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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紳田連阡陌, 人少地多;鄉里小民地少人多。這丁銀不問貧富, 只按人頭徵收, 貧苦佃戶實在是不堪重負。家父就有了把丁銀攤入地稅中, 一併徵收的主意,即為‘攤丁入畝’。”

“可是這攤丁入畝,說來容易——不過計算好丁稅總額,拿田土面積一除, 加在原來的地稅上就完了。可現實是,地主鄉紳有田十畝,必定只報八、九畝, 以求避稅;縣衙雖然發八、九畝的田契,必定只記載五六畝, 以防朝廷加徵稅款時,本縣徵收不力受上峰苛責;到了州府又剝一層皮,這樣層層盤剝下來,報到戶部的田土跟真實數量相去甚遠。田畝數量不明,怎麼做這除法?”年羹堯站在西面炕前, 將過去兩個月他們跟那些土豪劣紳鬥爭微微道來。

年遐齡與胤禛通力合作數月,共推“攤丁入畝”的新政,雖然因為反對者眾不了了之,但是卻對這位言辭懇切、作風務實的四王爺非常看好。這位湖廣總督遂派幼子進京, 名為充作胤禛門下奴僕,實則是盼望年羹堯能得胤禛提拔,成為其倚重的心腹臂膀。

胤祥跟他有幾月共事之情, 自然溫和親密;胤祚知道四哥看重他阿瑪年遐齡,也微笑以對。

唯有十四見他雖然口才頗佳,但說話時雖然低著頭,眼皮子卻時不時往上一翻,露出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分明是在暗暗打量主子們的神色。十四便有些不喜,端了茶杯皺眉道:“你一路辛苦,先下去歇著吧。”

年羹堯早知六阿哥是四爺的左膀右臂,一心盼著在他面前大展奇才,萬沒想到居然被虛歲不過十四的小阿哥一句話不鹹不淡地打發了,不由愣在當場,面色漲得通紅,片刻才躬身告退。

胤祥不由皺眉看了十四一眼。胤祚隔著菱花鏤空窗戶見他邁出門坎的時候,箭袖底下雙拳緊握,僵直著脊背大步而去。胤祚頓時搖頭道:“這個年亮工有些本事,可這性子還有得磨練呢!”

十四瞥了胤祥一眼,驕傲之色溢於言表。

胤祚屈指敲在小弟頭上,正色道:“言歸正傳。這次收債的事情,額娘早已胸有成竹。那些官兒不是愛送禮嗎?額娘早命人聯絡了皇伯父的門人、山西糧商範百萬,將那些禮物全都折變成銀子,充作欠款歸還國庫。”

胤祚說著露出陰損的笑容:“這也多虧了十四弟,求著老八他們幫娘娘‘撐面子’。百官送禮給額娘,四哥要敢說一個不字,就是不孝;要不說,又奈何不了那些哭窮的官兒。老八知道這個,豈有不順水推舟的?足足聯絡了四五百官員,送了幾十萬銀子的禮,給額娘把生日辦得風風光光的!”

“噗!”胤祥不由捶桌大笑,“這可真是黃鼠狼給雞拜壽了。難為你們怎麼想來?”片刻復又嘆道:“只是委屈了額娘……”

本應是歡歡喜喜過生日的事情,卻摻和上這些朝堂鬥爭,到底是他們連累母親。

胤祚聞言也跟著嘆氣,隨手撥弄著窗臺上的松樹盆景兒。

十四卻冷哼一聲:“四哥辦的好差事,全家都陪著他一塊兒得罪人!”

胤祚還來不及呵斥他,已經聽得門口便一聲耳熟的冷笑:“你這麼能幹,怎麼不在皇阿瑪下旨之前幫忙推了這事?”

胤祚胤祥同時在心裡暗叫一聲糟糕,果然見胤禛一身石青四爪蟒貝勒吉服、朝珠花翎穿戴得齊齊整整,正大步跨進書房門檻,冷著臉跟十四對視:“年羹堯進京頭一天,他怎麼冒犯你了?”

十四本來已有悔意,可想到自己在京多方籌謀,他一開口就為個奴才出頭,當即臉色一沉,還好有胤祚擋在前頭殺雞抹脖子地衝他使眼色。

胤祥則趕緊上去迎了胤禛,賠笑道:“四哥回來了,快用茶。”

胤禛接了茶盞卻不用,也不開口,氣氛沉凝下來。

胤祚掐著十四的胳膊,用自以為兇狠的眼神威脅了半天。十四掙了一下,反口質問道:“我一向是口無遮攔的,四哥,你在湖廣大刀闊斧清點田地,逼死十幾個朝廷命官。雖然是行的是利國利民的好事,但是你可曾想過,這些人背後的主子也會為難額娘?”

“老十四!”胤祚捅了他一胳膊肘,搶著喝道,“這裡誰不是額娘的兒子?輪到你逞英雄了嗎?”

十四眼睛一紅,還是忍怒道:“七月裡,皇阿瑪明明還有意冊封額娘做貴妃,為什麼好好的就沒了下文?四哥,你做的是好事,但我一向是幫親不幫理的。這話除了我沒人敢說,但是哥哥們也未必不這麼想——有了這壽禮折變成的幾十萬銀子打底,你的差事固然好辦了。可是額娘卻把這些人送禮的命婦王妃全得罪光了。日後還有誰敢來給她慶生?”

