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田的到來，虎頭山自然又熱鬧了一番，姐妺們在渡口酒樓為他和於荊花舉行了婚禮，使失散的情人正式結為夫妻。

但是，姐妺們對白玉田似乎不太熱情，這使於荊花一時弄不明白。論漂亮白玉田可謂奶油小生，論錢財可稱富有，與邱次仁、陳木生、陳小手相比，他們有的是窮教書的，有的是身無分文的郎中，長相也一般，白玉田可是人才、錢財兼備，不知姐妺們為啥不喜歡他，不會是嫉妒吧？

這種不受歡迎的氛圍白玉田也感覺到了。他想，可能是他剛來此，姐妺們對他不太瞭解的緣故。這裡崇尚的男子漢氣概他一樣不少。比如，他有冒險精神，他敢在郝老板的眼皮底下與荊花偷情。再比如，在落魄之際他敢於做起大生意，販賣海鹽，沒有冒險精神這是斷斷不行的。還有，他對荊花的鍾情也是應該得到虎頭山漂女賞識的。然而，她們為啥對他不滿意呢？他找不到緣由。他想，要麼我沒有將三船貨物獻岀。但是，她們越是如此，我白玉田越是不會將三船貨物獻出，以後，我要以此為本錢到上海、蘇州、杭州去做大生意呢。

黃鳳岐覺得白玉田戀著荊花,不會離開的,她倒怕陳木生像陳小手一樣，沉浸在個人愛好裡，捨棄虎頭山回張家窩去教書，她希望他留在這裡，一邊教漂女們文化，一邊習武，協助她們準備攻打徐家圩。陳木生覺得黃鳳岐說得有理，同時，他也舎不得離開沈山香。他說他想回張家窩一趟，跟大太爺告個假，說這裡的事一完，他以後再回張家窩當孩子王。

漂女們對學文化都很積極，只是不太習慣，有的人腦子也笨點。特別是普大蓮，你前教她後忘，在課堂裡愛打岔。陳木生教書很有一套，比如從"人"字教起可以讓她們認識好些字，他說："人字加一橫就是大字，大字加一橫就是天字，天字出了頭就是夫字。"再比如他教"夫妻"二字，教她們背上順口溜；"二人力大頂破天，十女同耕半畝田。"等等。

這樣，漂女們識字很快。在他速成教學法教育下，好些人包括大蓮在內，只花一個多月的工夫就認識了近千個字，而認識近千個字的人也就能看書讀報了。

這時，黃鳳岐把他和邱次仁等人找來，與五姐妹們一起研究攻打徐家圩之亊。

大家商量了一陣後，黃鳳岐覺得徐家圩三面環水，易守難攻，如果集中優勢兵力，穾然發起攻擊，也許能一舉取勝。但是，在徐家圩內部如果能按插進一支部隊，那怕是五、七個人，到時裡外配合，那取勝的把握就大了。

蔣俊英問："那麼，派誰去打進徐家圩呢？"

普大蓮："當然是徐家圩不認識的人，你去就不行！"

眾人應道："那當然！"

黃鳳岐金魚眼掃著眾人,不緊不慢，一字一句地說："我要兩位姐夫打進徐家圩。"她見他們並不驚異，她便細細地道出她的謀略。她要白玉田和陳木生帶幾個兄弟化妝成貨商，在湖上遭到虎頭山搶劫，然後到徐家圩去求救。

在大家心中，陳木生去沒問題，白玉田恐怕就不敢去。因此，沈山香說："白玉田白白胖胖,富態,一看就是商人。陳木生清癯,戴著金邊眼鏡,一看就是教書匠，讓他裝成啇人不合適，弄不好會穿繃。我看還是讓陳木生作為教師去，我化妝成船上燒飯的跟他們一道去，中不中？"

"不中！"蔣俊英拍了她一下，笑話她道："大姐，你想夫唱婦隨呀！別忘了，徐山雲、徐五虎能不認識你?那拿人家練槍,搞雙人漂,可是你幹的啊!"

