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來龍去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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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真真。

果然是她。

李忘塵長吁一口氣,表情放鬆神色平靜,就好像一個急迫著要解手的人終於來到了廁所。

這絕對是生命中最解脫最幸福的一刻。

在《楚留香傳奇》中,原隨雲步下了蝙蝠島銷金窩的疑陣,開始自己掌握全江湖的計劃,中途卻等到了楚留香這位好管閒事的小偷兒降臨。

枯梅本是他的幫兇,卻以調查此事的姿態一同上島,兩人裡應外合,一明一暗,楚留香理應毫無生機。

但事情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枯梅死了。

殺死她的就是華真真。

——小說中華山派第四代掌門“華鳳瓊”的玄侄孫女,華山掌門的監督者。

這位在原作之中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女劍客的少女,看起來柔柔弱弱,實際劍法之高,當世只在薛衣人之下,更真正得到了華山派清風十三式的精髓,是華山派一切武功的最終真傳。

她在劇情中能將枯梅大師逼至圓寂,曾在三招之間讓楚留香冷汗直流直呼是生平最可怕的對手,是楚留香在原作中破局的關鍵。

現在也將成為李忘塵生還的唯一希望。

李忘塵之所以從始至終,沒有想到華真真,是因為風清揚口述劍氣二宗的歷史,從未有過“華鳳瓊”之說,所以他理所應當地認為這綜武世界不存在這樣一個武功高絕的少女。

即使剛才臨時有個念頭電閃而過,致使他潛水繞後解穴,但直到少女親口承認之前,他都心懷忐忑,抱有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心思。

可他最終還是賭對了!

現在的局勢微妙了起來,所有人不敢發出大的呼吸,山莊安靜得一根針落下都清晰可聞。

霍休悄然間來到了枯梅、原隨雲的身旁。而原隨雲皺著眉頭,似乎並未想到華真真會有什麼問題,更不明白向來殺伐果斷的母親為何被一個少女給喝住。

楚留香、甯中則、令狐沖、花滿樓等幾人則聚在一起,靜觀其變。

最後是枯梅和華真真的對視。

枯梅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知罪。”

她的聲音也像是鐵打造的。

這話讓所有人無關敵友陣營地心頭一緊,因為無人在此前會想到,一個看來還不到二十歲的妙齡少女,竟能令枯梅大師這樣的老江湖服軟認錯。

華真真瞪大了眼睛,嚴肅地看向枯梅,“你犯下了什麼罪!?”

口氣堅決嚴厲,竟好像是個升堂的大官,而枯梅卻是個跪下的囚犯。

枯梅卻讓開了目光,不願與華真真相爭,“我未經允許,將門派秘籍‘清風十三式’外傳給我兒隨雲。我私自下山,逃避責任,致使門中劍氣二脈再起紛爭,門派至此衰落。我尚未還俗,卻嫁人生子,有辱道家修行人的門風。”

她說話是一條一條,清晰無比,話語間並無絲毫內疚慚愧。

但若非內疚慚愧,如何能記得這般清楚?在場瞭解她舊聞的都知道,她是性子天生要強冷漠,其實已是內疚慚愧、深感罪責,只是不願表露情緒,現在說出來竟給人一種理所應當的感覺。

華真真笑了,“好,你知道就好。”

轉過頭看向了原隨雲,拱手道,“青龍會,蝙蝠公子,元月十五?你的點穴手法好厲害,我衝了許久也實在衝不開。”

瞧她模樣,彬彬有禮,大氣自在,一下子沖淡了戰局中本來肅殺緊張的氛圍。

原隨雲沉皺眉沉默了一陣,他一向不喜歡被他人掌控局勢的感覺,尤其這個女人還對自己的母親呼來喝去,頤指氣使,但他偏又難以揣度此女的深淺。

只好同樣客氣道,“姑娘竟深藏不露,看來原隨雲非但眼瞎,心也是瞎的。”

華真真問,“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原隨雲已發現她獨斷而無禮的問話風格,他這輩子尚未被人如此對待,心中殺意悄然凝聚,面上仍平靜萬分,“姑娘但說無妨。”

華真真昂首道,“昔年華山派的祖師,雖是全真教的郝大通,但一派武功相承迄今,也有另一股更為源遠流長的傳承加入其中——那就是仙人陳摶留下的陳摶秘籍,而我的祖先華鳳瓊娘娘,便是陳摶秘籍的真正傳人。”

