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移花宮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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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月,憐星,和李忘塵。

三個人來到秀玉谷旁的一處山澗,邀月將兩人帶到了這裡,然後遠離兩人,去往他處看花拿水,她孤冷的身姿似一道挺拔的松,矗立在山水之間,又被山水所簇擁。

憐星對著李忘塵打了個手勢,示意跟著自己。兩個人走到一處暗路,憐星蹲下來撥開橫生枝節的樹木,裡面有一顆小洞穴,她又伸手去挖,青蔥的玉指給挖得滿是泥塵,最終挖出來兩枚銅錢。

銅錢和銅錢用手指撞了撞,發出個脆生生的響,憐星滿臉笑意地回頭看李忘塵,好像在炫耀一樣,把銅錢從左邊移動到右邊,又從右邊移動到左邊。

“知道這是什麼嗎?”

“不知道。”

憐星笑得更開心了,像是一隻洋洋得意的小兔子,“猜一猜?”

李忘塵看了一眼,“應該是你埋下來的,但是移花宮又怎麼會用銀錢?就算用也不該是這麼小的數目,所以這是別人的,是亂入了移花宮的外人身上的銀錢,被你拿到。”

他越說話,憐星的笑容越消失,好像是看著什麼陌生人一樣看著李忘塵,最後只得點頭,“你猜對了,這是一個愛上移花宮宮女的江湖人士,他想要闖移花宮帶走自己的愛人,被我和姐姐的師傅擊斃,他的愛人也一起輩擊斃。在他們的屍體上僅有這兩枚銅錢,我也不知曉他的故事如何,只是想要留著這東西。”

“你不高興?”

“我只是覺得,你好像和過去不太一樣了。”憐星將銅錢在李忘塵眼前晃了晃,“你看看,如果是過去的你,早就來抓銅錢了,現在你卻紋絲不動,我還多舞了兩遍。”

“我又不是小貓小狗。”

“但你是小個子屁孩兒啊。”

“我們也只見過一面吧,你說得多熟悉一樣。”

“可是就是那麼熟悉啊,要不然我也不會捨命去幫你,這世上有些人就是見了一面就熟悉的,正如你也打敗了姐姐回來救我一樣。”

“你說得對,我是變了。”

“變得不能放鬆了。”

“我不能有放鬆的時候。”

“我卻沒變。”

憐星沉思片刻,笑了笑後,又自顧自地往前走去了。她和邀月決然不同,愛爬山也愛走水,白色的長裙拖曳在枝丫上沾染上泥塵,看得別人極為可惜,她卻自行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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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起來不如邀月那樣強勢,但兩姐妹其實有著相似的性格底色,她們都是寧死不改變自己的人。

李忘塵回頭看了看邀月。

邀月仍站在原地,像是尊亙古的凋塑,她正抓著一隻鳥在手中端詳,其腦袋後仰而微側,手伸直,嘴緊抿,眼神斜瞥且睥睨著,小鳥在掌心瑟瑟發抖,兩個生命構成個極富有張力的畫面,像一把弓拉著一支箭,隨時隨地都有可能釋放出去。

李忘塵看得出來,邀月在用自己的殺氣去刺激這只小鳥,這是邀月的一種遊戲,正如憐星會遊山玩水一樣。

真是對又相似,卻又有天壤之別的姐妹。

……

這段遊玩持續了一個上午,便到了該吃飯的時候了。

這訊息可把移花宮上上下下都給震驚得無以復加,邀月憐星姐妹可多少年沒吃過東西了?她們在其門人心中的地位,一向是九天上的仙女,夜空中的星月,要吃也是吃花瓣、喝露水,怎麼還要沾染這世上的紅塵?

這一切的疑問,到了李忘塵身上便迎刃而解:一定是這臭男人強求,他不只是吃了俗物染了紅塵,等後面肯定還要拉臭臭。

這多嚇人啊。

就算武功通神,李忘塵也不知道她們的想法,三人落座在了一間凋梁畫棟、白玉為壁的房間,等待著上菜的門人。

李忘塵對憐星迄今為止的態度一直很好奇,“你怎麼就是帶著我到處玩,就不問問我這次過來幹嘛?”

憐星搖頭,“不問。”

“你也不問問我為什麼變得這麼厲害了?”

