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結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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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到大學的楊丹丹第一堂課就受挫。

她走上講臺還沒開口,又細又尖的高跟鞋就扎進了講臺的木板縫隙中。奮力掙扎幾次也未能自拔,還是班長上來解救她才脫離窘境。她滿臉通紅,好不容易鎮定下來,拿起粉筆正準備轉向黑板,“吱”一聲,心愛的藍色連衣裙被一顆蓄謀已久的釘子撕開一條不大不小的口子,潔白的大腿猶如一道石破天驚的風景線。

女生冷漠觀望,男生低頭嘻笑。楊丹丹又羞又惱,一下亂了陣腳。她用求助的目光看著班長,可班長無可奈何地攤了一下手。楊丹丹不知該對誰發火,強忍心頭無名火在黑板上寫下了今天的課文標題。轉過身來發現大家的眼睛還在自己身上亂轉,她無論如何也鎮靜不下來。硬著頭皮開始念課文,可原本流利的英語不知是因為缺氧還是他們搗亂變得結結巴巴。她用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聲音朗讀完課文後,同學們的思緒早已遠渡重洋了。她用黑板擦敲打桌面,說:“keep silent!”一個同學怪腔怪調地學了她一句,課堂又是一陣鬨笑。楊丹丹氣得把手中的粉筆頭砸向他,可他還捂著嘴笑。

楊丹丹沒想到自己精心準備了三天的課一開始就背道而馳。她重新拿起課本自顧自地念起來,可還沒念兩句,一團揉得皺巴巴的紙就扔在她捧著的課本上。開啟看是自己的素描,不,確切地說應該是張漫畫,曲裡拐彎的長髮拖到了地上,水蛇一樣的身材誇張到了極致,下面還配了一段醒目的文字:“老師你太美了!我們無法集中精力,總是想入非非。”

楊丹丹把紙揉成一團狠狠扔在地上,拿起教案跑出了教室。

跑到教務處加布主任那裡哭訴,並沒有得到安慰。加布給她倒了杯水,耐心聽她講完,仔細打量起她的衣著來,笑著說:“我們大學儘管已是全西藏最前衛、最時尚、最富有時代氣息的地方,但保守傳統的思想還是很重。他們都是從高中才跨入大學校門沒幾天的孩子,不要把他們想得那麼複雜,倒是你的打扮讓我要批評你幾句。教師應該以教學為主,如果因自己的穿著打扮分散了學生的注意力,那你在課堂上講的那些不就是白費口舌了嗎?”加布主任文質彬彬,普通話說得無可挑剔,尤其是他不緊不慢的口氣讓人沒法發火。但是,楊丹丹還是重重地把水杯往桌上一頓,說:“我的穿衣打扮有什麼錯?”

水濺了加布一臉,但他並沒有生氣,而是用更加柔和的語氣說:“其實那些男同學並無惡意,突然來了位漂亮年輕的女教師,就想引起你的注意。這也許就是異性相吸吧,或者是他們男生之間的明爭暗鬥,這種心理當老師的應該理解。”見楊丹丹並未領悟,又加重語氣,“不瞞你說,自從你穿得花枝招展挽著男朋友出雙入對,已有不少教師提意見了。我們不提倡學生在校期間談戀愛,老師就應該注意影響,不要做反面教材。”

“什麼,我做反面教材?”楊丹丹氣鼓鼓地走出來。

徐致遠在單位苦於沒事做,只好把時間都消磨在楊丹丹身上。上午在單位轉了一圈就來到學校。見楊丹丹去上課了,就幫她收拾床鋪整理書本。一切都規整好了,楊丹丹還沒有回來。他又在床頭貼上一張劉曉慶的大頭像,在四周畫了幾朵玫瑰花。見門口還沒有動靜,就把楊丹丹換下的衣服放進衣盆向水房走去。走進水房剛接好水就聽見幾個老師在低聲議論自己,有人還對他指指點點。徐致遠加快節奏把衣服洗完趕緊離開。

他在兩棵高大的楊樹間拉起一根鐵絲,用一塊毛巾擦乾淨,有條不紊地把衣服晾上去,小心翼翼撫平衣服上細微的水紋,仔細檢查每一處褶皺,不時看看楊丹丹回來的小路。

不一會,楊丹丹流著淚跑回來,把鐵絲上剛剛平整過的衣服推到一邊,衝徐致遠吼了一聲:“stay or to go?”就鑽進了宿舍。

徐致遠惶惑地跟進來,問:“誰惹你生氣了?”