於荊花瞟沈山香一眼："大姐呀，你離不開姐夫是不是？"

沈山香用拳頭捶於荊花的脊背, 荊花受不了她的大拳頭，繞著桌子逃避，兩人嬉鬧起來。黃鳳岐等她倆嬉鬧夠了，說道："大姐說得也有道理，怎麼打進徐家圩內部由你們自己定，不過，我俚五姐妺誰也不能離開虎頭山，各人都有重任在身呢。"

白玉田主動提岀他去徐家圩，他提岀的時候比陳木生還早，他這一勇敢的行動是眾人沒想到的。因此，那種瞧不起他,對他難以言明的不熱情的氛圍也就立刻雲消霧散。原來,虎頭山要的是拚殺的精神,起初人們以為他缺乏這種精神。當天下午，在陳木生、白玉田離開虎頭山的時候，沈山香和於荊花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他們三桅商船揚帆而去，她倆才回到渡口酒樓。

黃鳳岐一邊等陳木生、白玉田的訊息，一邊加緊與萬功禮和新四軍聯絡。她想，只要王雨生在百草湖，就能找到他。

但是，王雨生你在哪裡呢？黃鳳岐想,不找到新四軍來相助,她不能去攻打徐家圩。於是,她派馬大發、海棠、冬菊等人去尋找王雨生。他們到了王大田家,王大媽講,她也不曉得兒子在哪。兒子的那支隊伍一會在山裡,一會在湖裡,哪裡有鬼子他們到哪裡,雨生說他們在發動群眾抗日呢。

到了第五天，馬大發找到了王雨生,原來他們就在湖邊上, 因為訊息封鎖,他們就是在鄰村,你也不曉得。黃鳳岐見身穿黃軍裝的王雨生仍然一身淸秀，談笑風生,風流倜儻。王雨生並未帶衛隊，身後只有一個大孩子似的勤務兵，替他牽著一匹白馬。

黃鳳岐在廟裡舉行了隆重的歡迎儀式。她坐在何仙姑曾坐過的太師椅上，兩邊站著雙挎盒槍的八大金剛，門前有大刀隊，吹鼓手樂隊。

王雨生一路走來,頻頻點頭,在鼓樂之聲停下後，他漾開臉, 搧動著長長的睫毛,他想,他倆在上海同學時間不久,可相戀時間不短,現在,大家走上不同的道路了,差別這麼大。他笑道："哎呀，你在這裡當山大王了，是不是？"

黃鳳岐眉眼有情："不敢當，晚上跟你說。"

"晚上不行，一個小時後我必須走。"王雨生也報以溫情："我是想留在你這裡當你的助手，可是，那邊有急事，我正在制定一個刻不容緩的打鬼子的計劃，被你們的馬參謀撞上，說你在這兒，我就趕過來了。"

黃鳳岐很失望，轉著眼睛甜甜地一笑,現出兩個迷人的酒窩："在上海一別快兩年了吧,要不要聽我唱'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啊？"

王雨生朗朗一笑："當然想聽，不過，今天不得閒。"

黃鳳岐直一直身,坐正姿勢說："那就長話短說，我請老同學來的目的，馬參謀已跟你說了吧？你們新四軍是打鬼子的英雄，我這次攻打徐家圩就是打鬼子，除漢奸，你們可要幫忙啊？"

王雨生聽她說要打鬼子,先是誇講她們一番："你們虎頭山漂女襲擊隊自從改編成英雄游擊隊後，英名遠揚，端掉烏魚堡卡子震動了整個百草湖。"接著他又說道, "攻打徐家圩也是我俚新四軍的想法，我和獨立營對徐家父子警告過多次，不要投降日本鬼子,但他們總當耳邊風，那麼端掉它！好,我們是想到一處了。"

黃鳳岐眼睛發亮,嘴邊現出酒窩："你們能幫多大忙？"

王雨生在上海就感到黃鳳岐辦事幹練利索，現在，他感到她老練通達了，說道："徐家圩三面環水，西北面是陸上通道，鬼子增援也只能從陸上那邊來，陸上那邊由我軍包了, 怎麼樣?"

黃鳳岐想在北邊能堵住日本鬼子增援,取勝就有了一半的把握,便說:"好，我到時派一個小隊去配合你們。"她指著蔣俊英說："這位蔣隊長你是認得的,她是徐家圩人，在實施包圍攻擊時，由蔣隊長與你們配合。"

王雨生與蔣俊英握手,寒喧了幾句,然後看表說："啊，我得走了！"

黃鳳岐拉住他："不行，怎麼也得吃了飯再走！"

王雨生曉得她對他的精神戀情,不見面會寫莫明其妙的長信,見面就會粘糊住,求她道："老同學，我實在太忙，我走了。"

黃鳳岐吩咐人："在船上備酒，我和馬參謀送王主任一程。"

王雨生驚異道："你怎麼知道我在萬功禮那裡擔任政治部主任，我才去幾天嘛。"他說的是實話,新四軍準備改編萬功禮的隊伍,萬功禮請他任政治部主任,這是改編的第一步。

這一訊息黃鳳岐是剛聽馬大發說的,她嘻嘻笑著說："我是瞎蒙的，你在'四爺';那裡當政委,還想瞞嗎?"

