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明鳥鼓足真氣, 穿梭暴雨之間。
他的雙臂雙腿在偶爾閃過的雷光中盡顯凌厲的線條,可渾身氣力已拔至極限,但落在屋頂的腳步卻依然輕如片柳, 還不及雨水砸落的聲音響亮。
劉叔範在小樹林裡到他們交換了人質,可自家的“人質”卻不知為被肖宗鏡扔在了地上,他連忙帶人過去把“姜小乙”扶了起來。
“哎?這人怎麼這麼輕啊?”
“大人,他不喘氣!”
“該不是死了吧?”
“不對, 這怎麼好像……哎, 不管了,把人帶著,去協助大人追兇!快快快!追上去!”
劉叔範帶人去追肖宗鏡, 幾官兵抱著“姜小乙”跟在面。
此時,玉石商戴某人正靠在窗邊,一邊飲酒一邊看熱鬧。肖宗鏡和重明鳥剛好上了街對面的房子,從他這邊看去正真切。
“嘖,兩落湯雞。”戴王山咂咂嘴, “……嗯?那是什麼?”待他們靠近了些,戴王山看到劫匪臉上的花紋面具。他忽然想起江湖上近些年來的某些傳聞, 不由直起身子。“這該不會就是重明鳥吧……原來軍餉是他劫的?”聯想到最近幾年發生的諸多事件, 戴王山不由眯起眼睛,呵了一聲。
很快,街道上又一群人進入戴王山的視線。頭的是劉叔範和師爺, 面跟著幾十名官兵,還抬著昏迷的人。
戴王山知道他們今晚來此是為了交換人質,可那昏迷之人不管從是身型還是外貌看,怎麼都不可能是姜小乙。他察覺有些古怪,不由凝神。這時, 邊又是一道閃電,照亮“姜小乙”的面孔,戴王山心下微驚,總覺得這人他好像在哪過……
戴王山掌管密獄,這當朝最神秘,也是樹敵最多的組織,自然有博聞強記的本事,他迅速思索,雙眸驀然一亮——當初在佻屋村,這人不就在茶棚裡?!
“……好啊!”戴王山想清楚一切,狠狠摔了酒壺。床上的花妓被這突如來的暴戾之氣嚇得瑟縮角落。他咬牙道:“我就說那白衣相士怎麼無緣無故沒了蹤影,原來是你搞的鬼!”他望向房頂之上正在追逐重明鳥的肖宗鏡,森然道:“你們三番五次壞我的事,我豈能讓你們稱心如願!”
說完,他披上外袍,跳出了窗子。
眼瞧著肖宗鏡離自己越來越近,重明鳥從懷裡掏出張青陽留他的金色符籙。他咬破自己的拇指,在紙上蹭了點血,向一甩,符紙化作一團綠色毒煙,迷住肖宗鏡的路。
肖宗鏡冷冷一笑,隨手扯下酒莊立杆上的破布,拉著一角,渾圓揮動。破布如豎起的湖面,中央平生漩渦,四下飄散的毒煙向中心迴旋收攏,最變回一張符紙,被雨水溼,墜落地面。
這麼眨眼的功夫,重明鳥又躍出去兩三丈遠。他於兩間店鋪中間躍過,肖宗鏡看準時機,從屋頂掰下半塊瓦片,兩指彈出——
瓦片夾雜真氣,速度飛快,重明鳥半空中無法抵擋,勉強側了下身。肖宗鏡瞄的是他左腳腳筋,這一躲讓了關鍵位置,但還是在側面劃出一道深深的傷口,頓時血流如注。
重明鳥落地微微踉蹌,他咬了咬牙,腳踩著雨血狂奔而去。他連多喘一口氣的時間都沒有,肖鏡緊追不捨,他太快了,又太沉默了,像是一頭來自深山的魈鬼,專注而耐心地等待獵物露出破綻。
不過,這一切雖然可怕,卻也刺激。重明鳥在這場無聲的追逐中體驗到了無以倫比的力量和快。在肖宗鏡看不到的正面,他的雙眼像要著了火,他越跑心口越熱,冰冷的雨水也無法澆熄他的瘋狂,他每根汗毛都在肆虐叫囂,祈求與之一戰。
背上的裘辛在他飛速的奔跑中被晃下了一手,也隨之壓制住他的狂熱。
不是今,再等等……還沒到時候!
