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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玉幾，兩盞清茶。

地面由冰玉鑄造，殿高七丈，曳地的青色幔帳，邊緣閃爍著冷白暗紋。

四面牆壁上是繪滿了精緻的人像，這是一張連貫展開的畫卷，畫裡的人有的正在撫琴，有的賞花品酒，舞劍的，駐足旁觀的，顯得十分熱鬧，這與滿殿的空落清寂截然不同。

“北玄派…”

楊心嶽一眼認出畫卷上描繪的是何處。

萬年之前，浮初小世界，北玄派所在的清霓峰。

多瓊花，多美玉，流光繞山巔，瀑布掛天虹，一峰四季，各有不同。修士談笑對弈，煮茶論道，就同這畫卷裡一樣，意態逍遙，自得其樂。

古荒崩去，人間再無清霓峰。

“這原本是北玄仙人，飛昇仙界後，思戀故土，特意繪出的畫卷。”北玄天尊姜初端坐在玉幾旁邊，用剔透晶瑩的杯蓋，輕輕撩著浮沫。

誰曾想，竟成了清霓峰存在的最後痕跡。

這座大殿原來的主人，是北玄的開宗祖師，得了鴻澒天尊傳下道統的那位。

他做了仙君，然而在那場席捲人間仙界的浩劫之戰裡，這位仙君隕落了，仙宮也被破壞得不成樣子。因為這座殿宇的特殊性，被北玄派仙人保護得很好。

師門先輩後輩紛紛死去，姜初即使成為天尊，也有很長一段時間，不願來到這裡。因為整幅畫上，還活著的人，只有他一個。

觸景傷情。

這座殿宇最終歸給寒松仙君，讓他在崑崙之上修建仙宮時，將它囊括進去，正好北玄天尊所住的天河，金仙之外的北玄仙人無法靠近，不如將它擱置在這裡。

浩劫之戰後，再飛昇的北玄派仙人，前來觀看壁畫時，不再是留戀故土，而是好奇師門先輩口中，那個曾經戰勝了南合宗，統領一半天下修士的北玄派究竟是什麼模樣。

楊心嶽將畫卷上栩栩如生的景象細細看過，他懷裡的吞雲鯨睡醒了，鑽出腦袋，扇動鰭，發出噗嘰噗嘰的興奮叫聲。

楊心嶽一個沒注意，它竟然拍動鰭，衝向了畫裡那處清澈的泉池。

“咚。”

小吞雲鯨一頭撞到牆壁上，小眼睛冒圈圈地滑倒下來。

姜初失笑。

楊心嶽將小家夥撿起來，因為擔心它摔出毛病，用手指彈了彈吞雲鯨灰黑的脊背，吞雲鯨沒有反應，又撓撓肚皮，魚鰭有氣無力的拍了下楊心嶽的手指。

能動，那就是沒事。

楊心嶽面不改色的將它重新塞進懷裡。

“吾這裡有件仙器，名為赤瓊盅，內裡藏納了一湖之水，靈氣溫和，適合仙界初生的仙獸，今日不妨將之贈給楊仙友？”

姜初順手拿出一件仙器做人情。

石榴紅，胖鼓鼓的內.壁，看起來就像一個縮小的缸。

楊心嶽用神念掃過，見沒有什麼問題，也不推拒，直接將吞雲鯨放了進去。仙器都是看著小，內裡實有乾坤。

“啪！”尾巴甩出的一串水花，濺上了玉幾。

這種瞬間恢復的活力，顯然剛才根本沒事，就是裝死給楊心嶽看而已。

姜初笑得意味深長，楊心嶽淡淡的來了一句：“它會撲向畫裡的池子，是因為它曾經喜歡窩在那裡睡覺。”

姜初驚詫轉頭，不明白北玄派清霓峰怎麼會有南合宗宗主愛寵的嬉戲地。

好在他很快就想起了楊心嶽的真正身份。

“你是說？”

“在浮初還是仙界的時候，清霓峰上方曾經有一座仙宮，是燭龍閒暇逗留的地方。”楊心嶽將手伸進赤瓊盅裡，吞雲鯨一下就遊走了，離他遠遠的，顯然玩得十分高興，不願理睬主人了。

楊心嶽笑了一聲，抬眼道：“你可能不知，仙界原本，只該有一位天尊。”