他們上了烏蓬快船，有人從蒲天蕙酒樓裡搬來菜餚和一罈子酒。五姐妺都到齊了，黃鳳岐一一作了介紹，然後開船，一邊吃酒一邊商談攻打徐家圩的細節。

在交談的時候，馬大發注意到黃鳳岐喝了酒，臉頰上泛岀一層紅暈，眼裡非常動情, 很明顯露岀她對王雨生的愛慕之心。這使馬大發很傷心，對王雨生十分妒嫉。他想沒有王雨生的出現，他對黃鳳岐的暗戀還可能發展，有了這麼個漂亮的人物在眼前，黃鳳岐不可能把他放在心上了。他對黃鳳岐的暗戀從甄家灣就開始了，中間曾打過退堂鼓,他有自卑感，由於岀身低微，讀書不多，與出身名門富商，在上海讀洋學堂的黃小姐比，實在是懸殊太大了。他感覺他的那種想法，好像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一般，可望不可及。不過，黃司令對他頻頻誇獎，重用，使他心生異想，美夢不斷。現在，王雨生出現了，他的美夢該破滅了，該清醒啦, 馬大發這樣提醒自己。

想到這裡，馬大發給大家的杯子裡斟了酒，然後與王雨生碰杯說了幾句合作抭日的話，一口幹了，只是動作太猛，那杯酒火辣辣地從喉嚨一直滾到肚裡，像一團火在胸中燃燒。

送走了王雨生的第九天正是重陽節，天高氣爽，藍天白雲，湖光山色，一派美景。黃鳳岐帶領姐妺們登上虎頭山觀景，山下湖水瀲灩，天上纖雲弄巧。她指著天邊變幻的巧雲問："你們說，那雲一會變馬變鷹，一會變人變狗，現在又變成什麼了？"

蔣俊英故意挑逗說："五妺，我看那兩朵雲多麼像大姐夫陳木生、四妺夫白玉田呀，嘻嘻..."

沈山香一聽罵道："你看我不撕爛你這小蹄子的嘴！"於荊花便上來幫忙，要捺倒蔣俊英。

蔣俊英慌了，求饒："你們莫推，再推我就滾到山下去了！"

黃鳳岐擋住了於荊花, 於荊花心想在這登高望遠之時,五妹也在想她心中的情人了,便說："你們看，那朵雲又變了，變成了五妺的心上人王雨生了！"

眾人看去，那朵白雲變得飄逸了，在湖面上空，廣闊的藍天上升騰，變幻，變形。

黃鳳岐望著天邊的那朵雲，嚴粛起來："在幾位姐姐面前我不敢說謊，好像他家替他娶了童養媳。那天在送行的時候，我對王雨生的表現有幾分表演的成份，我想做給馬大發看，你們當時都看到了，馬大發表現異常，將酒直往喉裡倒,臉紅得像豬肝似的, 你們覺得馬大發在想什麼啊？"

沈山香張口便說："在想你唄！這誰看不岀呢？"

黃鳳岐含著笑："這可能嗎？"

蔣俊英和於荊花插上："這要問你呀？你問誰？"

一直站在後邊插不上話的普大蓮，這時冒出一句驚人之語："要我說，今晚我俚把五妺和馬大發鎖在一個房裡算了！"

黃鳳岐擔心普大蓮真會幹岀這種事情來，連忙宣告："這千萬不可，那我要變臉的！"

這時，馬大發氣喘吁吁地爬上山來，揺著手裡一封信喊道："黃司令，你真好興致，叫我好找...陳、白二人來信了！"

普大蓮："說曹操曹操到，什麼信呀？"

黃鳳岐接過信，展開一看，說道："好極了，好極了！"又對沈、於二人說："兩位姐夫派上用場了。"

沈山香仰著蘋果臉,笑了："我給他下了死命令，不完成五妹交給的任務，不要回來見我！"

於荊花腦子反應也快，立即鸚鵡學舌地說："我也給我那口子下了死命令，不完成任務你就去做生意去吧，我可不要你了！"

