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第八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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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吧, 我等你死在我面前這一天很久了。”彷彿在期待一場早就約定要上演的好戲, 錦麟饒有興致的說:“當然了,如果伯父若是自刎的話,當真要下大力氣, 把刀割進肉裡幾寸深,否則的話。一時半會死不了。上次在詔獄有一人用瓷碗的碎片自刎, 被發現後,粗略包紮, 在自己的血汙中打滾了三日了才斷氣。伯父如果不想死的那麼不堪, 最好不要猶豫,狠狠的割下去。”

穆燁松見侄子絲毫不亂,拿不準他是在故作鎮定還是根本不在乎, 但他既然豁出去生死, 決不能這般就認輸。他冷笑道:“你就不怕白擔了謀殺伯父的罪名,你我的恩怨矛盾, 世人皆知, 說你和我發生口角,怒而殺人!像你這樣大逆不道的人,皇上怎麼會輕信於你?”

本朝以‘仁,孝’治天下,擔了不孝不敬之罪的人, 不要妄想能被世人容忍。

“聖意難測,相不相信我,不勞伯父掛心。”錦麟一攤手, 輕描淡寫的說道:“我不怕被你連累,你儘管動手。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我等這一天很久了。如果能親眼看著你嚥氣歸西,被人講講閒話,我是無所謂的。”說完,他眼眸一挑:“還是你根本就害怕了,不想死?”

臨死之前還要被他輕視,穆燁松雙手顫抖,笑道:“你在虛張聲勢!你這種人怎麼會放任到手的榮華富貴被我拖累而被奪走?”

錦麟彈了彈膝[處的灰塵,不屑的哼道:“您到底死不死?若是不想自刎,就將繡春刀還給我!還有,你怎麼就覺得你死在我面前,會拖累我?如果你死了,我自然有辦法掩蓋一切。”

那冰冷的刀刃抵在喉嚨處,第一次讓穆燁松感覺到死亡離自己這麼近,繡春刀並不輕,單手持的久了,整個手腕開始痠麻,微微顫抖。錦麟看到這一幕,譏諷道:“害怕了?其實選擇自刎真不是個好死法,又疼又難成功。當然了,你想栽贓陷害我,考慮這個法子還是不錯的,因為一刀下去,割斷脖頸,噴濺的血液能達到幾丈,我坐的這個距離,剛好能飛濺到。到時候聞聲趕來的靜宸,想必會看到我一身鮮血和你的屍體在一起。呵……那樣的話,我只有把靜宸一起殺掉了。”

穆燁松一怔,並非任何人都有自盡的勇氣,尤其是採用如此慘烈的方式。握著刀的手,彷彿連血液都不通暢了一般,涼的透骨,此時只覺得掌心細細出了一層冷汗,溼滑的握不住刀柄了。他凝視錦麟的黑眸,而對方好不閃躲的目光死死纏住他的視線,不知怎地,他竟然一陣眩暈。

“不敢動手?”錦麟低笑:“覺得自刎太難,不如試試一刀戳進心臟,從左邊第二根肋骨下刺進去,能直中心臟。”

穆燁松好像看到了自己倒在血泊中的模樣,雙眼死魚一樣的呆滯翻白著,而身下汩汩的血液流個不停。穆錦麟卻站在這片血腥中,得意的盡情嘲笑他。

他做出要自盡的模樣,是想在最後關頭,看著死死扼住他們東府喉嚨,玩弄他們生死的穆錦麟方寸大亂。而不是想送上門自盡,叫穆錦麟在自己的最後時刻,極盡嘲笑之能事的。

他不想那樣死……

而這時,錦麟忽然蹭的站了起來,大聲呵道:“穆燁松!”

突如其來的吼聲叫穆燁松身子一震,那繡春刀竟然咣噹一聲掉在了地上,說時遲那時快,就見錦麟上前幾步,抬腳一勾,凌空一抓,就把繡春刀重新握在了右手中。他左手則揪住伯父的衣襟,把他提到面前,惡狠狠的道:“你這老狗,你若是貪生怕死,何苦把我找來浪費時間?!”

穆燁松身子虛軟,若是錦麟拎著他,他怕是要跪在地上,額頭上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順著鬢角滴落。

錦麟推著伯父的身體向前走了幾步,把他按在牆上,右手的繡春刀架在他脖子上,冷笑道:“反正你也想死嫁禍給我,不如我手刃了你!索性就坐實了謀殺伯父的罪名!”說著,那刀刃向對反脖子上按了按,登時便有一縷鮮血順著刀刃滑下。

穆燁松連呼吸都不敢了,死死憋著氣,上下牙關打著顫道:“穆錦麟……你不要……胡……胡來……”

“胡來?我想胡來的時候多了!”錦麟道:“自從知道是你讓靜宸來告密,害死我的父母後,我無數次設想這一幕!把刀架在你的喉嚨上,狠狠的劃上一刀,叫你下地獄去給我的父母道歉!”

