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朝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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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玄寧為倒藥的事賠了不是, 到了晌午, 卻發現蘇吟還是沒把白布給撤了。

他便去跟蘇吟打商量,結果蘇吟說:“皇上認錯是另一回事, 是否好好喝藥是另一回事,這事卻偏是奴婢的分內之職。所以這布, 奴婢不能輕易撤了。”

“……君無戲言, 朕不會騙你的。”沈玄寧一臉犯了錯的模樣, 頓了一頓, 又說, “再說, 你看這到處都是白的,跟靈堂似的, 多不吉利啊。”

“那奴婢叫人把它們換成明黃色!”蘇吟說著就要走,被他一把拽住:“算了算了……”

他重重地籲了口氣:“這樣行不行?日後朕喝藥的時候再也不把你支開了,你盯著朕喝不就放心了?”

蘇吟要的就是這個話,聽完之後心滿意足:“那行!”

接著她就幹脆利索地叫來了宮女, 把各處花盆上蒙著的白布全撤了。沈玄寧一臉無奈地睇了她半晌,揉起了太陽穴:“你絕對是上天派來治朕的。”

“什麼?”蘇吟沒聽清楚。

沈玄寧肅然:“沒什麼。你去外頭跟他們說一聲,若周至明來了, 趕緊請進來, 朕有事找他。”

楚霽帶兵出征,摺子仍是按沈玄寧吩咐的三天上一封。在他的摺子上到第四封時,朝中對兵部尚書周至明、兵部侍郎顧墨白的彈劾已變得熱火朝天。

濫用職權、買官賣官、行賄受賄、私佔民宅……各條大罪如同雪片般飛到沈玄寧案頭,每一條都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其中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沈玄寧一時不好判斷。但他到底還心裡有數,知道這二人就算有錯處,也絕非這般十惡不赦。

第十三天,躲在後面安靜了多日的胡驍終於親自上了道奏摺,摺子裡措辭嚴厲、大義凜然,要皇帝“秉公處置”,治周至明和顧墨白的罪。

當天下朝後,沈玄寧氣得踢翻了乾清宮裡的香爐:“朕倒是小看他了!”

滿屋子的宮人唰然跪地,無人敢出聲。蘇吟瞧瞧那銅質的香爐,也沒法自己去扶,只好任由香料的灰燼在地毯上那麼灼著。

而後她安安靜靜地到旁邊沏了茶:“皇上瞧著不像是生他的氣,是生自己的氣。”

沈玄寧咬了咬牙,沉嘆:“是!”

他是生自己的氣,氣自己著了胡驍的道。

在周至明抱病不出時,滿朝都在找顧墨白麻煩。他為讓顧墨白避風頭,才讓他隨軍當了軍師,這才到了今天的地步。

——今天胡驍上奏說,該把周至明收入天牢,也該把顧墨白押解回來,一併先審清再說。

盤問官員不是大事,甚至革職查辦也不是大事。但顧墨白已經隨軍去了前線,臨陣換將就是大事了。

他若答應,軍中難免人心不穩,到時就不得不派胡驍這“威望更高”的老將前去坐鎮;可他若不答應,現下文武百官的呼聲也不是隨便敷衍一二就能過去的。

如他開口以動搖軍心為由拒絕胡驍,那更是給了他們直接提出讓胡驍去坐鎮的機會。

胡驍一旦再立軍工,他先前幾年給楚霽積的威望便全盤白費。想除胡家,便也難上加難了。

“皇上其實不必生自己的氣。”蘇吟緩緩道。

沈玄寧看過去,看到她正慢條斯理沏茶的背影,玉色的襖裙將她的身影襯得極為溫婉。

“當時除了讓顧大人這樣避出去,也確實沒有更好的法子了。皇上若要氣,也該氣胡驍老奸巨猾,逼得皇上不得不按他的路子走。”說話間她沏好了茶,轉過身,一步步走向沈玄寧,“其餘的,皇上心裡都有數。既有數,硬扛也要扛下來,不能讓他再得逞了。”

“……你說得容易。”沈玄寧沉然嘆息,“胡驍手裡,可不只是那些大臣。朕不答應,他們必有下一步動作,到時自會讓讀書人、讓天下百姓都來罵朕是個昏君。”

“哦……”蘇吟啞了一啞,這確是她沒有想到的。

可她緊接著又反問:“那皇上怕他們罵嗎?”

沈玄寧鎖眉:“但凡想做明君,總是要在意旁人評說的。否則史書上留下的全是罵名,就遺臭萬年了。”

“可但凡能在史書上當明君的,也都是把大權收在自己手裡的。”她一抬手,沈玄寧接過了茶盞,她又續說,“皇上除掉胡驍,便是贏家。日後史書裡,胡驍就是佞臣,而皇上還有幾十年去行仁政挽回自己在讀書人、在天下百姓心裡的印象,何必這樣顧忌這一時呢?”

