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0 章 光輝之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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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西阿斯揹著腐臭的屍體在黑暗的礦道裡穿行著,他一點也不覺得背上的屍體可怕。因為他已經有點分不清自己是不是也已經死了,還是還活著。

他已有太多太多天,沒有見過白天的太陽。

他每天得天不亮就下礦井幹活,月亮出來了才能從礦井裡出去。一鑿子一鑿子永不停息地砸著堅硬的岩石,提心吊膽地等著督工毒蛇般的皮鞭落到身上,生活裡只有無止盡的疲憊和痛苦。

只有地獄裡才會是這樣吧?

他一定是早早就死在戰場上了,靈魂落在了地獄裡受苦。

他原本是個小城邦裡的貴族之子,非繡花的好衣服不穿,非膏腴的食物不吃,家中奴僕成群,每天只需要學習詩歌音樂,和在體育場上鍛鍊身體就行。和方才礦裡高高在上的“主人”們沒有兩樣。

可是突然有一天,城邦戰敗了,所有人都淪落為奴隸,他被送到勞里昂當礦奴。當時他以為城邦滅亡是最可怕的事,沒想到遠遠不是。

勞里昂的礦奴,沒有幾個人能活過十年。大部分都是一兩年就活活累死了,或者因為礦內惡劣的條件生病而死,或者發生礦難被砸死、淹死。

他已經太多次目睹過同伴的屍體,早已麻木。

對主人來說,他們只是一些會說話的工具而已,銀礦的利潤如此豐厚,工具縱然損壞的快些也沒什麼。

他不由想起他自己也還是“主人”的時候,雖然沒有這麼苛待過奴隸,但也理所當然如此認為奴隸就是工具,那時連妻子在他眼中也只是傢俱而已,這是所有“主人”們的普遍看法。

誰知道“工具”的生活會如此痛苦呢?

他從礦井裡探出頭的那一刻,刺目的陽光立刻刺得他流出眼淚。感受到風吹在身上,他幾乎想馬上也躺下,永遠不再起來。

就算死,也讓他死在地面上吧!默無聲息地死在黑暗地礦井下,會不會連魂魄都永遠困在那裡呢?

—————

帕西翁回答塞雷布斯:“每月不過死百十人而已,不過日後擴張規模,肯定會多一些。奴隸現在不好買,你們都愛惜著用。等這些新礦口都租出去,勞里昂的奴隸肯定不夠你們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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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都遺憾地說道:“要是城邦趕緊再對外打仗就好了,那樣就會有很多便宜俘虜了。”塞雷布斯沉默不語。

帕西翁領著他們,將大部分礦口都轉了一遍,然後又回到了地面上。

其他人都在興致勃勃地討論該租哪個礦洞,塞雷布斯眯著眼睛回望巨大的礦山,長時間一言不發。

帕西翁注意到了,問道:“塞雷布斯,你在想什麼?”

塞雷布斯勾起嘴角,說道:“我在想有什麼辦法能把你們都趕走,獨佔勞里昂呢?”

眾人都沒當真,哈哈大笑說道:“這座寶山,誰不想獨佔呢?我們也想!”

帕西翁說道:“別做夢啦!你們看,在幾百年前我們就開始開採有銀脈的丘陵,但現在已發掘過的部分,和還沒有開採過的地區相比,仍然是何等的渺小!我們挖掘了這麼多年,可供開採的丘陵也一點也沒有減少,反而還因為不斷有新銀脈發現,變得更大。你的普拉託就算再有錢,也租不下這麼大的礦區!”

塞雷布斯輕輕吐了口氣說:“是啊。那你說我們的開採量突然增加這麼多,白銀會不會變得不值錢呢?”

帕西翁責備道:“虧你還是普拉託的主人,怎麼能問出這樣的話?貓頭鷹幣有多受歡迎還有人比你更瞭解嗎?

“凡是來到雅典的商人,我沒聽說過有不願意兌貓頭鷹幣的,我想你開設在別的城邦的普拉託一定也是如此。就算什麼貨物也不願意買的人,也都想換一些貓頭鷹幣帶回家。因為就算再不擅長做生意,只要把錢換成貓頭鷹幣帶回去,就總能賺一筆。這絕對穩賺不賠的買賣。因此我從來沒有聽說市面上貓頭鷹幣有夠用時候,也從來沒有聽說過白銀坯有夠用的時候。

“就算不鑄成貓頭鷹幣,白銀也不是別的東西:你的房屋夠大了,可能不會再想要新的房屋;你的傢俱夠多了,可能不想再要新家具。可有誰會嫌家裡白銀多呢?如果有多的白銀,要是花不完,我們會把它儲藏起來。不流到市面上沒人要,它怎麼可能變得不值錢?”