憐星使勁搖頭,“也不問。”

“你再不想要問問你姐姐……”

憐星搖頭像是撥浪鼓一樣,“不敢問不敢問。”

李忘塵抓了抓腦袋,看了看旁邊的邀月,感嘆道,“你真是御妹有術啊。”

邀月道,“還不是被你策反,狠狠擺我一道。”

李忘塵笑道,“那是我站在義理的一方,所謂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莫不如是。”

邀月橫眉看了過來,李忘塵也對著撞了上去,兩個人的眼神在虛空中激射出火花來。

憐星左看了看右看了看,無奈道,“……哎,你們武功卓絕,超凡脫俗,都是世上罕有的神仙人物,何必鬧小孩子脾氣呢?好吧好吧,聽我說說怎麼樣?”

李忘塵笑道,“請。”

邀月道,“哼。”

李忘塵道,“哼。”

邀月怒目而視,“哼。”

李忘塵哈哈大笑,然後,“哼!”

憐星趕忙發出巨大的聲音掩蓋和打斷接下來的哼哼哼,“啊啊啊,其實我很意外小李你的變強,甚至能將我的姐姐給擊敗。我之所以不問你,就是覺得我們說開之後,估計我和姐姐就得離開了——因為小李你既然找到了我,就肯定不會傷害姐姐的性命;但姐姐是睚眥必報的人,你們勢必還要為敵,姐姐也不會再容納我,我也就只能跟著小李了,是這樣嗎?”

李忘塵和邀月驚異地對視一眼,這是驚訝於憐星想得太多,然後一起點了點頭。

現在看起來,倒像是憐星掌控著局勢了。

憐星左右看了看兩人,“小李是我的朋友,姐姐是我的親姐妹,就算過去有什麼不舒服的,其實早也已經是過眼雲煙了。我自不量力、自以為是、一意孤行,希望能夠三個人多相處一會兒,遊山玩水,談天論地,化干戈為玉帛,則何如?”

邀月回答,“不可能。”

李忘塵道,“不可以。”

兩個人的回答有微妙差別,但只有李忘塵才知道為什麼不可以——邀月要超越她的祖師,要真正追上自己,成為一尊大三合圓滿的陸地神仙,就不能夠化干戈為玉帛。

有些人就是心中玉帛越多,反而越弱,動起了干戈,才能成為真正的強者。

面對這兩個回答,憐星只能無奈,“至少,兩位陪我一段時間吧?”

李忘塵點了點頭,兩個人便一起看向邀月。

邀月沒有回答。

飯局在某種沉悶的氣氛中完成了,李忘塵其實試圖找憐星說些話,他猜想憐星在某種意義上是東方不敗的同類,兩個人同樣系出天上,卻又對人間有著好奇。

他猜得沒錯,憐星大概也對李忘塵所說的那些話題感到興趣,但是他又猜錯了,東方不敗其實是邀月憐星的綜合體,沒有人管得住這位日月神教的教主,所以她當然可以肆無忌憚地表達自己的好奇。

憐星卻不是,只要邀月在旁邊,她永遠都是受到壓制的那個,就算心裡面好奇得要死,現實中也絕對不敢多說一句話。

於是李忘塵乾脆去找邀月了。

要說這一路上,他和邀月的關係也變得頗為微妙,他們仍保持著基本的敵對立場,但當佔據強勢的是李忘塵時,他就沒有時刻壓制著邀月令其不能喘息的必要,邀月想說什麼就能說什麼,兩個人無所顧忌、平起平坐、你來我往、肆無忌憚,居然也保持著一種愉快的交流。

尤其是後來領會了光陰輪後,他們才發現在武學上彼此簡直是一對知己,一旦說到了興致頭上,便有滔滔不絕的話題接踵而至。

或許邀月並不認同,李忘塵早把她當做朋友了,而且是那種裝模作樣裝腔作勢,一旦被說破又會急眼的好玩朋友。

可不知道為什麼,李忘塵甩出幾個此前會讓邀月急眼的話題也好,談起自己高妙玄異的武學也罷,邀月卻都保持住了一種矜持與冷漠——不,其實根本都不是現在才保持的,自從進了移花宮開始,她就一直是這樣了。