楊丹丹氣鼓鼓地坐在床上,劉曉慶的頭像掉了下來,牆上只剩下幾朵玫瑰花尷尬地圍著一個圈。她拿起桌上的梳子狠狠扔在地上,用英語叫喊:“我要回去,我要離開西藏!”

徐致遠撿起摔成兩半的梳子,用英語問:“為什麼?”

他們“嘰裡咕嚕”一陣,終於安靜下來。

楊丹丹說:“辛辛苦苦準備了三天三夜的課,不到十分鐘就被他們攪了。不光男同學欺負我,主任還批評了我。說我穿得不像個老師,分散了學生的注意力。”

徐致遠仔細地看了看她的衣服,慢騰騰地說:“你穿成這樣去上課的確有些冒險。你看我們大學裡的老師,個個老氣橫秋像個修女。不過現在時代不同了,打扮漂亮些也不為過。”剛說完,就發現楊丹丹的裙子有個洞,雪白的大腿一晃一晃的。他用手指劃拉兩下,說:“不過這個開放尺度也太大了!”

楊丹丹打了他一下,扭過身,說:“還批評你,成天拉著我的手在學校轉來轉去,敗壞了校風!”

徐致遠想起剛才在水房的一幕,說:“怪不得大家剛才看我的眼神都不對!”轉念一想又有些不服氣,“你是我女朋友,我拉你的手不是太正常了嗎,這違反哪條規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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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丹丹瞪了他一眼,說:“這是在學校,他們都是情竇初開的大學生,這時候看見我們親親熱熱的,哪還有心思學習!”

徐致遠笑起來:“沒想到你這麼快就會自我批評了?”

楊丹丹笑了一下,嘆口氣:“唉,仔細想想,也有道理。”

徐致遠看她息怒了,說:“我有個好辦法,明天你先把衣服換換,再給他們出幾道難題,殺殺他們的威風!”

在徐致遠的建議下,楊丹丹一改昨日的風格。她穿了一件雪白的長袖上衣,領口精緻的蕾絲邊透著含而不露的洋氣,披散的捲髮挽成一個漂亮的髮髻優雅地束在腦後,整個人知性十足,高雅端莊。

這次她換了一雙坡跟黑皮鞋。她小心踏上講臺,留意到昨天突出的釘子已縮回木板裡去了,便抬起頭看著同學,想著今天的課。她剛說完“同學們好”,就有男同學怪聲怪氣地喊“beautiful”他們拍著桌子跺著腳,興奮得無法自制。

眼看局勢又要失控,楊丹丹把黑板擦重重一拍,說:“今天不講課,先考試!”說完,把考卷發給大家。

大家極不情願地開始做題。楊丹丹看了一眼喜歡吹口哨那位男同學的試卷,發現他漏洞百出,終於找到打擊他的理由,說:“你連題目都看不懂,竟然把翻譯題做成了連線題,還敢這麼猖狂?”男同學不吭聲,有同學們低聲嘲笑。她又走到喜歡帶頭起鬨的一個男同學跟前,看見他的翻譯牛頭不對馬嘴,冷笑道:“你學的是中國式英語吧?彼此彼此竟然翻譯成‘you me you me’,是誰教你的?”全班都在笑,這位男同學無地自容。楊丹丹又掃了一眼其他幾個同學的試卷,立刻有了自信,走到講臺上,說:“大家不用做了,你們的水平也就這樣了,既然技不如我,就虛心一些。下面由我給你們傳播英語知識……”

喜歡吹口哨的男同學終於等到了復仇的機會,打斷她說:“不是傳播,是傳授。農民才用播,播種的播!”

