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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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釋天已經誤入歧途。不, 並非誤入,她明知自己走在一條並不正確的道路上, 卻不願停下。

這個認定已在乾達婆的腦中存在了許久,而令她痛苦的是, 自己無論是作為臣子還是朋友都無能為力。

曾經拿來當做玩笑的事早已變得不再輕鬆,就算她極力不去聯想,極力將此事往好處去考慮,也改變不了帝釋天乃至須彌山都在脫離掌控的事實。作為須彌之主如此痴心一人本便不是好事,更何況是墨焰那樣的身份?

阿修羅是早已定下的棋子,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可就在最近,乾達婆已察覺到帝釋天動搖的心。她開始思考要如何將阿修羅摘出去, 開始盤算不將他們牽扯進來, 也已明確表示出要保全他們的心思。

她與帝釋天朋友多年,也君臣多年。若說瞭解,她不敢稱第一也敢說是第二了。帝釋天絕非心慈手軟之人,更何況阿修羅曾經的所作所為她也是完全沒必要客氣的。她一切行為準則上的偏差只有一個原因, 那就是墨焰。

在政策上開始受感情影響, 這對上位者以及她的臣民來說都是極其可怕的事。

而除開這些作為臣子的擔憂,作為朋友,乾達婆的憂慮更加深重。

帝釋天心魔已成,比起當初的她更甚。對修行的人來說,執著就是最大的過錯。

蘇摩的擔憂並不比乾達婆的少,但也或許是天性使然,蘇摩一族生性豁達, 素來難計前嫌與仇怨。對於帝釋天的事,到了如今的地步,她的勸誡反而比乾達婆更少了。

世間一切因果終要人自己去承受。

愛染明王最近一個頭兩個大。帝釋大人為何如此執著凝歡他已從蒹虛那裡聽說,這也讓他知曉配藥之事勢在必行。問題在於,他實在無法保證結果。

凝歡傳到他手中前便已很久不曾出世,那些後果也都是從記載中得知。但這些教訓便是也還如今留著無法磨滅的痕跡,他實在不願重蹈覆轍。

可帝釋大人的命令是絕對的,理由也並非出於殘暴的目的。說到底,這其實甚至能當做是她的私事。

這件事壞就壞在,一切後果都是機率性。凝歡會導致的壞後果說到底也是機率性的問題。故而,大人便進行了一場豪賭。

對於賭徒,勸誡是毫無用處的。更何況,這位賭徒也似乎已無退路。她若不賭只有壞的結局,而堵贏了就能獲得好的結果——當然,輸了會有更壞的後果。

沒辦法。

愛染明王看著長長的配方單,再次搖了搖頭。

幸運的是,作為臣子在難以抉擇的時候只要聽從命令就可以了。

“真正頭疼的應該是我這邊吧。”蒹虛苦著臉,連冷圖茗泡的茶也喝不下去了,“你還差哪些藥?”

“現在差的都是些需要現成採集的花汁藥草一類,倒算不上十分稀罕,花些時間而已。”愛染明王還是一副滿含憂愁的模樣,對著蒹虛道:“蒹虛醫官,實在不是我杞人憂天,你到底有幾分把握能在十年內治好王妃的病?”

根據統計,十年是凝歡的安全使用的期限。只要不間斷使用,調理得當,對精神影響會比較少。停止用藥時的後遺症恰好是在可承受範圍內的極限,戒斷也會比較容易。

事實上,造成上癮並非藥物本身的原因,而幾乎完全是由於精神落差。

當初天地崩潰,六界大亂。守護世界的神族除了憐恤生命的守世一族其他均選擇獨善其身,造了空間退避而去。後來守世一族父神母神用自身血脈鎮壓動盪填補漏洞,剩餘族部平定戰亂,這才使得混亂結束。

亂世出怨侶,這是在六界亙古不變的道理。因為亂世沒有永恆的敵人亦沒有永遠的朋友,各族聯姻眾多又易反目成仇。

混亂結束之後,這些都成為了不安定的因素之一。也是在這種情況下,凝歡橫空出世。

凝歡原本是人名,他也是亂世的受害者,為了與愛人相守創造了這種藥。許多與他一樣的人也來向他求藥,最後卻釀成了大禍。

他的妻子因不堪忍受停藥後的落差而對藥物上癮,但又因屈服於藥物而倍覺屈辱,最後自殺而亡。凝歡自那以後也消失不見,不知去了哪裡。

當初像他們這樣下場的人不知有多少,此藥便也被列為了禁藥。只是不曉得是什麼原因,藥方卻流傳了下來。後世的歷史中也悄然出現過幾次,從沒有得到過什麼好的結局倒是真的。

愛染明王會得到這個配方也完全是機緣巧合。

“明王,你現在可別問這些我不知道的事,我實在是無法回答你。”蒹虛接過他手中的配方看了一看,不禁讚歎道:“此配方著實是神來之筆,創造者稱得上是鬼才了。藥方本身就我看來已無更改的必要,我實在是沒有信心再完善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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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是好藥,出發點也是好的,可是為何造成的結果卻那般悽慘呢?而且,那些結果並非個例,是普遍現象。怪哉怪哉。”愛染明王左思右想都不明白。