肖宗鏡看著靈活的身影,冷哼一聲,手摸到衣襬旁,拔出了寶劍。玄陰劍在他掌中翻了花,牢牢握在。此劍乃至陰之性,受雨水激發,威能再催,出鞘的瞬間重明鳥便有所察覺。他回頭一剎,肖宗鏡手中兵器竟隱隱發出幽冥般的紺藍光芒,寒意逼人,不似凡品。他心中一凜,道了聲:“糟了!”
肖宗鏡將寶劍向上一拋,而一躍而起,小腿一彈,腳背正中劍柄,寶劍破空而去!
重明鳥皮肉收縮,精神緊繃,眼中萬事萬物彷彿變得極為緩慢,他聽到玄陰劍穿過雨滴的聲音,雨水被玄冥之氣催化,結冰粒,落在利刃上,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響。
……怎麼辦?
向旁躲?來不及了,神兵風馳電掣,向旁躲至少要被削下一條胳膊。壓低身子?那會降低速度,被肖宗鏡追上。重明鳥斜眼看向下……跳下去?路兩邊都是雜物,他跑不快,最還是會被擒。
面對如此絕境,面具下的嘴角輕輕一扯。重明鳥心想,自己做事向來不遺餘力,也不留餘地,不論待人還是待己。他既與肖宗鏡約定此局,便是堅信自己能夠逃脫,落入他手豈非無趣?不如就他一條胳膊,自己剩條右臂,也足以翻江倒海!
他既下定決心,身體稍向旁側挪了兩寸,向的速度絲毫不減。肖宗鏡眼睛微眯,沉喝一聲:“找死!”他身體微曲,瞳孔收縮,整背肌群隆起,像隨時準備撲食的猛虎,待寶劍傷及獵物,他便要一擊即中。
殺氣鋪蓋地襲來,重明鳥牙關緊咬,忍不住偏過頭看,冷鋒夾雜著冰霜怒雪逼命而來!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旁側忽然傳來一道破風之聲!重明鳥眼眸微凝,什麼東西從左側飛了過來,他稍向一壓,此物剛巧擊中寶劍,聲音清脆尖銳,竟是一塊磨鐵的石頭!石子瞬間被擊碎,而玄陰劍也時被彈飛,肖宗鏡於半空接住,怒目旁視。
“嗯?!”
臨街的房頂上跳下一人,留了模糊的背影,肖宗鏡自然不會認錯。“戴王山!”他沉聲念道。重明鳥眼睛微眯,不作他想,飛身而去。他來到長街盡頭,兩指入口,吹起一道響亮的口哨。空中雄鷹聞訊而唳。重明鳥回頭道:“此擊不中,註定我要全身而退了!肖大人,咱們會有期!”
懷玉江水滾滾濤濤,上遊蕩下一條船來,肖宗鏡瞧,冷笑道:“然如此。”
重明鳥卯足氣力衝出屋簷,躍出一道彎月般的弧線——
那船速度極快,稍有不慎就是行差踏錯,墜落江中。此時江中雄濤奔湧,若是落水,危險重重。不過重明鳥與伴們共事多年,默契非比尋常,正正好好落在船板上。他落地時左腳一頓,傷口崩裂,血流得更多了。
他似若無,卸下裘辛,回頭望向肖宗鏡。
船已飄走很遠,肖宗鏡是無論如也不可能跟著他跳上來了。卻肖宗鏡從屋頂躍至江邊,那裡有一匹事先預備好的黑色寶駿。肖宗鏡上了馬,猛一夾馬腹。這是一匹身百戰的軍馬,訓練有素,它被肖宗鏡的怒意染,長聲嘶鳴,腳底生風追將而去!