同學們又開始笑。

楊丹丹有些慌神,穩了穩腳跟:“不管怎麼說,傳播也好,傳授也罷,都是讓你們獲取知識。”

男同學並不罷休,說:“那不一樣,農民什麼水平,大學老師什麼水平?鳥語花香的大學課堂怎能和大糞味的田間地頭相提並論?”

地在晃,楊丹丹的手在抖,課堂瞬間就被他們佔領了。楊丹丹把手中的黑板擦重重砸在地上,拿起課本就衝出了教室。

徐致遠下班回來聽完楊丹丹的哭訴,就拉她去拉薩河散心。

楊丹丹坐在石頭上,說:“tay or to go?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一個聲音一遍遍對我說go、go、go!”

徐致遠看了她一眼,說:“走還是留,問題的本質還是看我們有沒有勇氣面對現狀。這幾天我也在思考,我們來西藏,不僅僅是因為要開啟一段浪漫的愛情,也不是來觀光度假、遊山玩水,我們還有自己的追求!”

楊丹丹“哼”了一聲說:“你追求什麼我不管,我只追求你,要不是你執意要來西藏,我才不會跟你到這裡來受苦!”

徐致遠摟住她的肩,說:“我知道你為了我犧牲了那麼多,我永遠銘記在心。可是現在既然來了,怎麼能說走就走?”

“我真的不想在這裡待下去了,我們走吧?”

徐致遠用樹枝撩動著河水,說:“困難總是有的,如果什麼都一帆風順了,反倒失去了追求的樂趣!”

楊丹丹沉思了片刻,說:“一開始我是不情願來西藏的,可是既然來了,我也渴望留下來做點什麼。可是,沒有想到這麼快我的熱情就被耗盡了。沒有蔬菜、沒有水果,連氧氣也喝不飽,穿漂亮的衣服和裙子也要挨批評,連一堂完整的課都上不了。你說我們僅僅靠激情能走多遠?”

“離開這裡很容易,一走了之!可是我們卻一無所獲。我們從這次難得的人生經歷中獲得了什麼?什麼也沒有獲得,什麼也沒有領悟。就這樣走了,算怎麼回事?”

楊丹丹扭了一下身子,說:“我沒有想到會來當老師,一點教學經驗也沒有,要是像你一樣每天坐辦公室該多好!”

“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我天天在單位看狗打架,看花開花落,都羨慕死你了!”徐致遠又攪動了幾下河水。

楊丹丹嘆口氣,說:“你說我的課怎麼上?”

“要好好上!他們要把你氣跑,你偏不跑。看最後的勝利屬於誰!”

楊丹丹撅著嘴:“我不知道怎麼辦,他們太過分了!起鬨、怪笑、畫漫畫就算了,還開玩笑!”

“你呢?扔粉筆、砸黑板擦、告狀、哭鬧,也不像個教師嘛!”

楊丹丹靠在他肩頭,說:“咋整啊,給我支個招唄!”

徐致遠刮了她一下鼻子,說:“這麼聰明的姑娘還用我教?你平時是怎麼欺負我的就怎麼對付他們。你是課堂上的主人,怎麼能讓同學們牽著鼻子走!”說完,把她拉起來。“好了,我要回去了,一會天黑了我就沒法走了。”

楊丹丹攥著他的手踩在亂石密佈的河灘上一搖一晃,說:“好想回到學校的花前月下啊!你看這,連個談情說愛的地方都找不到!”

“到了西藏就不要再和過去比了,我們必須改變自己。”

“唉,我的書呆子還挺倔!”楊丹丹看著腳邊湍急奔流的拉薩河水突然心血來潮,問起了所有女人都愛問的問題:“我問你,我和你媽掉進河裡你先救誰?”

徐致遠愣了一下,左思右想都覺得是個難題,最後老老實實地回答:“我不會游泳,但是我可以去叫警察,警察救上誰就是誰!”

楊丹丹的拳頭像雨點一樣落下來:“好嘛你個徐致遠,我算是錯看你了,這麼快就把難題交給警察了!”

徐致遠趕緊糾錯,說:“這還用問,當然是先救你了!”

楊丹丹停下揮舞的拳頭,問:“真的?”

“就是淹死我也要拼命游到你身邊!”