“穆,穆錦麟,你這麼殺了我,對你沒有好處……”

錦麟嗤嗤笑道:“有意思,你剛才不還想誣陷我呢麼。誣陷總有破綻,怎敵我親自動手來的真實?”

看著仇人害怕恐懼而瑟縮的模樣,錦麟忽然漾起莫名的興奮。那個叫囂著就這麼殺死伯父的聲音越來越強烈,將一直控制憤怒的理智壓制了下去。

殺了他!以解心頭之恨!

錦麟將牙關咬的咯吱作響,此時只需一刀下去,就能讓長久以來的仇人身首異處。

穆燁松面如死灰,竟連掙扎的力氣都沒了,嘴唇慘白的喃喃的道:“……你不能……殺我……不……”可是分明感受到了脖子上的刀刃向下壓了下來,已割進皮肉當中了。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你早該知道應有此報!”錦麟分不清楚自己握刀的手在顫抖,是不是因為興奮所致。這裡只有他和伯父兩人,而穆燁松此時在他面前完全是待宰的羔羊,毫無還擊之力。

正此時,忽然聽到門口有丫鬟道:“老爺,西府的二少奶奶派人來了,說想問一問二少爺什麼時候歸家。”

是暇玉。

錦麟如夢方醒,把架在伯父脖子上的繡春刀拿開,在他肩膀處蹭掉血跡,插回了刀鞘:“……我不殺你,免得髒了我的手!”錦麟一字一頓的說,看著頹然跪地的伯父,慢慢的向後退,哼笑道:“沒必要為了你這種死不足惜的人,惹麻煩。我還是那句話,不想連累別人,便自盡罷!看在列祖列宗的顏面上,你若是死了,我就放其他人一碼!”說完,打開門,頭也不回的大步跨了出去。

出門後,頂著冷風向府門走。那個暇玉派來的丫鬟,看到錦麟後,忙跟上去,但見老爺表情陰沉凝重,不敢出聲,只默默的跟在身後。

而這時,就見迎面急急走來一個人,那瘦削的身型在這冬末的夜色裡顯得分外單薄,正是穆靜宸。

靜宸走到錦麟面前,看到他袖口處有一片血跡,腦袋嗡的一聲,渾似被人打了一悶棍,抖聲道:“……我爹……你把我爹怎麼了?”錦麟冷冷一笑,上下打量靜宸,道:“你這次告密做的還不錯。”說罷,斂回目光,撞開靜宸,向府宅外走去。

而靜宸在原地怔了下,立即舉步便跑,闖進方才穆錦麟出來的那屋,就見父親跪在地上,脖頸處鮮血淋淋,衣襟、地上,斑斑點點一片刺目的赤紅。他撲過去大喊:“來人——來人——叫大夫——”

穆燁松搖頭道:“我……沒事。只是皮外傷……”

靜宸用衣袖給父親捂住傷口,恍然問道:“這是怎麼回事?穆錦麟要殺你?他怎麼能……他怎麼敢?”

知道穆錦麟今日來了府中,和父親見面後,靜宸就有種不好的預感。現在事情發展了這個地步,兩人見面絕不會有好事,他便跑去西府找吳暇玉,讓她派個人來叫錦麟回去。

穆燁松想起剛才那兇嫌的一幕,閉口不言:“……你先將我扶起來……”

靜宸確定父親確實無事,此時他一下子想通了,忽然有種從心底湧起的厭惡感,他道:“……是你把穆錦麟叫來,是想激怒他,讓他親手殺了你嗎?”不知他猜的對不對,可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答案了:“你怎麼能,怎麼能在這個關頭還想著陷害他?”