她說到這時,卻轉頭微笑看向甯中則、令狐沖,“嶽肅和蔡子峰兩人得到陳摶秘籍,卻因各自所學太淺,悟性太低,均覺對方走了岔路,才有了如今劍氣二宗。但當時華山還有我們華氏一脈,雖非掌門,也觀看了陳摶秘籍,自覺劍氣二分均有差池不足,故而隱居華山深處多年,終於真正參透了陳摶秘籍,達到劍氣合一、氣劍不分的武學境界。”

甯中則和令狐沖對視一眼,喃喃自語道,“劍氣合一、氣劍不分……”

這是他們聞所未聞的說法,甯中則自然覺得萬法歸一,內力是一切根基,而令狐沖自從衡山與李忘塵相遇,便按著自己性子學習,覺得劍法高起來也不錯,可華真真所說的卻是他們從未想過的東西。

沒等兩人細想,華真真已繼續說了下去,“華鳳瓊娘娘參透了這門秘籍的根本,本以為可說服同門,沒想到再一出世,已有三十餘年。劍氣二脈在這三十餘年明爭暗鬥不休,雖是同門,卻有如陌路,華鳳瓊娘娘本想從中調節,可她能統合武學見解上的差異,卻已無法改變多年的仇恨。”

她說著說著,目光悠遠,彷彿回到了那個時代,“劍宗的弟子有人被氣宗的挑破了手筋,氣宗的弟子也有被劍宗的打碎了氣海,經年下來,誰都不是無辜者,誰也都是受害人。若要追溯源頭,最早發難的一人當是劍宗或氣宗其中一員,但這已經毫無意義,因為所有人都已扭曲、畸形、猙獰、恐怖,仇恨在華山內蔓延,一切起源於武功,卻非武功所能解決,只能有一方徹底滅絕為止。”

眾人聽她言論,遙想那個時代,同門之間竟能如此敵視,均覺得毛骨悚然。

尤其以甯中則、令狐沖感受最深,甯中則年輕時經歷過最近一次的劍氣二宗比武,直殺得全門派只剩下她與嶽不群兩人,那一日的情景歷歷在目,令她現在也忍不住微微顫抖。

而令狐衝聽過風清揚的過往,此時聽著華真真言語,竟想起了風清揚那一夜蹲在山崗上背身拭淚的孤寂模樣,登時心有慼慼,長嘆一聲。

枯梅則面無表情,她好像是個鐵人,從來沒有任何多餘的表現。

唯有霍休撇了撇嘴,不甚在意。而原隨雲眯了眯眼,似乎有些不耐煩。

華真真道,“經過一番絕對曲折但又白費功夫的努力,華鳳瓊娘娘不得不承認自己對此毫無辦法,她無法化解仇恨,只能遠離這一切,於是又回到了家鄉,那是個沒有誰知道的小山村,她以一身武功,意外救下了自己的同姓族兄,兄長願意為她報恩,於是發誓自己世代子弟,學習陳摶秘籍,又不能去沾染華山掌門的位置,只為了令華娘娘解去心結——每一任華山掌門接任時,這一家便要去親自會面,輔佐其完成合併劍氣二宗的使命。”

忽然攤開了手,朝著眾人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至於結果,大家都清楚了,華山劍氣二宗延綿百年迄今,尚未有結束的時候呢。這一百多年來有七八位掌門,有時是劍宗的,有時是氣宗的,他們能夠上位,一方面是自己一派得勢,另一方是對方失勢,竟無一方願意合併二派,反而死命打壓,只是加深了隔閡。”

枯梅在這時候忽然接過了話茬,“直到你的父親找上了貧道。”

她的聲音冷而澀,如一塊石頭,“他教會了貧道很多,是貧道亦師亦友的存在。”

華真真點頭道,“外人所知的每一次華山危機,其實都是爹爹與枯梅你共同度過,他將功勞送到了你的手中,自己卻隱居幕後。他幫助您上位成為掌門,是為了什麼,你可知道?”