楊丹丹在他臉上親了一口,說:“我記住你說的話,就是淹死也要拼命游到我身邊!”

徐致遠一笑,又說:“不過,我認為我們兩個還是要先學會游泳,不但可以自救還能合力把媽媽救上來!”

楊丹丹忍不住笑了起來,突然覺得他憨態可掬,說:“有道理,那天在拉薩河多虧張浩天水性好才把李小虎救上來!”

“那可不是光水性好的事,這是捨己救人啊!”

“一看張浩天就是個勇敢擔當,重情重義的好人。不過,你也好,啥事都依我,對我關心體貼,百依百順!”

徐致遠靦腆地笑起來:“對你,我還含糊啥!”

楊丹丹搖搖他的胳膊,說:“我們結婚吧?”

徐致遠嚇了一跳:“啥?結婚,我們才來幾天啊?”

“又沒人規定來幾天才能結婚!在西藏就我們兩個,你一走我心裡就空落落的。再說,每天看你跑這麼遠來看我,總是一個人摸黑回去,我也不放心啊。”

徐致遠恨不得在亂石灘上摟住她跳一段“華爾茲”,可腳一抬就滑了一下,順勢還了她一個吻,說:“幸福來得太快了!”

楊丹丹捂住臉笑道:“原來你不是書呆子嘛!”

第二天,楊丹丹重新站在講臺上。她微笑地看了同學們一眼,轉身寫下了今天的課目,發現有同學又想趁機搗亂,很快鎮定下來。她放下課本走下講臺,把每個同學,尤其是調皮搗蛋的男同學都認真地看了一遍,說:“我把自己打扮得優雅漂亮,是對我職業的尊重,也是對同學們的禮貌,更是為了營造一個良好舒服的視覺環境。但是希望你們不要過多地注意我的穿著和外表。為了更好地集中精力上課,我想我們約定一條,課前兩分鍾你們可以用來整理情緒,或者集中注意力用來欣賞我,但是剩下的四十三分鐘就要全部交給我,好嗎?”

沒想到這一招還真靈,同學們突然無計可施了。楊丹丹說:“你們只要用心聽我講課就會發現,我的課和我本人一樣漂亮。”

大家會心一笑,課堂頓時安靜下來。

楊丹丹微笑著說:“那我們現在就開始上課!”說完按照自己精心準備的教學方案,不慌不忙地講起來。

她漂亮的英文板書和標準的美式發音令同學折服稱讚。當她合上課本宣佈下課時,教室裡響起了第一次掌聲。

楊丹丹走出教室,望著高大的楊樹林深吸了一口氣,想把整個藍天都吸到肚子裡去。回到宿舍看見徐致遠正提著一桶水走到門口,她故意難過地看了他一眼,急匆匆衝進屋裡。

水桶裡的水灑出來打溼了徐致遠的鞋子。他跺跺腳走進來問:“又失敗了?”

楊丹丹愁眉苦臉,說:“是的,又失敗了!”

徐致遠坐在她身旁,說:“咋整的,他們真的這麼難以對付!”

楊丹丹一扭身笑了,跳起來摟著徐致遠的脖子旋轉了兩圈,說:“I made it,I made it!”

之後,楊丹丹就在大學裡致力於營造濃厚的英語學習環境。她見到老師和同學都盡力用英語和他們對話,還用誇張的語調重複她認為關鍵的詞和重要的內容,並時不時用外國人的腔調和動作強化語感。不久,那些具有文藝氣質的老師老遠就學著她的腔調走過來和她打招呼,女生喜歡圍著她問這問那,男生有事沒事都要和她說上幾句。除此之外,楊丹丹還在校園打造了一個極具特點的“英語角”。晚飯後、星期天,她都拉著徐致遠到這裡義務教學,不光本校的學生願意來,社會上的年輕人也被吸引到了這裡,“英語角”變成了拉薩市一個人人皆知的時尚之地。之後,她又把學校的開水房、衛生間和公告欄也全部換上了英文標識,就連牆上的“消防安全知識”也翻譯成了英文。加布主任見了她,說:“漢文的‘消防安全知識’還是保留一份吧,你都搞成了英文,發生火災我都看不懂,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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