，生機勃勃的橡樹苗。

他兩手抄在口袋裡，身子挺拔，眼角微微垂著，不知道是個什麼樣的情緒。

曲向向感覺他很緊張，小孩子第一次拍照的那種緊張，侷促無措，希望被表揚，被鼓勵，只是裝的很平靜。

於是她彎著眉眼笑起來，很真誠的對他說，“非常好，就這樣，我拍了啊！”

陸續本來是沒有表情的。

但是看到曲向向笑，他也下意識跟著笑了一下。

像是某種化學效應，很奇妙。

很久沒有出現在陸續臉上的純粹笑容，就此在鏡頭裡永存。

這一幕快把曲向向嚇傻了。

對著相機裡的照片再三確認，發現不是自己眼花，她不由得感嘆，陸續笑起來那麼好看，而且還很溫柔，幹嘛不多笑笑呢？

陸續愣愣的站著。

曲向向連著喊了好幾聲，他才回神，只是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就把眼皮垂下去。

“拍好了，沒有模糊，很清晰，構圖也蠻好的，”曲向向把相機遞過去，“我拍了好幾張呢，你看看，那個，我的照片你別忘了給我洗啊。”

陸續沒有應答。

曲向向舉起另一只空著的手，在他眼前晃晃，“哎！”

陸續斂去了眼底的情緒，他繃著臉，一聲不吭的接過手機，沒有再看她一眼。

曲向向奇怪的瞅了一眼，又瞅一眼，怎麼陸續的耳朵紅了？

她仰頭望天，陽光燦爛，估計是曬的。

下山的時候，走的還是來時的路，卻有哪裡不一樣了。

曲向向覺得陸續變了，好像不知不覺中撤掉了一直舉在手裡的長矛，她往他那裡邁近一步，他沒攻擊，也沒躲開。

他們是朋友了吧，她偷偷看他，一定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