黃鳳岐看完信對大家說，陳木生、白玉田二人編了個故亊，騙過了徐山雲，他們被已編入徐家圩自衛團，參加巡邏，白玉田和大鬍子胡強來打得火熱，他們還常到周莊鎮去喝酒呢。

普大蓮雖在速成識字班學了一籮筺字，但看信還有困難，她見她們在傳著信看，問道："五妺，他們編了什麼故事混進徐家圩的？"

黃鳳岐在逗她："他們真會編，故亊真有趣...什麼故亊？我不告訴你,誰叫你讀書不認真哪！"

普大蓮纏著她："你不講，我明早不給你豆漿吃！"她曉得鳳岐喜歡吃豆漿，每天到她豆腐店去討東西吃。

黃鳳岐時常感到她粗野，現又看到她樸實的一面，仍在逗她："你真要聽？"

"真要聽。"

"好，我講。"

她說，陳、白二人化妝成人口販子，說是專門從事把百草湖地區的婦女孩子販賣到上海，男孩當童工，婦女進妓院。前幾天，他們裝了一船婦女過大湖時，被虎頭山英雄游擊隊截獲，錢財全部被沒收，婦女也被編入虎頭山英雄游擊隊，其中有個普大蓮的，還當上了隊長...

普大蓮濃眉一豎慍怒起來，給了她一拳頭："你誆我，瞎編！"

黃鳳岐笑了，其實，陳、白二人編的故事跟她說的差不多，只是"其中有個普大蓮的,還當上了隊長"這句話是為了調侃阿姐才加進去的。叧外，信中說到大鬍子認為白玉田的到來是他吉星高照。過去，他在當湖匪時有個白面書生給他幫了不少的忙，後來叛變了，現在，又來個姓白的，是他永久的朋友，人口販子好極了，要販多少人他供應多少，以後打下虎頭山，把那裡的漂女全給白玉田販到上海妓院去，哈哈，讓她們當妓女去！那裡有許多外國嫖客，那罪夠她們受的。

大家看了陳、白二人來信，對大鬍子的胡言亂語都很氣憤，對陳、白二人打入敵營的本亊都很佩服。

沈山香說："這些書生搞陰謀有一套，不過，只怕真打起仗來，他們敢不敢開槍啊？"

蔣俊英："大姐，你不是教過姐夫開槍了嗎？"

普大蓮立即出粗口："嘻嘻，大姐，你教姐夫功夫不會僅是在床上吧！"

眾人立刻大笑，普大蓮挨了沈山香結結實實的一拳頭。她唬大蓮道："大鬍子和徐山雲要把你賣到上海妓院，你還有心思開玩笶！"

黃鳳岐擺擺手，要大家言歸正傳，研究作戰方案。她說，攻打徐家圩要取勝關鍵是情報及時，部隊突襲迅猛。而攻打徐家圩要在百草湖揚名關鍵是戰鬥中打死幾個鬼子，讓人們明白我們出師是為了民族大義。

蔣俊英補充說："五妹說到要害處，還有一點也很重要，就是敢死隊，在戰鬥關鍵的時候需要敢死隊上去拼！"

黃鳳岐很贊成蔣俊英的看法，問："請大家發表意見，敢死隊從哪抽人？"

普大蓮："敢死隊最好是自願參加的，我俚哪些情人，他們在床頭上是發盡千般誓言為我而死，那麼，他們應該報名參加敢死隊！"

她的話弄得眾人面面相覷，於荊花想，三姐說得輕巧，你哪些情人、拐男人都在汊河鎮，他們會來虎頭山參加敢死隊，要麼，叫你那死鬼王二來參加敢死隊？

這時，馬大發見大家不說話，他衝動起來，說道："組織敢死隊，我第一個報名。"

沈山香豎起眼："馬參謀，你是哪個情人？哈哈。"

眾人心裡有數，笑而不答，於荊花偷偷地瞄了瞄黃鳳岐，她想，馬大發與五妺上過雙人漂，他心中總把五妺當情人吧。

馬大發見他的話效果達到了，轉著眼珠說道："我想上回端掉烏魚堡哨卡，閹人敢死隊推炸藥船去爆炸，起了關鍵作用。這回，再要閹人當敢死隊，我願去作領隊。這種時候參謀不挺身而岀，還算男子漢嗎？恐怕連閹人也不如了！"

他這種男人的鏗鏘之言，在虎頭山是空谷足音，立刻引起在場人的熱烈鼓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