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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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驚慌不定地問:“皇祖母, 我也要在內宮留宿嗎?”他已經年滿六歲, 留宿壽康宮於禮不合。皇瑪麼寧可違反宮規都不讓他回阿哥所, 皇額娘也沒有另派人來伺候他, 到底發生了什麼?

皇太后嘆息著摸了摸他的頭:“四阿哥不必多慮,你皇阿瑪說了,讓你暫時在哀家這裡住幾日,不必急著去上學。”

幾日?連學都不用上?胤禛心裡一沉, 皇阿瑪最重學裡的規矩,進了學的阿哥們日日苦讀,每年只得五日假, 分別是三節、萬壽和自己的生日,除此之外就是除夕都不得休息。

現在皇阿瑪竟然給他一次放了這麼長的假, 很明顯是有事想要避著他了,難道是他哪位額娘......

皇額娘孤孤單單,小六懵懵懂懂;不管是承乾宮出事,還是永和宮出事,他都是唯一能求情的人了。胤禛想著, 突然掀了被子,撒腿就跑。

“四阿哥!”蘇嬤嬤忙命人追了出去。

也不知道是什麼力量驅使著他,胤禛竟然冒著料峭的寒風,一口氣從壽康宮, 跑到了東一長街。長街上比鄰而居的兩座宮殿是他從小到大的家。

胤禛先經過了燈火通明的永和宮,往院裡一張望,宮娥來來往往, 卻個個神色緊繃。門口備著全套的妃子儀仗,手持香爐、浮塵的太監們個個躬身肅立,不聞一點兒聲音。

這麼晚了,德額娘還要出門?

胤禛有些詫異,但德額娘在家他就放心了,於是又快步往承乾宮去。與永和宮相同的是,承乾宮也是一片燈火輝煌,但是氣氛卻是迥然不同。往日熟悉的宮娥們全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穿著墨綠色太監服的粗壯內侍們,進出於每間宮房,翻箱倒櫃的聲音不斷從房間裡傳來。

這些奴才怎麼這樣大膽!胤禛正要生氣,卻眼尖地在角落裡發現了康熙的便轎,定睛一看,梁九宮正垂手站在正殿外不遠的地方。

皇阿瑪也在?那些奴才......就是皇阿瑪吩咐的了?

他這樣從慈寧宮跑出來,大人們肯定不會放他進去。胤禛猶豫了一會兒,毅然轉身,他知道後院牆上有個他淘氣挖的小洞......

與此同時,繡瑜放下手裡的書,皺眉道:“四阿哥跑出來了?”

竹月低頭,腦門上全是汗:“奴婢無能。已經派人去找了。”

“糟糕,備轎,去承乾宮。”

承乾宮正殿。膝蓋與冰涼的地磚接觸,上面精細的雕花圖案深深地嵌入皮肉之中,皇貴妃的心比這夜裡的磚塊更涼,她還是把脊背挺得直直的,聲音繃得硬硬的:“臣妾沒做過,沒有就是沒有!”

康熙坐著正中央的寶座上,面色陰沉難辯,好半晌才說:“慎刑司的驚奇嬤嬤說,謹兒熬不過刑,已經招了。”

驚奇嬤嬤是內務府專門訓練的,拷問女眷太監、宮闈密事的行刑人員。傳聞驚奇嬤嬤手裡有一百零八道酷刑,號稱“竹筒倒豆子”,就是說落到她們手裡的人,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她們受命於皇家,一生不能離開宮禁,世代被帝王掌控,故而絕對忠誠可靠。

“賤婢害我!”皇貴妃悽然抬頭,“皇上也相信嗎?”