枯梅木然道,“我當然知道,他讓我合併劍氣二宗。”

這話一出,大出在場眾人意料,李忘塵這才知道,原來枯梅的成名過程還有這樣一番曲折的幕後,難怪這女人三十年前耀眼得如同當代主角一般,連風清揚也視她為畢生目標、念念不忘。

華真真挑了挑眉,“你是做了,可惜你做得不夠。”

她嘆了口氣,“你私自離任,導致華山內亂,數百年的榮耀毀於一旦,劍宗二派的弟子更十不存一,我父親常年獨居家鄉務農,來不及知道此事。等到他得知之後,終於一病不起,在床榻上深受折磨十多年後,因心中內疚悲憤難去,大哭一夜,撞死在華鳳瓊娘娘靈柩之前,當時我還在我孃親的肚子裡呢。”

楚留香花滿樓令狐沖等人聽了,莫不是低聲嘆了口氣。

枯梅也深深皺起了眉,低頭說了五個字,“這是我不對。”便閉口不言。

華真真的雙眼忽然變得悠遠起來,彷彿能隨著時光逆旅,看到往昔的歲月,“父親死後,我的孃親單獨帶我離開了村子,她天生有病,練不得武功,但卻深知我們華氏的使命,將陳摶秘籍上的武功一項一項教給了我,一邊教導我,一邊尋找你……那真是一段艱難的日子,也是一段美好的日子。”

甯中則這才明白,為何華真真的父親或她沒找上嶽不群。

華真真仰起頭,雙目泛紅,聲音很輕,“我們幾乎走遍了整個大明,一路幫工,要飯,求人,我仍能記得她在最酷熱的夏日裡唇幹舌燥地揹著我行走山野,一路與我描述從未謀面的父親的眉眼、鬍鬚和臉上的梨渦。我也記得她在冰天雪地中抱著我睡覺,我睡得安眠,醒來時卻發現她的背脊已滿是冰渣,我足足叫了她一個時辰她才應我一聲……”

李忘塵忍不住道,“你父親如此一死是灑脫了,可你的母親的人生之中,卻滿是悲痛,這值得嗎?”

華真真轉頭看他,露出奇怪的神色,凝重而嚴肅地說,“這當然值得了。”

李忘塵愣了一愣,露出無法理解的神色,他是現代人,深受精緻利己的想法干擾。雖然穿越迄今,一路熱血舉動,卻始終還是順手為之,未曾有過損己利人的行為,更無法理解這種獻上一輩子的義舉。

楚留香卻道,“華姑娘,李兄弟的意思是,此事是否你們本心所願,本心所想?這其實是相當重要的考量,若你母親只為了所謂愛情與責任便束縛自己一生,聽來相當可悲愚蠢,甚至不只是你的父母,還是你的祖先、你的父親,都同樣可悲愚蠢的地方——”

華真真聽到這裡,臉上稍帶怒氣,但又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李忘塵正聽得連連點頭,忽然楚留香卻轉過頭看他,話鋒一轉,道,“但李兄弟莫忘,古有荊軻、豫讓、聶政前事,剛烈勇猛,義之所在,命之所在,不傾於權,不顧其利,此乃大勇——或許,你所謂的幸福美好,種種一切,對於一個在鄉野間種地的家族而言,並沒有那麼重要。”

楚留香最後道,“他們也許就是想要一生務農,平安而祥和地度過,若是欠了別人一點東西,便永遠無法原諒自己,受了別人的大恩,一定要拿出所有回報,受到痛苦的時候,絕不會想到誰導致了這一切,因為這一切都是他們自己的想法,這就是他們的活法。這樣的樸實性子,咱們或許無法理解,卻大可敬而遠之,不必攻訐。”

李忘塵沉思片刻,搖了搖頭,“我還是無法理解,但香帥說得沒錯,我的確不應該多嘴的。”

他看了看華真真,很真誠地說,“抱歉。”

華真真情不自禁點點頭,然後忽然轉頭,呆呆看向楚留香,“你……你……”紅了紅臉,“你倒是很會理解人呢。”

楚留香微微一笑,李忘塵心中大叫段位之高,自己竟成了人家泡妹的工具人。

霍休忽然不耐煩道,“說正事!”

他舔了舔嘴唇,“好啊,小姑娘,你的故事我已明白了,接下來呢?你學成了武功,找到了枯梅大師,卻又要如何了?”