“藥是好藥,但卻造成了普遍的悲劇下場,所以必然是有哪裡出了差錯。”房內原是只有蒹虛與愛染明王二人,這時冷圖茗端著茶進了門。“我猜你們的茶該涼了,就再送了一壺過來。”

“冷女官,又麻煩你了。”愛染明王很是禮貌的與她打了一個招呼,又問道:“你既然這般說,那可知道是錯在哪裡麼?”

冷圖茗這一百年來因為蒹虛的調理,身體已漸在康復。此時看起來臉色紅潤,毫無病態。不但如此,當初那些清冷的氣質也褪去了不少。“一件事若越錯得徹底,一個原因造成的後果越是普遍,就越說明那件事、那些事,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明王方才說,出發點是好的,我卻不這麼認為。”

蒹虛嘆了一口氣,十分認同冷圖茗所言。當初她便說過,這個方法是堵不是疏,是逃避而非解決,是將長時間的矛盾積累下來,爆發的時候自然可怕。

這代明王還十分年輕,雖然經常處理別人的感情問題,自身卻並未有過經歷。但他並不愚蠢,只聽得冷圖茗的一個意思,便已意會。

“冷姑娘言之有理。相愛二人之間的矛盾在於解決而非隱藏,對失去的恐懼以及懦弱的逃避才是悲劇的根源。”

蒹虛看罷藥方便還了回去,這邊對著冷圖茗道:“圖茗,你也留著吧,正好看看明王還需要些什麼,我們可以籌備一下。”

冷圖茗並不推脫從善如流地在旁邊坐下。

“說起這些也又叫我想起了旁的類似的事,當初天界也出過類似的藥,名喚‘纏情’,比之‘凝歡’不遑多讓。”

蒹虛對此藥也是有所耳聞的,搖了搖頭道:“那東西比凝歡更霸道,據說藥效一發作便會對第一眼所見之人產生愛慕之心。這些違背本心的東西,也是禁了多年。可惜歷史的輪迴總是要教它們再次出現。”

“天人未斷七情六慾,最怕生心魔。我們沒有身處其中自然無法感同身受,若非用情至深,求而不得的痛苦也不會那樣叫人難以承受了。”冷圖茗一邊說一邊望向蒹虛,似乎話中有話。

蒹虛卻只是向著她微微一笑,彷彿半點也不曾聽出其中的話外之音。

愛染明王渾然不覺,嘆息道:“如今別的也不要多想了,只希望大人不要忘記本心才好。此舉是為王妃治病,而非滿足私欲啊。”

“看樣子明王倒是不擔心王妃對大人無意咯?”

問這話的人是冷圖茗。

愛染明王聽得此言,微妙的看了她一眼,不答反問道:“想來冷女官應當是見過王妃的吧?”

冷圖茗點了點頭。

愛染明王又問:“你對王妃的印象如何?覺得她是那種能夠威逼就範的人麼?”

“事實上,我並不清楚。不過就結果而言,大人的威逼是得逞了吧。”

愛染明王男女同相,故而即便與姑娘們討論私密之事也沒有半分尷尬。此刻便曖昧一笑,對著冷圖茗道:“不如說,是王妃叫大人得逞了。若換成別人就十分難說了。我雖王妃見得不多,但從其身上也看出不少阿修羅的品質。阿修羅都是些寧死不屈的傢伙,若非她自己鬆口,她的兄長與阿修羅族又怎可能善罷甘休?”