姜初聞言微微睜大眼，顯然沒想到還有這等事。

“一個完整無缺的仙界，有一個牢固的地脈，修士渡劫飛昇之後，就無法離開仙界了。”楊心嶽淡漠的說，“你的氣運從何而來？”

“三千世界，其中之一。”

想要獲得氣運，最常用的辦法，就是將傳承功法丟到一個小世界裡，如果它繁榮興盛起來，氣運就會源源不絕的聚攏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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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這個功法的人，或者那個宗派，做到什麼樣的程度，決定了這份氣運的多寡。

要是少了，半點用都沒有。

想要成為天尊，不下一番苦功可不行，甚至丟給小世界的功法，必須要跟其他人沒有什麼因果牽扯，否則得來氣運，就不純屬自己了。

也就是說，北玄天尊有今日，乃是他自悟道法，另傳一術給了人間，絕非北玄派功法。

“大道求真，各不相同，因如今仙界缺失，三千世界也不盡善盡美。”

仙人傳下不同功法給人間，功法又來自對道之感悟。

“你們以為氣運功德來自在人間傳道統，可曾想過，天道無情，拘生靈於仙界，又怎會贊同你們讓人間修士變多，道統興盛呢？”

“這！”北玄天尊啞口無言。

楊心嶽哂然，繼續逗弄水裡的吞雲鯨，依舊不緊不慢的說：“真正需要仙人功法的，是那些小世界的地脈，因為它們生來不全，你們丟下去的功法，有的能夠順利傳承，有的怎麼也不能，正是因此緣故。”

得了功法，能夠修煉的，都是這個小世界應有的。

丟下去毫無反應的，是地脈缺失的部分。

這就是浮初小世界什麼都行，功法有一算一的緣由。

“仙界先天缺失，三千世界亦無可奈何，但它們尚有變通之路，要是誰能用它們既有的特質，偏重其中一點，讓小世界興盛起來，得了這份氣運，你們就成了天尊。”

楊心嶽不留情面的評價：“如此天尊，僅僅是個空殼，與我當日，差之遠矣。”

姜初面子有點掛不住了，他尷尬道：“如此說來，吾等豈不是無法跟元承天尊相提並論？”

“仙界都不成，他又好到哪裡去？”楊心嶽斜睨。

姜初笑了笑，心想這事是誰造成的呢？罪魁禍首就不要用這種神態說話了吧！

——這番腹誹，他可不能提。

吃虧的是元承天尊，得了好處的是千千萬萬的修士、仙人，也包括他北玄天尊。就算被稱作是個空殼子，還是比仙君高啊。

姜初轉念一想，記掛起陳禾來了。

“既然如此，陳禾的氣運……”

“並非傳承道統功法。”楊心嶽在困陣裡親眼所見。

浮初小世界，似乎已經選擇了另外一條命數，從曾經是仙界，又退為人間，四分五裂的厄運裡甦醒。

陳禾究竟做了什麼，能讓一個小世界蛻變？

天道回溯世間？不，倘若那般，不會拖延到今天，陳禾本來應該是浮初天道最不待見的人才對。

“想辦法查查浮初小世界發生了什麼變化吧，叫些近年來從浮初飛昇的仙人來說說情況，沒準就能發現其中奧秘。”楊心嶽對此也很感興趣。

姜初隨意召來青鸞做信使，讓它傳令。

他端著茶盞，細細品著茶香，口中漫不經心的說：“這倒是巧，你我眼前茶盞之中的，正是從人間帶來的雲霧茶，據說獻茶之人，出自長仙門。”

浮初小世界的長仙門是正道五大宗派之一，但是到了仙界，實屬一般。

長仙門在天上，總共有三四位羅天上仙，沒有金仙。

這個規模跟赤霞宗，寒明宗以及聚合派是一樣的，河洛派剔除了雲辰子，大概也是這個水平。

比起三千世界那些名目眾多的門派，北玄天尊對浮初小世界的宗派，自然知曉得更多一些。

楊心嶽隨意飲了口茶。

他今日所說，已經讓姜初收起了心裡僥倖。

——仙界本該只有一位天尊，元承看他們這些天尊，大約不順眼很久了。

楊心嶽作為罪魁禍首，也沒少被怨恨。

北玄天尊心緒複雜，不知不覺間將一盞茶喝完了。

恰在這時，清合仙君帶了人在外面求見，正是楊心嶽姜初要見的，從浮初小世界飛昇不足兩百年的修士。

清合仙君見宗主與天尊各坐一邊品茶，沒有什麼芥蒂模樣，十分高興。

“天尊，這是你們要見的人……”