那個似乎被李忘塵拽下來的月亮,現在又掛在了天上,仍是那般孤冷。

至於憐星和邀月之間,更沒什麼好說的。

三個人的三種關係,本來似乎都達到了一定水平,可是不知為何當三個人同時在場,此前的關係就都被臨時地破壞掉了。

尷尬的氣氛一直持續到飯局的結束。

……

四下散去,李忘塵答應陪憐星一段時間,自然不提起讓邀月離開這事兒。邀月居然也沒有立即提起,他們三個人就這麼莫名其妙地在秀玉谷待了一段時間。

在這段日子,他發現一件奇妙的事情。

如果和邀月憐星同時相處,兩個女人都不會說話,往往是李忘塵自己唱獨角戲。

但是當李忘塵和邀月憐星分別單獨地相處,他們往往多多少少地能聊一會兒天。

李忘塵會和憐星講述外面的江湖,講述自己一路上的遭遇,講述愛恨情仇,講述楚留香陸小鳳,令狐沖林平之,王小石郭大路,段譽郭靖,可怕的元十三限和瘋狂的關七……憐星聽得眼睛發光,好像真成了兩顆地上的星星,她不說話也能聽出來四個字叫“想去看看”,她一張嘴當然也真的就是這四個字了。

本來,李忘塵已覺得邀月再度變成了曾經那個孤冷懸月,一路上偶有的醉月似乎是一場夢幻般的錯覺,他已放棄了去打動邀月。

但是偶然地,在一次他獨自一人練功的時候,邀月不知何時已主動過來,清清冷冷,毫不客氣,卻詢問起關於“光陰輪”的種種細節,事後更提出一些她結合明玉功而成的獨特理解,投桃報李,為李忘塵的武學添磚加瓦,也彼此之間互通有無。

李忘塵謝了她一句,她便只看著李忘塵,伸手摸自己臉上的疤痕,“你再謝我,我也只恨死你了。”

這話說得,誰怕她啊?

到了後來,李忘塵乾脆解開了邀月的功力鎖,邀月說得厲害,倒也沒有鬧出什麼多餘的動靜來。

這種狀態讓李忘塵知道邀月確實已經改變了,她只是……在憐星面前不能這樣。

當然,還有一種狀態是李忘塵未知的。

那就是他不在場的情況下,邀月和憐星之間的互動情況,又是如何。但既然他不能在場,這點自然也永遠是個未知的謎題,除非其中任何一人願意告訴他。

如是過去半個月時間,甚至連移花宮內的門人,都漸漸熟悉到李忘塵的存在了。

她們發現李忘塵原來並不是那麼一個臭男人,當然細看下來好像也不太醜八怪,曾經咒罵他的那些詞彙沒有一個湊得上去的,侍女們都有些不好意思,再加上與憐星類同的對外界的些微好奇,或是與邀月類同的對於強者的尊重,李忘塵很快就擁有了人心。

——據說暗地裡,很有些侍女調侃他作“三宮主”呢。

千百年來沒有男人可以久住的移花宮,就這樣被李忘塵的一雙腳,踏遍了上上下下每一寸土地。

也就在這段時間,他將明玉功的根底挖通,以萬類霜天競自由為根基,幾乎是將這門武功融會貫通。到了後來,竟可以倒反天罡,指點起邀月憐星關於明玉功的奧秘了。

憐星自然是驚訝之餘又是欣喜,而這對邀月而言卻又是巨大打擊。

不知何時,邀月找李忘塵的時間探討武功的時間,又變得少了。反而是憐星,除去江湖上的恩怨情仇、故事傳說,她也逐漸問起了關於武學上的問題。

她的天資本就不在邀月之下,李忘塵也順便傳授起光陰輪。

然後似乎便再也見不到邀月了。

在某一天夜晚,李忘塵盤腿打坐時,他的精神世界裡一個龐然大物就這麼消失了,那是邀月。

邀月似乎做出了決定,她誰也沒有通知地離開了秀玉谷,她將永遠失去移花宮主的名號,她要去尋找變強的可能,履行和李忘塵的一個承諾。

這本就是李忘塵想要的,但他卻有莫名的感覺。

這感覺叫做是:像是丟了什麼自己也不知道卻又很重要的東西一樣,十分沮喪。

——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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