這也正是原隨雲想要問的。

華真真眼睛一紅,如泣如訴,“還沒有講到哪裡,我們先講我小時候的故事。之後,之後,我,我母親便死在了路上……”

霍休怒道,“然後呢!?囉嗦這些有什麼用,你怎麼和枯梅大師混成了一團,之前我們竟完全沒有發現你的底細,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誰指使你的,快——”

“說”字尚未出口,一道流光閃過半空

霍休忽然瞳孔收縮,腦袋下埋,肩頭拱起,全身蜷縮,如同背脊上的兩處肌肉變成了翅膀,骨頭、筋膜、皮肉連成一片,猛力一震,這個動作在電光火石間完成,已帶著他身子一晃,橫挪五六丈的距離。

而原來所站立的地方已被一道劍光所斬開。

那道劍光明亮而長,鋒利而兇,將大地給分開個截長五六丈、寬三四寸的深深溝壑,斷面光滑如鏡。

華真真已出現在這個位置,一手持劍一手持鞘。

她的臉上露出怒意。

霍休驚魂未定,可他出言不遜,怎能至此結束。

剛剛落定,尚未站穩,站在之前位置的華真真身影消失,霍休的瞳孔裡有一抹劍光忽然閃了一閃,透體生寒,長劍到此,令他躲避不及。

華真真的輕功居然也如此之高,令旁邊的原隨雲都大吃一驚,一時難以相助。

長劍由動到靜,輕輕一點,落在霍休的眉心,只待劃拉半尺距離,即可令霍休魂歸西天,卻適時被一隻戴著銀絲手套的手輕輕阻截。長劍去勢一止,化作流光收回。

只聽滄浪一聲,華真真已回到了原來的位置,放劍回鞘,動作灑脫自如,昂首俯瞰霍休,或者說霍休身旁的枯梅,怒道,“枯梅,你不識好歹!你已敗在我的手中,答應我回到華山認錯,此刻還有臉與我一戰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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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除去李忘塵之外的眾人驚訝萬分。

他們終於明白了一切源頭——所謂的枯梅大師重出江湖,竟是被華真真這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女孩兒,從不知道哪裡找到揪出、打服,一路帶到了華山!

背後絕無其他任何勢力、人物、利益、詭計。

她的武功竟然高到了這樣一種地步!?

這若光是聽來,就算是楚留香也不願相信,只會覺得可笑無比。但若親眼見到剛才華真真的劍法有多快速,只怕無人會不相信她的言語。

更何況,枯梅也無一句多嘴,對此持預設的態度。

原隨雲更是恍然大悟,因為由始至終他也十分無辜,這本不是他想象中蝙蝠公子應行走江湖主動作惡的時候,只是計劃中一大助力枯梅大師意外失蹤,逼得他不得不提前出山。

此行目的,一是想要奪回枯梅,二來也完成青龍會的任務,襲殺不識抬舉的楚留香等人。

而這一切緣由根本,竟然就是這個黃毛丫頭的胡鬧作為!

現在回想起來,他所知的一些疑點,終於也有了解釋——他本不願意用現在埋伏的計劃,而是寧願在見到枯梅的第一時間,就與其聯手偷襲,殺死楚留香、陸小鳳、花滿樓任意一人,接下來以二對二,其餘人自然手到擒來。

偏偏那時枯梅毫無出手的意思,他不得已之下,只能夠坐視陸小鳳和楚留香將枯梅點倒,洋洋得意地讓華真真照料。

——原來當時的枯梅,正是顧忌著旁邊華真真的存在。

而後來,原隨雲想到自己偷偷將枯梅、華真真帶到大野山莊一事,更加冷汗直流,只怕當時是華真真根本不知道原隨雲瞞著楚留香、陸小鳳等人作祟,還以為他是好人,所以並未出手。若是她當時忽然出劍,原隨雲竟一時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一旦到了大野山莊,等到這女子察覺不對時,此處又已有金九齡、霍休、薛笑人三大助力,華真真也不敢造次了。

原隨雲不願意令自己與枯梅的關係為青龍會所知,所以他也沒有當面解開枯梅的穴道,詢問她之前為何不直接出手,而是想要等到事後再問。

於是直到剛才為止,原隨雲也不知道枯梅為何離開蝙蝠島,更始終不知道一旁的華真真就是一切的幕後指使,他還以為自己母親是責任心復發,才會回到華山,沒成想卻是被逼的。

而華真真也莫名其妙身陷這夥高手之中,只能和枯梅一起被點了穴道,心知肚明而又憋屈無比地看著一切發展。

若無李忘塵忽然去解開她的穴道,誰能想到此處能夠破局?

原隨雲想通這一切的時候,楚留香、李忘塵皆已想通。

然後他們所有人都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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