這番話說得擲地有聲,勸架的兄弟倆一時也無可反駁,只得心驚膽戰地看向胤禛。

胤禛臉色青白,嘴唇抿得緊緊的,卻罕見地沒有辯駁,只長出口氣,起身負手道:“你有閒功夫在這裡跟我置氣,不如幫額娘做點實在的事——額娘雖有妙計,但是後宮不能干政,皇阿瑪這幾年越來越講究這個。老八不是想你跟我鬧嗎?我打算來個將計就計,只是這事少不得連累你捱罵,要是做成了,算我欠你一回。”

擲地有聲的一番話得了他這樣不鹹不淡的回應,十四有種一拳打到棉花上的無力感,半晌只扭頭道:“誰叫我倒黴上了賊船呢……”

明明是互相交託後背的關係,偏偏嘴上都不饒人。胤祚聽了“哎喲”一聲倒在炕上,扶額嘆道:“四哥,你和老十四上輩子就是佛祖蓮臺下扭成一股的兩根燈芯——明明離不得,卻又都彆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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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幹就幹,十四故意挑著康熙往永和宮去的時候,去給額娘請安,順便抱怨四哥不近人情,單催著他要銀子,果然引得康熙勃然大怒。

“混賬!”康熙揚手掃過炕幾,青瓷茶杯在地毯上滾了兩圈,剛好落到十四膝邊,“你身為皇子,又是四阿哥的親弟弟,不論公私都該依令行事才是!可你呢?為點銀子斤斤計較,在你額娘跟前酸話連篇!朕少你們的用度了嗎?”

被君父這樣呵斥,十四在心裡痛罵四哥,面上卻不得不忍氣吞聲,垂頭不語。

康熙罵完驟然想到,因為內庫沒錢十二阿哥以後的兒子們分的現銀很少,門下不少用度走的是借款,可不就是他剋扣了孩子們嗎?

若是前些年,老兒子說錯兩句話,情有可原的情況下,康熙肯定就抬抬手放過了。可是這二三年以來,朝堂上風起雲湧,阿哥們之間的明爭暗鬥,將他的一顆愛子之心反覆消磨,到如今已如驚弓之鳥一般,敏感到了神經質的地步。

近日高士奇又向他檢舉了索額圖的門人買官賣爵、拉攏大臣、培植暗線等等不法之事,其中不乏太子本人的影子。

康熙心寒之餘,更是暗自心驚肉跳——太子是他養在乾清宮裡,百般呵護,千疼萬寵養大的兒子。如果連太子都暗生反心,嫌他這個父親活得太長了,更何況其他皇子呢?

他猛地想起十四似乎跟老八老九走得很近,老四清繳戶部欠款卻是掛的太子的名頭。

難不成這又是老大老八挑唆著小兄弟對付太子嗎?這樣一想,地上跪著的好像不再是年幼的兒子,而是這些年漸漸羽翼豐滿、上躥下跳惹人討厭的“八爺黨”的一個縮影。

康熙越想越生氣,又存心殺雞儆猴,為老四辦差立威,順帶打壓愈演愈烈的皇子黨爭。多方考慮,他頓時下定了決心:“來人,帶他下去,在毓慶宮門口跪上三個時辰。”

在哪裡不好?偏在毓慶宮。這不是明著踩他來給太子立威嗎?十四耳朵裡一時嗡嗡作響,眼前猛然一陣模糊,低頭看見手指上滲血,才發現指甲劃破了掌心。

被傳喚來侍立在側的胤禛亦是心驚膽戰,喉頭發緊,勉強定神求道:“皇阿瑪,十四弟年紀尚小,求您開恩。”

康熙冷笑道:“既然你四哥求情,你就跪到滴水廊底下去。好好想想為人臣為人子的規矩,跪安吧。”

十四脊背僵直,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半晌驟然想起這是在額娘宮裡,拖得越久越叫她看了心疼,趕緊重重嗑個頭,起身去了。

見他聽命而去,康熙心裡那塊玄著的石頭終於落回地上,可是心裡又像絮了團棉花似的悶得慌。他下意識地回頭,卻見胤禛雖仍站得筆直,神色卻有些怔忡。

康熙面色一沉,正要問話,卻聽得內室傳來一聲極微弱的瓷器碰撞聲。

康熙一愣,恍然想起這是在永和宮。他怔怔地拔腳往內室去,心下竟然有幾分膽怯,挑起聯珠帳,卻見德妃伏在枕上,背脊微微顫抖。她聽見腳步聲也不回頭,只顫聲道:“胤禎做錯了事,皇上要罰他,儘管往前頭去,何苦要當著我……”

康熙一愣,胸口那團積蓄的陰雲終於散去幾分,取而代之的是無限的後悔和悶悶的鈍痛。十四連福晉都沒娶的年紀,跟八阿哥親近也不過是跟著湊熱鬧罷了,他怎麼就一時蒙了心逮著小兒子撒氣?

更別說十四是德妃千辛萬苦生下來的小兒子,他怎麼就在永和宮當著孩子娘大發脾氣呢?

可惜君無戲言,賞罰的話一出口就收不回來。康熙頭一回覺得無顏面對自己的妃妾,抬腳出來,丟給胤禛一句“陪陪你額娘”,就頭也不回地坐上御攆走了。

康熙失魂落魄地回了乾清宮,呆坐半晌無話。梁九功上來倒茶的時候突然聽他問:“你跟朕三十多年了,可還記得阿哥們小時候,是什麼模樣?”

如今大阿哥、八阿哥步步緊逼,人人都知太子儲位不穩。梁九功哪敢接這話,只得訕笑著打哈哈。

康熙更覺得索然無味,剛要出言責怪他,卻聽小太監慌張來報:“不好了,九爺十爺在東華門跟六爺的人打起來了!”

“混賬!”康熙驀地站起身,氣血一衝,只覺得眼前一黑,跌坐回椅子上。

眾人嚇得幾乎魂飛魄散,忙亂著要去請太醫。康熙閉著眼睛喘了幾口粗氣,仍是吩咐道:“備駕,去東華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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