塞雷布斯苦笑道:“你說得對,是我糊塗了。”

勞里昂就算貯藏量再大,也無法滿足全希臘對白銀的渴求,也許還不只包括希臘世界。

就算這裡能出產再多的白銀,都絕對能被消化掉。

作為商人,他知道這是再好不過的生意了,絕對是暴利。可是作為人,他卻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力。

他救不了腳下這座煉獄裡的任何一個人。

可以預見,礦主們為獲取利潤,會源源不斷往這裡投入更多奴隸。人們對白銀的慾望無窮,勞里昂對人力的渴望也將無窮。

他買不完這裡的礦脈,因此無法阻止別人來開礦。他買不完世間的奴隸,也無法阻止奴隸進入礦井。就算他能把現在正在礦裡受罪的人都買下,救了他們,也不過換一批人在這裡受罪而已。

可是難道就什麼也不做嗎?

塞雷布斯返回雅典,調集資金,儘量將能承租的優質礦口都租下。至少勞里昂奴隸販子們現在手中的奴隸,在他手裡進入銀礦,總比在別人手中好一些。

轉眼勞里昂銀礦對外公開承租之日就到了,承租結束之後,全雅典都被震驚。因為光租金,國庫這天就收穫了20塔蘭特,其中普拉託就拿出了15塔蘭特。

租金是銀礦收入的小頭,大頭是日後的產出抽成。按照以前的比例,今年國庫收入豈不是要超過100塔蘭特!

只抽成24分之一的國庫收益都將如此之高,那承租礦脈的私人收益會有多高?

拿到了大部分礦口的塞雷布斯又再次被所有人矚目,連阿裡斯提德都找到了他。

阿裡斯提德自從掌握城邦的實權之後,為少受感情傾向的影響,很少再和人有私人交往,唯一的例外是塞雷布斯。

他一直希望塞雷布斯成年後就進入政壇幫他,可是塞雷布斯卻一直對公共事務不感興趣,不願擔任公職。

見面之後,他責備道:“塞雷布斯,又賺了一大筆是嗎?你更沉迷於私人生意了。我原以為你會成為我的幫手,你卻只關心你的私人事務。要是所有公民都像你這樣,我們的城邦該交到誰手裡呢?”

塞雷布斯見到他是很高興的。離開雅典好幾年沒見面,回來後他也忙,阿裡斯提德也忙,見一次面不容易。

他擁抱了一下阿裡斯提德,說:“阿裡斯提德,難得見一次面,不要說這樣的話。城邦裡多得是有雄心壯志、願意獻身公共事務的人才。你知道我沒有耐心,我的性格不適合擔任公職啊。”

阿裡斯提德不認為他不適合,但他不願意也拿他沒辦法,嘆了口氣說:“唉,你可知道,特米斯託克利一直在鼓吹要把城邦的權利平均地下放到每一個公民的手中。可是有幾個公民接受過合格的政治教育,願意放下私人事務,對公共事務用心呢?連你都不願意。

“城邦每次召開公民大會時,都得警衛拿著棍子去集市上趕人,才能把他們趕進議會廳。這樣的人怎能弄得清楚,該施行怎樣的政策才能對城邦有好處?將權柄交到他們手上,等於是交到那些最善於煽動,說話最好聽的人手裡,而不是品德高尚,能做出對城邦最有利的選擇的才士手裡。”

塞雷布斯有點驚訝地一挑眉毛:“特米斯託克利想要將權利均分給每一位公民?”

阿裡斯提德厭惡地說道:“他這是不懷好意,想藉此機會討好民眾,好自己攫取權利。如果真那麼做,非把城邦引入深淵不可!”

塞雷布斯說:“但這恐怕不好阻止。想要獲得更多的權利、更多的財富、更高的地位,是人之本性。你如果要強行阻止,是逆勢而行,一定會被眾人怨恨。”

阿裡斯提德說道:“我不怕被人怨恨,我不能眼看著他把城邦引入歧途。不說這個了。塞雷布斯,你去過勞里昂了,你預估勞里昂今年能為城邦增加多少收入?”m.166xs.cc

塞雷布斯說:“100到150塔蘭特吧。”

阿裡斯提德問:“以後能有更高的收益嗎?”

塞雷布斯沉默了一下,說:“應當會吧,第一年所有的礦口人力都不會很充足,充足之後,產量必定會增加。你問這個做什麼,城邦需要錢嗎?”

阿裡斯提德笑了,說道:“不,我是異想天開。現在勞里昂每年已經有100~150塔蘭特的收入,平均分到每名公民頭上,大約有10~20德拉克馬,已經是一個公民三四個月的收入。如果城邦的收入能更高,能擔負起所有公民的錢生活,讓他們不必為生計忙碌,那麼也許就可以所有人專門學習政治。要是能這樣,也許才可以讓所有人均分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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