“所以,明王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我的意思便是,大人或許用得上凝歡,卻絕用不著纏情。”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墨焰對帝釋天並非無情這件事,已幾乎沒有人再懷疑。就算她能夠騙得了自己,也無法騙過別人。更何況,她早已連自己也欺騙不了了。

帝釋天自從說了那些話後,已有一段時間不曾來過胭脂舍了。瑞雨並不知當日發生了什麼事,但這並不妨礙她腹誹帝釋天。

公主的侍女不好當。這不好當並非體現在公主身上,而是在帝釋天的身上。對待這位強娶了她們公主的須彌之主,不論是祥雲還是瑞雨都十分矛盾。

帝釋大人單單就個人來說還是十分具有魅力的,對待她們這些內務官也絕算不上苛刻。但只說她強搶公主、逼迫阿修羅族一事,已足夠這兩位侍女對她冷眼相待。

矛盾就矛盾在,她畢竟娶了公主,並且公主對她的態度一直諱莫如深。這就導致了她們既排斥帝釋天來胭脂舍,又對她長久不來感到不忿。

總的來說就是,她們公主可以不搭理你帝釋天,但帝釋天你怎麼可以冷落她們公主呢!

祥雲畢竟穩重,瑞雨卻是沉不住氣,這一日禁不住當著墨焰的面便抱怨了起來。

“帝釋大人最近又不知在打些什麼鬼主意了,竟那麼久都未曾來看望公主。”

“瑞雨,休得無禮。”祥雲聽得妹妹大不敬的話語,連忙打斷。

她們兩位算是服侍了墨焰不短的時間,但也就近幾千年的事。那時候,公主已是冷清如斯。她雖從不曾苛待她們,但因身上那種疏離與威嚴,也是叫人不敢親近的。

不敢親近是一回事,她們對墨焰仍舊懷抱了作為一名阿修羅該有的尊敬與愛戴。曾經這兩位基本上只是盡力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但來了須彌山之後,也發展出同仇敵愾,誓要保護公主的心情。

帝釋天不來胭脂舍,墨焰仍舊保持了平日的生活作息。方才剛剛練完劍,此刻正好沐浴更衣。祥雲呵斥完瑞雨,這邊替公主將外衣褪下,見她面色如常未有責怪之意,這才放下心來。

她們公主是在意帝釋大人的。

無論是她還是瑞雨,都能夠感覺得出來。當初兩人剛到善見城自然是比如今還要義憤填膺,瑞雨私底下都是直呼其名。公主因這事罰了她三次,這才讓她糾正過來。

瑞雨被訓斥了一頓,也反應過來在公主面前是不太好對帝釋大人不敬的,乖乖閉了嘴。

二人等到墨焰身上只剩下一件褻衣時便退了下去。公主沐浴時不愛人伺候。

湯池並算不上十分大,其上水汽氤氳,香霧繚繞。東邊三隻玉製龍頭,口含金珠吐著細細的水流。水引得是喜林苑的八功德水,除了修身養體之外還能叫人樂而忘憂。湯池由白玉鋪就而成,由琉璃珊瑚在池地點綴出一朵鯉魚戲蓮的圖案,水波盪漾之下栩栩如生。

墨焰是好水的。水叫她自在放鬆,甚至能暫時忘卻煩惱。帝釋天也不知是從哪裡得知,在整修湯池的時候很費了一番心思。

她褪下最後一件衣衫,慢慢步入水中。原本白皙的皮膚已被熱氣燻出了些微粉紅,豐滿的胸脯在水面之下若隱若現。她的長髮盤在腦後,露出了修長的脖頸、纖細的肩膀與挺直的背脊,那肩頸鎖骨之間的弧度直是叫人驚歎。

帝釋天已有半月不曾來胭脂舍了,這是一百年來都少有的。她說了那番話後定然是在準備什麼,墨焰不斷地說服自己是因為擔憂這些才會時刻想著她。

但說服並沒有什麼效果,墨焰明白,自己究竟是為何惦念著她。自己的軟弱終究無法戰勝她的強硬,長久的寂寞也終究無法抵抗如火的熱情。

她已說服不了自己,所以才嘗試著去說服對方。她明知不該鬆懈一絲一毫,卻仍舊一步步走向了深淵。嫁給帝釋天已是極限,再進一步就在崩潰的邊緣。

可放縱總是一件簡單的事,順應感情不去思考與墮落又有什麼差別?那或許,就這樣墮落下去也好麼?品嚐完最後一絲甜蜜,見識過最後一刻絢爛,把一切痛苦悔恨留到死亡之後。

她或許可以甜蜜地死去,卻只能痛苦地活著。無論接不接受帝釋天,對她來說都只有痛苦。拒絕她或許十分艱難,但接受她的愧疚感才是最叫墨焰難以承受的。

更何況,如今帝釋天想要將涅之火還給她。

這是絕不可以的事。不論是對她還是對帝釋天來說,這都是不可以的事。

但帝釋天的決心叫她恐懼。她素來都明白,自己鬥不過她。

胭脂舍的風景並非一成不變,帝釋天怕墨焰長久這樣待著實在無趣,將胭脂舍漸漸與周邊的宮苑連通了起來,慢慢擴充套件了結界的範圍。這一百年下來,已有四分之一個硨磲城都處於五行陣之中。城外四苑也對墨焰長時間開放,只要她願意,其實是有不少地方可以去的。