靜宸像在否定父親的所作所為一般的搖頭。為什麼自己的父親是這樣的人,不知愧疚,不知悔改,死到臨頭甚至還想著害人。

穆燁松被兒子冤枉,不禁怒道:“你為什麼會冒出這般混賬的想法?!是穆錦麟要殺你的父親!你不去憎恨他,反倒來代他來聲討我?”說的急了,弄疼了脖子上的傷口,讓他疼的直打哆嗦。

靜宸緊咬嘴唇,痛苦的說道:“……你沒做什麼的話,穆錦麟他有名正言順要你身死的理由,何必要承擔謀殺伯父罪名的風險對你動刀?”雖然沒看到事情的經過,但靜宸相信,自己的猜測離真相並不遠。

心如刀絞。連他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父親會是這樣的人,為什麼他冥頑不化到這般地步。

穆燁松推開兒子,顫顫巍巍的自己扶著牆壁站了起來,一言不發。而這時丫鬟喚府內的大夫來了,見老爺一身的血跡,忙上前給他處理傷口。而靜宸則抹了一把眼角被氣出來的眼淚,紅著鼻尖喚了一聲:“……爹。”

穆燁松仍舊不開口,默默的讓大夫給他包紮傷口。此時錢氏和媛媛聞訊亦趕了過來,兩人吵吵嚷,詢問個不停。錢氏見兒子只站在一旁不說話,便急道:“這時怎麼回事?剛才你在哪裡?是不是穆錦麟做的?”

靜宸木訥的搖了搖頭,輕輕推開母親,一言不發的向外走。

他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

回到自己的臥房,他呆坐著,腦海裡浮現的竟全是兒時和錦麟一起玩鬧的情景,是父親和他親手把一切毀掉了。

一燈如豆,夜色蒼涼,靜宸就這麼呆呆的坐著,也不知過了多久了,才有丫鬟來喚他,說老爺叫他過去一趟。

靜宸本想不去的,但那個人畢竟是自己的父親,他願意去看看他到底要做什麼。他見到父親的時候,父親正坐在書桌前,擺弄酒盅。他見他脖子上繞著的那一圈綁帶,隱約可見滲出的血跡,有些不忍,聲音緩和了許多:“您叫我來何事?”

穆燁松一揚手,對他道:“你先坐。”把自己的那杯酒放到面前,又拎起酒壺給兒子斟了一杯,推給他:“陪父親喝兩杯。”

“大夫想必說了吧,你的傷勢不能沾酒。”雖這麼說,靜宸還是坐下了。

穆燁松苦笑一聲,並沒回答。靜宸也何有默契的沒有追問,端起酒盞,抿了一口,熱辣的酒灌進肚中,忽然覺得心中好受了些,便又斟滿了一杯。

穆燁松緩緩開口,看著外面的夜色,悵然道:“……你一定非常怨恨我這個做父親的吧。你大哥健康的時候,我最疼他,之後是……靜楨,最虧待的就是你。”靜宸t了父親一眼,默默的繼續押了一口酒,並未接話。而穆燁松忽然開口道:“今天是你去那邊告訴吳暇玉,穆錦麟在咱們這邊的?”

靜宸微微頷首,算是認了。穆燁松呵呵低笑道:“你娘有一點認識的很對,能勸得了穆錦麟只有那個婦人了。”

靜宸默然。讓人窒息的死寂在父子兩人之間出現,彼此都有一肚子話,卻在這個時候不知該說哪一句。終於穆燁松嘆道:“你以後有什麼打算?”靜宸一怔,他有些明白父親今晚叫他來的意思了,他想了想:“我不會參加會試,而是以舉人的功名去補一個小官,帶著娘,靜慈和媛媛離開京師。當然,如果堂兄不放我們走,這一切都是空想。”

“放你們走啊……”穆燁松忽然捂著臉,似哭似笑的道:“除非我死了……他才會放過你們……”

靜宸眼睛發酸,但舔了舔乾裂的嘴唇,仍舊一言不發,他的態度再明確不過了。

穆燁松捂著臉,呆怔了許久,才從指縫中道:“……如果只削了爵位,不抄沒家產。祖宗留下的這些田產山莊足夠你們此生花銷了。只是苦了你妹妹,還未出嫁,孃家卻沒落了,讓她挑不了好人家。”頓了頓,又提高嗓音:“這樣也好,若是嫁了人,看到咱們家沒落了,婆家不知要怎樣欺負她!”