“朕不想信。但朕不得不相信。那藥名為‘化石粉’,是西南邊陲一帶的特產,是苗人用來驅趕偷吃糧食的鼠類的。南疆距離京城千里之遙。”康熙說著停頓了一下,平復聲音裡些微的哽咽。他心裡的涼意一點兒都不比皇貴妃少。佟佳氏,他的舅家,至親的血脈,提拔的奴才,重用的臣子,卻在背地裡幹著這樣的陰司勾當,禍害他的兒子們。

“佟府兩個月前向一濫用毒物、草菅人命的神秘苗人支付了萬兩白銀,是為何意?那日你母親進宮帶給了你什麼東西,你敢說不知?”康熙步步逼問,越問越是怒火中燒,猛地將手中的茶杯擲於地上。

“嘩啦”的響聲之後,皇貴妃臉色一片慘白,她早就一無所有,不過一個空架子沒了也就沒了。禍及家族是她最後的軟肋。

皇貴妃的語氣也不禁激動起來:“佟佳氏身沐皇恩數十載,怎會去暗害六阿哥?皇上你可以怪臣妾不賢,妒恨德妃。可六阿哥也是孝康皇後的親孫兒,同樣身負佟佳氏血脈......”

提及此事,康熙同樣心中大慟,想起了早逝的母親,如果孝康皇後在九泉之下看到這一幕,該是何等的心痛啊!他不由質問道:“你既知道,就不該採取把藥下在胤禛淨手的水裡,這樣陰毒的法子。以兄害弟,六阿哥若果真受害,你讓胤禛日後如何自處?”

“臣妾......”皇貴妃跪直了身體,正要回話,卻聽得門外咚的一聲,像是重物落地的聲音。梁九功喊:“哎喲,四阿哥,您怎麼在這兒?”

康熙與皇貴妃俱是一驚。康熙大步行至門檻前,果然見胤禛跌坐在地上,垂著頭看不出臉上的表情。

“是誰跟著四阿哥的?你們是怎麼做事的?!”康熙下意識就朝梁九功等人發火,“還不快把四阿哥送回壽康宮。”

“不!我不去!”胤禛突然掙開眾人的手,直直地跪在地上:“皇阿瑪,額娘她不會做出這種事的,您與額娘夫妻十餘載,一定是最瞭解她的了!求皇阿瑪明察!”說著重重地給他磕了幾個頭。

“你!”康熙一時語塞,看到遊廊上繡瑜帶著宮女匆匆而來的身影時,更是一驚,呵斥道:“這是朕的事!你小小年紀不專心學業,竟敢妄言君父之失!”

胤禛背對著繡瑜,面無懼色地抬頭直視康熙:“不知而言為妄言,我是額娘的兒子,我知額娘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皇貴妃方才聽聞康熙斥責胤禛,慌忙行至殿門前,卻得了他這樣一番擲地有聲的話,心裡悔恨與憐惜交雜,滋味莫辯。抬頭又見德妃站在幾步開外的地方,神色複雜而僵硬,皇貴妃心裡突然湧上一陣快意,德妃費盡心機扳倒了她又怎樣?

終有一日,德妃會發現皇帝永遠不屬於她一個人,兒子早已只認自己這個養母!到那時,她將一無所有!皇貴妃想到這裡,臉上終於泛出一抹潤色,不著痕跡地地衝繡瑜抬了一下下巴。

胤禛順著眾人的目光回頭,生母纖秀的身影映入眼簾,他腦子裡轟的一聲,好似一個雷把他劈成了兩半,剛才跟皇阿瑪正面爭辯的勇氣化作烏有。不管怎樣,六弟是因為他才受害的,路都走不好就踉踉蹌蹌地跟在他身後、一向沒心沒肺快快活活的小六差點送了性命。而他,還在為兇手爭辯。德額娘應該恨死他了吧,再也不會有人給他做衣服、那樣細心地給他講道理了。

胤禛面色慘白地跌坐在地上,垂了頭,身邊至親環繞,卻像只沒人要的小動物。

將皇貴妃與他截然不同的反應盡收眼底,繡瑜心裡湧出一陣無盡的荒涼與憤怒,她差點冷笑出聲。胤禛此刻還沒有被跟紅踩白的宮廷權術所影響,只是個真性情的傻孩子罷了。她的傻兒子冒著觸怒皇父生母的危險給皇貴妃求情。皇貴妃的第一反應卻是向她耀武揚威。

