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PART 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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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願剛下飛機,走到出口,就看見了站在那裡的顧雙城。他負手而立,雖站在人群後面,但因為身材高大挺拔,所以格外扎眼。

她聽見自己跟隨著腳步節奏的心跳聲,咚咚地響,她每走近一步,那聲音就更響一分,漸漸的耳邊似乎什麼喧雜聲都聽不見了。

她看見那個人微微動了薄唇,對她說,“謝謝。”

她走上前,踮起腳費力地環上他的肩頸,抱住他,“是我自願這麼做,所以不用說謝謝。”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反覆低喃著,“謝謝,謝謝你,小……姑媽……”

自打收到她資訊後,他便一直在這裡等著,生怕一個不留神,她就又不見了。他從天黑等到天亮,終於等到了他的陽光。

當那嬌小的身軀走出來,出現在他視野裡的一霎那,顧雙城感覺到有些溫熱的液體從眼角湧出,但他硬生生忍了回去。

她說過,他們在一起總是痛苦呢,所以他不能哭,他應該笑。

這樣小姑媽才會開心,才會不那麼難過。

她沒有離開自己,她回來了,他難道不應該笑嗎?他揚起嘴角,摸了摸她的腦袋,“小白痴,歡迎回來。”

甘願也笑了,嘴角漾起甜甜的梨渦,“嗯!”

*****

甘願離開的幾天顧雙城明顯消瘦了許多,眼底的血絲表明他許久沒有睡好。

“怎麼沒叫李特助開車?”見他自己上了駕駛座,甘願有些擔心他的精神狀態並不適合駕駛。

“他今天有事。”顧雙城插上了車鑰匙,解開了車門鎖。

“什麼時候換車了?”甘願看著陌生的車有些好奇,拉門坐了進去。

顧雙城先俯身給她扣上安全帶,又扣起了自己安全帶,“車子去保養了,叫小劉給我臨時準備的車。”

“那不熟悉的車,你就開慢點吧。”甘願說道,為了避免他犯困,她開啟了廣播,正好是本市的財經新聞。

“近日,顧氏召開股東大會,停盤兩日後首日開盤即被大量賣單封至跌停,直至收市,股價收於31.89元,尾盤仍堆積了逾37萬手賣單,全天換手率僅有1.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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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願雖不懂公司業務,但也知道顧氏自和安仁合作後,股票形勢一片大好,怎麼會……

“公司出什麼事了嗎?”

“沒有。”顧雙城語調輕鬆地回道,似乎她回來才是一等一的大事,“我只是在股東大會上公佈了沈家那120億的黑戶注資罷了……”

“那……”甘願無法想象,卻也可以努力去想象一下沈豔秋和唐莉的反應該有多嚇人。

“別擔心。”顧雙城相當的鎮定自如,“大概會繼續跌兩三天,但不會超過一週,下一週就會有新的資金注入,到時候你的股份不會縮水的……”

“我哪裡是擔心我的股份啊!”小姑媽黑了臉,“對我來說,那就是一個數字而已。”

“那就說具體點好了,比如,你現在少了10個罐子,等到下個禮拜,就能回來了。”因為甘願回來,他心情是極好的,但依舊藏不住眼底的疲憊不堪。

“我記得叫小劉放了提神含片在車上,替我找一下。”他皺了皺眉頭,算是活動了一下酸脹的眉眼。甘願四下看看,從車門上摸出一罐含片,“你要不休息一下?”

“我先吃一顆,前面就是服務區了。”他說著張開嘴,甘願倒出一顆替他放進嘴裡。

她有些自責地看著他一臉的倦容,“對不起,早知道我不發資訊了。我自己打車回去好了。”

他揚起嘴角笑笑表示沒關係,“你不告訴我,我那一晚也未必會睡。”她走了以後,他也沒睡過幾天。

薄荷腦的氣味充斥了口腔,刺激得他恢復了一些精神,可那刺激感卻一路攀升,倏然讓他覺得有些胸悶氣短。

“小姑媽……”他的臉上浮起憋氣般的暗紅色,覺得咽喉像被塞了一團浸了水的棉花,透不過起氣來。

“嗯?”甘願剛拿起一顆含片要丟進嘴裡,卻見他臉色不對,急忙丟下來,“雙城,你怎麼了?”