靜宸只是聽著而已,不時斟一口酒。

“靜宸……不管官職多大,你要做個好官。”

靜宸沒料到父親會說出這樣的話,一陣心酸,強壓住想落淚的衝動,道:“……我一定會做個好官……贖己之罪……”

“哈哈……你又有什麼錯?!都是我的罪!”穆燁松哼哼苦笑道:“這樣也好,沒有爵位,遠走他鄉,把一切散個乾淨!”待笑夠了,手才伸向自己面前的酒杯。杯底的藥粉似乎還沒融化淨,略略有些白色的沉澱,他便又等了等,趁此機會叮囑道:“靜宸,你要好好照顧你大哥。”

靜宸含淚,一個勁的點頭:“你放心。他是這個家最無辜的人,任誰遭受苦難,也不該是他。”

穆燁松認同他的話,連連點頭。待那藥粉都融化掉了,他端起來放在唇邊,猶豫了一下,才一飲而盡:“是啊,除了他,其餘人都應有此報。”靜宸見父親喝掉了那杯酒,便一咬牙,生生忍住了眼淚,只長長的嘆氣。

“靜宸,時辰不早了,你回房去吧。”

靜宸咽掉眼淚,哽咽的嗯了一聲,起身向外跌跌撞撞的走去。這時他聽到父親在身後笑道:“……這樣也好,可以見到他們了……只是他們又怎麼會原諒我……”

靜宸一怔,繼而拉開門,衝了出去。

話說暇玉聽到靜宸說錦麟在東府的訊息,便派了個親信的丫鬟去打探訊息。在錦麟回來之前,她一直處於忐忑不安的狀態。她有不好的預感,錦麟的東府之行絕不簡單,逼上絕路的穆燁松指不定要耍什麼詭計。

等了好一會,才聽人來報,說老爺回來了。暇玉松了一口氣,等錦麟進了門,她馬上起身相迎:“我正擔心你呢,你要是再不回來,我就另派個人去找你了。”

錦麟看到妻子,只覺得重回了人間一般,方才與伯父劍拔弩張,差點讓其血濺五步的緊張,登時煙消雲散,他笑道:“我不是回來了麼,靜宸就會來添亂,我得吩咐下去,下次這廝來了,甭管說什麼,一律打出去。”說完,抬手去解繡春刀,他這才注意到刀柄上沾了血跡,而這般明顯的痕跡,妻子定也注意到了,便無奈的抬眸看她,解釋道:“不是我的血。”

不是他的血,暇玉的心放了一半,道:“那是誰的?”

錦麟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剛才發生的事,省略了他要取伯父性命的衝動,把其餘的部分敘述了一遍。只聽的暇玉咧嘴連連驚歎:“他,他怎麼能卑鄙到這種地步?走投無路了,還要掙命般的害你。”

錦麟拍著妻子的肩膀安慰道:“你不用太擔心,就是他真的抹脖子自殺了,我也有辦法把自己摘乾淨。他敢這麼做,只能說他小瞧了我的本事。”暇玉嘟囔:“那也不好。他若是真用你的刀死了,就算能摘清自己,到底要花費功夫。”

“……”錦麟笑笑:“是啊。”

暇玉心有餘悸的問他:“他這次沒成功,應該不會再害你了吧。”

錦麟道:“他是個十分懂得利害關係的人。他應該明白,今日沒成功,我會怎麼對待他。如果他還算聰明,就應該……”他沒有說完,但不言而喻。伯父有一晚上的時間決定生死,因為過了今夜,明日他穆錦麟回到都指揮使司,他的罪名和給他安排的懲罰就不是現在這麼簡單了。

暇玉將腦袋靠在丈夫肩頭,握著他的手,道:“只要你沒事,其他人怎樣,我並不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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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麟聽了這話,心中滿是暖意。晚上與妻子相擁而眠,更覺得自己拼搏了這多年,才有了眼前的幸福,確實應該萬事求穩,守住這些才是。

第二天早上起來,還未出門就接到訊息,說東府的梁安侯昨夜畏罪服毒自盡了。

錦麟一怔,這個預料之中的訊息並未讓他有大仇得報的快意,只有理所應當般的淡然。

人雖然死了,但不意味著就沒有懲罰了。在穆燁松死去的半個月後,削爵的旨意到了梁安侯府。撐門面的爵位都被褫奪,家中朝中又無人做官,地位於平民無異。對於穆靜宸,錦麟是特意關照過了的,為了防止他過的太舒服,千挑萬選最終挑了一處偏僻的窮縣讓他去做了縣丞,徹底遠離京師要地,而且只要他穆錦麟在任,別說穆靜宸只有舉人的功名,沒法升遷,就算他官運亨通能向上爬,他也要把他壓下去。

跟隨靜宸離京的,還有東府上下老小。錦麟的意思,原本是老祖母歲數大了,最好留在京師養老,別去那地方折騰了,但無奈老人家衡量了一番,仍舊覺得在自小和她在一起的靜宸身邊更好。既然老人家選了靜宸給她養老送終,錦麟總不能強人所難,裝模作樣的叮囑了幾句就放行了。

這一番折騰下來,暇玉的產期也臨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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