康熙咳了一聲,有幾分埋怨:“你怎麼來了,不是讓你在永和宮靜候訊息嗎?”他還沒有下定決心處置皇貴妃,生怕繡瑜跟他哭鬧不休,又怕她因剛才的話遷怒胤禛。

誰知,繡瑜緩步來到康熙面前,神色如常地給他行了禮,好像殿中站的不是自己的仇人、剛才聽的不是自己的親兒子給仇人求情的話似的。她臉上甚至帶了幾分柔和的笑,緩緩道來:“皇太后帶著幾個孩子在壽康宮玩,四阿哥一時不妨走迷了路。皇太后急得不得了,叫臣妾來尋。”

她此話,大有將胤禛剛才之話一筆勾銷之意。

康熙頓時大為滿意地點頭,衝胤禛說:“聽到沒有,快隨你額娘回去。今後不要亂走了。”

“我——”胤禛正因自己剛才的話內疚不已,自覺無顏面對生母,下意識就想迴避。不等他開口,卻被繡瑜堅定不移地扶起來,拍拍袍子上的灰,牽住了手。那是一雙用玫瑰花汁子泡得很軟的手,指甲修建得整齊秀美,沒有帶指甲套所以顯得更加溫暖而鮮活,但是它牽著自己的力道,卻是堅韌而執著的。

胤禛莫名覺得安心,懵懵懂懂地跟著往前走。

從此之後的許多年,遇到許多事,他都會想起這雙手,想起這樣一雙兼具溫柔與堅韌的手,想起那天額娘牽著他,回了阿哥所。

繡瑜讓他躺在床上,拿薄被子蓋了。吩咐人打水給他淨手淨臉。伺候的宮人快速地退了下去,讓他們母子倆獨處片刻。

胤禛左顧右盼,結結巴巴地開口:“六弟會沒事的,對嗎?”

繡瑜撫著他床頭上的小狗撲蝶流蘇結子,坦誠地搖頭:“額娘不知道。”說著滿是憂心地撫摸著他的頭:“你也大了,應該知道你六弟這個名字不好,額娘也不知道能不能護得住他。”

胤禛若有所思地點頭,繡瑜坦誠的態度給了他很大的勇氣。胤禛終於把那日躲在衣櫃裡聽到的訊息和盤托出,然後抓住她的胳膊,用渴望認同的眼神看著她問:“所以皇額娘不會害六弟的對嗎?人無信不立,她明明......”

“是君子無信不立。你說不知而言為妄言,可知其皮毛不知其根骨,一樣是妄言。”繡瑜不由嘆息,從小生活在陰謀鬥爭之中,胤禛原本不是個好騙的傻白甜,但是他對皇貴妃有感情,讓一個孩子相信自己的母親是壞人,的確是難了點。

見他一臉委屈還想反駁,繡瑜只得嘆息著說:“佟七娘死了。”

胤禛不由愣住,抓著她胳膊的手下意識用力:“怎麼會......怎麼會?如果皇額娘真的言辭拒絕了佟夫人,何用殺人滅口?胤禛頓時覺得如墜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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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汪!嗚,汪!”毛色雪白的西洋哈巴在屋裡焦急地繞圈圈,時不時抬起頭瞪著一對玻璃珠子一般的大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炕上的三位小主人,尾巴搖得像風輪一般,拼命地想要求關注。

然而今天它的百般賣萌卻沒起到什麼效果。四阿哥依舊託腮望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六阿哥坐在一邊專心致志地玩自己的手指,抬頭見四哥依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只好喝道:“小奧,別吵!”

這是他的狗,三歲的時候因為不會起名,就跟著奧利奧起名叫小奧。

小奧聞言委屈地“嗚”了一聲,趴在地上不動了。

被乳母抱在懷裡的九兒見了,咯咯地笑個不停,身子往外倒,伸著手似乎想要去抓。

胤祚望著外面夕陽灑下的一地金光,也蠢蠢欲動,磨磨蹭蹭地喊:“四哥......天氣這麼好,不如我們放風箏給妹妹看?”