姜初驚然看著眼前兩排人。

數數竟有八個，要是萬年前浮初興盛之時，這不算什麼。

古荒地域廣博，一個小門派修士就數以萬計，大宗派十根手指都算不過來。

現在北玄天尊的勢力在崑崙，這裡根本不是浮初小世界飛昇仙人的全部，還有投效南顯天尊那邊的，跟大多數小仙一樣隨便找個地方蹲著的，何止眼前這八個？

“出身長仙門的是？”

立刻有個樣貌蒼老的真仙上前一步，心底暗自欣喜獻茶走對了一步棋，他一進殿，就聞到了熟悉的茶香。

有師門照拂，在仙宮裡做一個小真仙只要勤加修煉，不愁沒有出頭之日，功法都是現成的，但仙器丹藥，就要看師門長輩的心情了。

能蒙金仙召見就是了不得之事，現在直接是天尊，他心底都快要樂開了花。

“回稟天尊，小仙正是。”

姜初看了看同樣神態恭敬的七人，頗感新奇。

小真仙因為剛飛昇就被接到仙宮，沒有在仙界吃夠苦頭，多半還維持著在人間時傲慢之態，就算來見仙君天尊，心裡知道要恭敬有加，面子上依然拉不下來。

要不然就是像釋灃那樣，自有傲骨，不想從旁人那裡得什麼，神情當然也不謙恭，只維持著必要的禮數。

“這些小真仙，倒像是在凡間看慣了別人臉色似的。”清合仙君忍不住用神念說，他知道姜初在驚訝什麼，因為他剛才也感覺到了，“要不然，他們就都是專門跟其他宗派打交道的長老。”

笑臉迎人，和和氣氣，迅速擺正自己身份什麼的，不像大乘修士啊！

“今日召爾等來，也無他事，吾亦出自浮初小世界，想聽聽故鄉有何變化。”

“這——”

仙人們有點懵，跟萬年前比起來，變化太多了，要說哪一個？

“也不必多，說說修真界有哪些宗派，魔修那邊怎麼樣？海外修士……”

楊心嶽打斷北玄天尊的話，直接問：“梁燕閣現今如何，陳禾飛昇後，魔道由誰接掌，邢裂天，還是西域梟風尊者。”

幾個仙人一聽頓時鬆口氣，千年前的事啊，還好不算太遠。

“離焰魔尊的事，那時還沒小仙呢，實在不知。”

“在八百年前，魔尊詹元秋一統整個修真界。”

再了不得的人物，也早歸地府，而他們渡劫成仙，所以提起名字並不忌諱。

“詹元秋此人，是離焰尊者的得力屬下，浣劍尊者的徒弟，裂天尊者的師弟，早年在魔道有狡狐的稱呼，一統修真界後，魔道再無第二個尊者，他不但得了裂天浣劍離焰三位尊者留下的勢力，後來還接受了梁燕閣。”

“整個修真界的靈脈，礦藏，法寶，甚至連徒弟都要去梁燕閣買。”

這些仙人約莫是習慣了這種生活，並不感到惱怒，只是苦笑：“修真界的紛爭越來越少，等到玉霜尊者接替掌管修真界時，正道宗門發話，天下已經沒什麼人聽了。”

“要不是吾等門派還有功法優勢，只怕整個修真界，都快要變成凡人的集市私塾了，築基修士買不起藥材，就去九州三十六郡任一城池，給梁燕閣做一年半載的蒙師，教出了養氣期的低階修士，他們買不起功法，就給金丹修士充作煉丹童子使喚。”

“小仙七八百歲，尚且知道修真界從前的情形，至於年輕點的修士，還以為世間本來就是如此呢？”

清合仙君追問：“玉霜尊者，亦是魔修？”

這關係到能不能在仙界見到，以及怎麼見，魔修就算飛昇也是在蒼劫原。

“不，玉霜尊者是妖獸……是詹元秋養過的那只龍涎蟹，後來開了靈智。”

清合仙君瞪圓了眼睛。

北玄天尊倒沒在意這個，他看著楊心嶽，目光滿是疑惑：聽這番話，得了浮初氣運的人，不是玉霜尊者，也應該是詹元秋啊，怎麼會是陳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