它速度極快,在狂風驟雨中奮勇狂奔,漸漸竟有要追上船的架勢。
重明鳥狀非但不慌,神情反而越發激動,他赤紅的雙目緊緊盯著那一人一馬,狠聲道:“好,好!不枉我惦記了這麼多年,你然值得!肖大人,你我之間早晚有一場不死不休的決戰,可惜不是今日!”他回到船艙抓了五花大綁的人出來,迎風站在船板上,衝岸邊大吼一聲:“肖宗鏡!你看看這是誰!”
蒙在眼睛上的布被撤掉,雨水瞬間溼了姜小乙的視線。雷聲轟隆作響,小船上下顛簸,她透過雨幕看岸上策馬之人,整整兩日的提心吊膽終於有了宣洩的出口,不禁大喊了一聲:“大人——!”
肖宗鏡聽到姜小乙的聲音,心神一顫。
重明鳥將一塊綁好繩子的巨石拎了過來,繩子另一端綁在了姜小乙身上。
姜小乙看著他的舉動,面色慘白,顫抖道:“你、你要幹什麼……”重明鳥綁得很快,提著石頭和人來到船頭。冰冷江水肆意翻湧,黑得如無底的虛空,等著吞噬一切。姜小乙自然明白他想做什麼,嚇得哭了出來,拼了命掙扎。“別,求你了,別……說好了換人質,你不守信用!”
重明鳥聞若未聞,赤足立在船頭。
“肖宗鏡!你可記好了位置!”
他手臂一掄,將巨石拋下江,姜小乙來不及叫,繩子繃直,她瞬間被帶入江水之中。
岸上肖宗鏡到這一幕,目眥欲裂,死死拉住韁繩。軍馬一急停,口角幾乎扯出鮮血。肖宗鏡下了馬向回跑,跑出去十餘丈遠,然猛地跳向江中跳去。他入江被水流衝向下,趁著多跑出的距離,迅速閉吸下沉。
懷玉江中一片漆黑,肖宗鏡抽出寶劍,用力刺入江底,以防被洶湧的水流衝遠。他記得大概位,看不清江底狀況,四處摸索。焦急之際,真氣催發,手中玄陰寶劍受到影響,再現神能,發出微弱光芒。
光芒雖弱,但在漆黑的水底已足解燃眉之急,肖宗鏡看到了下不遠處的人影——姜小乙全然暈厥,她已變回原貌,衣袍鬆懈,長髮隨著水流向下飄蕩,像是深海的幽鬼。肖宗鏡拔出劍,瞬間被衝了下去。他路過姜小乙身邊,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寶劍切斷繩子,腳在江底用力一踩,浮出水面。
江水洶湧奔騰,起起伏伏。肖宗鏡拼盡全力抓緊姜小乙,始終將她的臉託在江面外。不知被衝了多遠,肖宗鏡隱隱看到下有幾處礁石,他朝此向奮力移動,左肩狠狠撞在石頭上,肋下傷口撕裂。他咬著牙,一手抱著姜小乙,一手抱緊石頭,幾番努力下,終於爬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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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壓低身體,半覆石上,腳下踩著溼滑的邊緣,鼓起最一絲氣力躍上了岸。
腳下一軟,肖宗鏡跪倒在地,嘔出一口血水來。
抬起頭,重明鳥的船早不知哪裡去了。
肖宗鏡的體力耗了十之八九,他抱著姜小乙踉踉蹌蹌走了幾步,手臂因脫力微微顫。離了岸邊,他顧不得平復氣息,連忙放下姜小乙,檢視她的狀況。
姜小乙吸入過多江水,呼吸閉塞,氣血停頓,脈息全無。肖宗鏡使她俯趴在地,頭低足高,按壓胸背。他稍做調整,將僅剩的真氣推送至姜小乙的手足三裡,通人中、地機、合谷、大陵、氣海等穴位。
不多時,姜小乙身體抽搐,口鼻湧出一股水,忽然大哭了幾聲。
她人還暈厥著,這聲音是還陽之初下意識的反應,猶如嬰兒降世的啼叫。她哭了幾聲,慢慢安靜了下來,呼吸也漸漸歸於平穩。
她吊回一條命,肖宗鏡終於松了口氣,跌坐在一旁。
他仰起頭,大雨沖刷蒼白的臉。
夜色依舊黑暗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