顧雙城急忙吐掉含片,卻為時已晚,劇烈地咳嗽起來。甘願對於他這個症狀再熟悉不過了,急忙就去找藥,“你的噴霧呢?放哪裡了?”

“咳咳……沒有……”他說話開始斷斷續續,胸口猛烈地上下起伏,大口喘息卻有依舊喘不上氣來。平喘噴霧還丟在他以前的車上,今天是急匆匆出門,自然沒有記得帶上。

況且,這本就不是一個意外。

這顆提神含片裡,新增了足以誘發他過敏性哮喘含量的乳白蛋白。但此時他根本沒法和甘願解釋,那種瀕死的窒息感一點點逼近,他額角繃著青筋,硬撐著自己殘存的意識迴轉方向盤,踩下剎車想停靠在應急車道上。

可方向盤卻失了控,abs系統也完全不起作用。

那一瞬間,顧雙城就更加篤定自己是被人下了套了,而這個下套的人,沒有留給他一絲生還的機會。

股東大會後,他想過很多種被人視為眼中釘而慘遭報復的情況,卻獨獨沒有想過,是這樣的方式——置於死地。

車子猛烈地向前衝出去,然後像玩具模型一樣側翻,衝向另一股車道上疾行而過的貨車,他不顧一切地向右邊撲上去,拼盡全力擋在她身前……

轟地一下,他清晰地聽見甘願的尖叫聲還有那一切都碎裂的聲音。

像是一隻晶瑩透亮的水晶杯掉落在大理石地面上,一點點,碎成了粉末,亮晶晶地撒了一地……

*****

甘願做了一個夢。

夢裡她還是十歲的時候,那天她過生日。奶奶給她煮一碗雞蛋面,還給她買了奶油蛋糕。她吃完了一大碗麵,小肚子已經鼓鼓地挺了起來,卻還是眼饞地看著奶油蛋糕。

奶奶笑眯眯地把蛋糕捧上了桌,有替她點起五顏六色的生日蠟燭。但奶奶不會唱生日歌,她只能自己給自己唱。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她的聲音又甜又嗲,奶奶在一旁替她拍著手,一曲終了,她默默許願:要讓奶奶身體健健康康的,一直陪著她;還要這次考試考一百分,奶奶說考一百分就可以去坐碰碰車;還要班上的李老師天天都開心,一直喜歡自己,今年六一兒童節,李老師帶她去買班裡裝飾用的紙花,文具店的阿姨說她長得很像李老師,她們倆看起來就像一對母女呢……

她認真地許完願,深吸一大口氣,鼓著腮幫“呼——”地吹滅了蠟燭。

大概是她吹得太用力了,細細的蠟燭被她吹倒了一根,正好砸在蛋糕那朵粉紅色的小花上,她皺起了小眉頭,撒嬌地叫了一聲,“奶奶,你看……”

可坐在對面的奶奶卻不見了,她低頭一看,兩鬢斑白的老人不知何時栽倒在地。她哇地一聲撲上去叫老人,可奶奶一點反應也沒有,她嚇壞了,急忙去敲鄰居家的門,“叔叔!叔叔!!我奶奶暈倒了!!!”

那一年的生日,她在冰冷的醫院走廊坐了一夜。

鄰居叔叔替她扶起了奶奶,也以最快的速度打了120急救電話,可奶奶是腦溢血,根本來不及送到醫院就已經咽了氣,甚至沒給她留下一句話。

鄰居叔叔扶著她瘦小的肩膀安慰,“奶奶是笑著離開的,她一點也不痛苦呢。”

是啊,她唱歌的時候,奶奶笑得很開心,她吹蠟燭時,奶奶也笑得開心。

明明大家很開心啊,為什麼就會這樣呢?開心和難過,真的只是一瞬間的事嗎?