但墨焰,她不但囚禁了自己的心,也禁錮了自己的身體。

帝釋天已半個月不曾去看過墨焰了,她無時無刻不在想念著她,卻不敢去見她。她既怕自己心軟,也怕看到墨焰厭惡的目光。

一想到將要做的事,她便自覺難以面對墨焰。她也不曾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對墨焰做出這種卑鄙的事。她素來自私,彷彿這是從一出生就已經萌發的本能。除了自己不要過分相信任何人,為了自己什麼犧牲都是值得的,不要相信所謂的道義也不要付出。

即便後來慢慢的有所改變,或者說隱藏了起來,但這些還是她最基本的準則。

她知道,如今也沒有改變。為了得到墨焰,為了困住她,因為自私而挽留她的性命,不叫她解脫。帝釋天雖然還沒完全瞭解到前世的事,但也明白,墨焰一直在遭受自己的折磨。

為何不能放過她?又為何不肯放過她?

因為帝釋天是世上最自私的人。

一旦接受了這個,一切都變得容易起來了。只要承認自己的卑鄙自私,任何事都不會再阻礙她。

放縱、不被道義束縛、遵循感情而為的墮落,是一件容易的事。

凝歡配出來已是一個月以後的事。

愛染明王戰戰兢兢的將一瓷瓶呈給帝釋天,蒹虛在一旁低著面道:“帝釋大人,雖然此藥確實是按照配方製作出來的。但很遺憾,短時間內我們無法檢驗她的藥性。”

帝釋天取過一隻小瓷杯,開啟瓶塞倒出一些在裡面,是一種無色的液體。她端起來放在鼻下聞了一聞,也沒有什麼氣味。

蒹虛見她如此便開口解釋道:“凝歡無色無味,如同清水,只是需得密封放置,否則容易變質呈現出暗紫的色澤。”

帝釋天看了兩人一眼問道:“你們還未曾測試過?”

愛染明王轉了轉臉看向蒹虛,一副要她趕緊說的樣子。蒹虛只好硬著頭皮道:“臣試過一次。”

蒹虛作為盡職的醫官又怎麼可能不做試驗呢?只那試驗著實叫她慚愧,她便十分不好意思開口了。

帝釋天明了的點了點頭,“難怪半個月前冷圖茗告了兩天的假,看來效用還是十分可觀的。”

蒹虛羞得臉都紅了起來,只更低下頭道:“可惜不知其長期效果如何,又有無遺症。而且藥效確實霸道,微臣慚愧。”

“我明白了。”帝釋天手中還端著凝歡,話音未落便將之一飲而盡。

愛染明王驚得連下頜都收不回來了,磕磕絆絆的道:“大人,您、您怎麼……”

蒹虛也是倒抽一口氣,“大人!”

帝釋天碧綠的眸中帶著幾分笑意,“你們做得很好,本王先試一段時間。”

不僅僅是愛染明王,就是蒹虛也已想到了那個更加不好的可能。帝釋大人要凝歡的目的從一開始便不只是給王妃一人使用,她也希望得到解脫。

“你們不要緊張,到目前為止本王還未有什麼感覺。”帝釋天見二人緊張的模樣發出了輕輕的笑聲,“你們先回去吧,我要去見見焰兒。”

蒹虛看著那適宜的笑容,腦中浮現出了不太美好的回憶。不,若單從當時來說,那或許是很美妙的感覺。但事後回想起那種感情溢位的不可控,確實叫人不寒而慄。

她自覺平日裡絕對算得上是理智的人,但那一刻,感情主宰了她全部的行為,其他一切憂慮都變得微不足道。

她望著帝釋天,在這一刻確實感覺到自己的那些憂慮是多麼的微不足道。比起帝釋大人與王妃之間的鴻溝,她已幸運太多。

世間難得有情人。

或許她也不該再執著於那些糾結,去和圖茗說清楚一切。無論結果如何,都能夠問心無愧。

在蒹虛神思飄散的幾息之間,帝釋天已然起身離開。

她的模樣可謂意氣風發、神清氣爽,面上的微笑更是誠摯熱烈。彷彿就在方才,發生了什麼叫她開懷的事。

“蒹虛醫官?“愛染明王擔憂的叫了蒹虛一聲。

醫官只是搖了搖頭,道:“我們早已無法控制任何事,今後記得承擔自己的那份責任也便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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