沈玄寧一訝,盯著她沉靜的面容,長吸了口氣:“你可真是愈發有本事了。”

“奴婢只是紙上談兵。皇上若真能做到,才是本事。”蘇吟說著垂眸想了想,又道,“而且,奴婢依稀記得楚將軍曾說過,胡驍在軍中威望雖高,但因行事跋扈,在將士中風評算不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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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玄寧點了下頭,她問他:“那群臣可以彈劾周、顧兩位大人,將士們為何不能對胡驍表露不滿呢?”

“將士們不是人人都……”沈玄寧剛要說這行不通,轉念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不禁嗤笑出聲:“你這都是哪兒來的鬼點子。虧得你不是個男的,否則你入朝為官,朕這皇帝可不好當了。”

蘇吟臉上一紅,繃住了笑故作清冷:“奴婢若是個男的,朝堂如何只怕還不是大事。”說著她走近了兩步,湊在他耳邊壓音續言,“皇上別有龍陽之好才是正經的!”

“噝……”沈玄寧眉頭微挑,伸手一把掐向她腰際。

蘇吟癢得一縮,躲開兩步趕緊溜了,小跑的背影瞧著十分歡快。

沈玄寧笑望著她的背影又喝了口茶,靜了靜神,給楚霽回了摺子。

於是,楚霽呈上的第五封奏摺,讀起來忐忑不安。

沈玄寧讓馮深在早朝上讀了這封摺子,摺子中說,顧墨白頗懂兵法、還體恤軍士。近來軍中將士聽聞朝中動盪,不平之人頗多。懇請皇上顧全大局,此時不可動搖軍心,無論如何都要等戰事結束了再查顧墨白啊!

楚霽這樣把話說出來,與沈玄寧開口說動搖軍心的分量可不一樣。沈玄寧說,文武百官可以順著提胡驍;但楚霽明確說了將士們掛念顧墨白,換胡驍去也就解決不了問題了。

沈玄寧在馮深抑揚頓挫地讀完摺子後,狀似頭疼地長嘆了口氣:“眾卿聽聽。將士出征,那是幾萬條人命,朕不能搭上他們的性命去查顧墨白。”

大殿裡萬籟俱寂,朝臣們一個字也說不出。沈玄寧頓了頓,又道:“朕給他個將功抵罪的機會。他助楚霽打個勝仗回來,朕便饒了他。”

與胡驍交好的大臣一聽,這不成啊。楚霽平平安安地帶著人在外立了戰功,還有胡驍什麼事兒?可他們想反駁,一時又想不出反駁的話。

便有人道:“皇上,那周至明……”

“哦,朕昨日把周至明也派出去了,讓他一併將功抵罪。”沈玄寧淡淡道。

滿座朝臣都蒙了,下朝之後,蘇吟在乾清宮裡聽說這事兒也蒙了:“皇上怎麼把周大人也派出去了呢?”

沈玄寧仰面躺在羅漢床上,呵地一聲冷笑:“你說得對,不能再讓他得逞了。打今兒起,在胡驍的事上朕一步都不退。周至明與顧墨白就算真有罪,朕也日後再查,眼下讓滿朝文武明白朕的意思才是緊要的。”

他越硬氣,文武百官越會清楚這場矛盾不可能輕易過去。如此,他們便不要要重新思索究竟該如何站隊了。

他若是個認人拿捏的皇帝,他們向著胡驍自有好處。但他不是,值不值得搭上身家性命去幫胡驍,便要另說了。

將周、顧二人收監之事,便這樣順著沈玄寧的心思被擱了下來。然而有些超出沈玄寧預料的是,又過了小半個月,光祿寺卿上了一本。

這本竟然是參蘇吟的。

光祿寺掌祭祀、朝會之事,光祿寺卿宋棣上本道蘇吟與皇上過從親密,有惑主之嫌,皇上也確實有冷落後宮之實,請皇上清君側。

沈玄寧一聽就明白,胡驍這算是正式對他下戰書了,往他的脈門上捅刀。

但這理由卻很有趣——冷落後宮?冷落誰?

沈玄寧輕笑了聲,叫來馮深:“去跟皇后說,朕近來忙得沒顧上她,晚上去她那兒。”說著她便把宋棣的那本摺子遞了過去,“拿給皇后看。”

片刻後,坤寧宮中,湯盈霜將摺子讀到一半就冷笑了出來:“好個光祿寺卿,蠢人一個,竟來給胡驍出這個頭。”

她心裡估摸著,這事兒在皇帝那兒絕不是壓住了就完的。單從他敢琢磨著收回大權就立蘇吟為後、還不置後宮,他就不是個能甘心被朝臣擺佈的人。

果然,沈玄寧晚上一來,就跟她說了:“以德報德,以怨報怨。宋棣既要牽扯不相干的人,朕牽扯給他看便是。”

湯盈霜瞭然地點了點頭:“臣妾打聽了,宋家有個女兒今年十五歲,召進來封個貴人吧。”

沈玄寧卻微微一滯,搖頭:“那倒不至於。”

“?”湯盈霜微怔,“不是說以怨報怨?”

“蘇吟不會想看朕這樣拿個姑娘家去報復。”沈玄寧啞笑,“召進來當個女官吧,只是讓宋棣警醒一些。朝堂上的事,朕還是會在朝堂上料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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