她仰頭問,“叔叔,我現在是不是真的是孤兒了?”

她知道,自己是孤兒的。原本上學前她是不知道的,她以為自己和奶奶在一起,就是一個完整的家。

但是後來她發現,周圍的小朋友們都用特別同情的眼神看著她。她不能理解他們為什麼要用那樣的眼神看她,好像她就應該難過,應該傷心才對,而她開心,幸福,卻是不正常的事。

可她有奶奶啊,奶奶對自己那麼好,又疼她,她很幸福啊,為什麼要難過?

後來她才知道,因為她是孤兒啊。爸爸媽媽不要她了,是奶奶收養了她。但她覺得自己也不是無依無靠,為什麼不能開心呢。

奶奶總說,她笑起來的樣子特別好看。所以她總是笑,她一笑起來,奶奶也就會跟著笑了。

*****

社群和周圍的老鄰居為老人操辦了喪事,在家裡設了簡單的靈堂。

她知道,奶奶不喜歡她哭。奶奶總說,是那些纏著媽媽長不大的孩子才會哭,她沒有媽媽,所以她不哭,她要長大,才能照顧好奶奶。

可是她已經不哭了啊,為什麼還是長得那麼慢,連奶奶都等不了她?

在國外的甘霖接到通知,第一時間就趕回了國。

撤靈堂的時候,鄰居拉住甘霖,指了指那個小小的穿著白衣的孩子,“那孩子,怕是要憋壞了,這都幾天了,一聲都沒吭。”

甘霖走上前,輕輕把那小小的身軀攬進懷裡說,“雅南,雅南,你哭吧……奶奶不會怪你的……”

她小小的鼻翼忽地張了幾下抽著氣,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對,她叫雅南,宋雅南。

名字是甘霖阿姨給她起的,以前奶奶都管她叫小丫。她快上學了,那年甘霖阿姨來了,是奶奶的女兒,聽說在國外做各種各樣的罐子,還送了她一隻好看的小花瓶。

她往裡面插了一支鬱金香,黃色的,漂亮極了。

甘霖阿姨說,“不能上了學也叫小丫吧。不如……叫雅南好了,以雅以南,以龠不僭。”

她聽不懂是什麼意思,好奇地問,“雅南是什麼意思啊?”

甘霖阿姨摸著她的小腦袋說,“雅南,是指美麗的音樂聲……就想小丫唱歌一樣。”

“啊……”她恍然大悟,“雅南,雅南就是小丫在唱歌是嗎?真好聽,那我就叫雅南啦!”

甘霖阿姨笑著說,“阿姨也有一個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兒,以後有機會,讓你們一起玩。”

“真的嗎?”她開心地問,“她叫什麼名字?”

“她啊,叫甘願。”

“她和我一樣高麼?”她抬手比劃著問。

“差不多。”

“她是長頭髮嗎?”她拎起自己的小辮又問。

“嗯,她和雅南長得還有點像呢……”

奶奶在一旁呵呵地笑,“只有一個小孩子啊,總是寂寞,當初我就想讓你有個伴,哪裡想到……”

“媽——”甘霖阻止了母親的話,“孩子在呢。”

“哎,我是老糊塗了。”老人嘆了一口氣,“你爸走了,我就越發老糊塗咯。”

“我就說把你們一起接過去不好嗎?”甘霖說著轉臉問雅南,“雅南,和阿姨一起出國好嗎?有小姐姐陪你玩哦!”

雅南有些期待地看了看奶奶,奶奶卻說,“我在這裡陪著你爸。”於是她也搖了搖頭,“奶奶在這裡陪爺爺,我在這裡陪奶奶。”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甘霖阿姨都沒有回來,說是很忙,她一心盼著有一天可以見到那個叫甘願的小姐姐,卻一直也沒見到。

直到,奶奶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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