地上的小奧也轉頭看他,搖尾巴的頻率更快了。同時被弟弟和狗用期盼的眼神望著的胤禛一陣無語:“是你想放風箏了吧?”

額娘叫他們去給溫僖貴妃見禮,等他們到了正殿,額娘和貴額娘卻有事出去了。永和宮的宮人把他們連人帶狗送到了慈寧宮玩,連半歲的妹妹也被送來了。跟著他的謹兒、蘇培勝全都不見了蹤影。他親眼見額娘身邊的竹月姑姑給太皇太后稟報了什麼,老祖宗的眼神一瞬間陰沉得可怕。

胤禛跟弟弟對視一眼,都本能地覺得不對,頓時失了玩樂的心情。然而胤祚很快又沒心沒肺起來,拉了他的衣角耍賴:“額娘說了讓我們在慈寧宮玩,額娘總會有辦法的!走吧,四哥,今年還沒放過風箏呢!”

胤禛卻沒有這樣的自信。他看得很清楚,皇阿瑪的東西十二宮住滿了人,額娘雖然位列四妃,但上頭還有皇額娘,還有貴妃,還有資歷更老的惠榮宜三妃。況且他孤身來了慈寧宮半日,不僅德額娘不見蹤影,連承乾宮也沒有派人來尋他!

宮裡肯定是發生大事了!

胤禛心不在焉地握著線軸子,放出去的風箏才飛到一半就突然斷了線。身邊的宮女都覺得可惜。民間風俗,風箏要飛到高處,主動拿剪子剪斷了線才是“放晦氣”的好兆頭,這種自個兒斷了的,就不能作數了。

竹月就又拿了個七彩鯉魚的風箏來:“四爺再放一個吧。”

胤禛卻沒什麼心情,擺擺手叫罷了。胤祚眼珠子一轉,遞了把剪刀過來:“那四哥剪我這個吧,以前額娘放風箏都是我剪的。額娘說,這叫通力合作,共享成果,一樣能去晦氣。”

胤禛不由失笑,小六真不像長在皇家的孩子。皇貴妃雖然寵他,但也是小時候的事。從他記事開始,對額娘的印象就是一個高高在上的明黃色影子。更有甚者,大哥他們與自己額娘主要的溝通都是來自於過節、過壽的賞賜,透過那些華麗冰冷的珠玉,努力去想象背後的溫情。這才是皇宮的主調。

小六在父嚴母慈這方面,絕對是人生贏家。

胤禛哼了一聲,曲起手指敲在他頭上:“玩的事記得這麼清楚。額娘旁的話,怎麼就不見你聽呢?”到底還是握著剪子,幫胤祚剪斷了手中的線。

胤祚手上的力道一鬆,那長長的一串燕子風箏立刻隨風而去,卻恰好遇到一隊北歸的大雁。遠遠望去,那風箏上畫的燕翅隨風顫動,真像活了一般。連那為首的活燕也嘎嘎地叫了兩聲,似乎在跟“同伴”打招呼。

胤祚跟九兒都笑起來,就連胤禛也眉眼舒展開來。竹月驚訝地說:“春回大地,鴻雁高飛,這是好兆頭啊。兩位阿哥今年定能逢凶化吉,平平安安。”

兄妹三人在慈寧宮花園裡玩了一下午。驚飛了御河裡優哉遊哉的天鵝,嚇壞了春日裡剛破繭的蝴蝶。西洋哈巴犬小奧滾得像只土狗,連路都還不會走的小九也在乳母的幫助下折了只紫色的玉蘭戴在頭上。

這樣好的氣氛,一直持續到晚上用膳。

可是直到宮門落鎖前,都沒有人來接他們回宮,皇太后說要帶了他們回壽康宮跟五阿哥一起住。

這下連胤祚也忍不住驚慌起來,拽著蘇嬤嬤的衣角不放手:“額娘去哪兒了?我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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