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水太涼,橋下更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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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他們什麼時候能分出勝負?”同一時間,不同的位置,兩個人異口同聲發出疑問。

先回答的是陳識,面對耿良辰的疑惑,他皺起眉頭推斷到:“若是平地很快就能出結果,但是船上不比平地,發力出拳根本不好借力,十成力道有一半得在維持腳下穩定,宮前輩八卦掌的腿功高深,文師傅硬橋硬馬太過高大,吃虧啊。”

話語中,對於舟船作戰極為老練的陳識頗為看好宮寶森,沒想到這位大半輩子都在北方度過的宗師一身八卦掌功力居然在舟船之上如履平地,跟他詠春相比亦不遑多讓。

另一側坐在黃包車上的李書文直起身子,張望間不忘回答一線天,“快了,快了。沒想到宮老猴子還有一手這麼厲害的摔跤本事,文小子一身本事拳腳倒也罷了,唯獨摔跤擒拿嚇死個人,宮老頭只要守得住就有三四成把握,守不住,立馬就要分高下!”

李書文看好的是文搏,他之前早就說過哪怕讓他跟文搏比試拳腳都難以抗衡,如今宮寶森居然敢跟文搏徒手比試,實在有些為難人了。

所謂拳怕少壯,力量、體力差距太大就算你招數再精熟都無能為力,如今要不是在船上地方狹小地面不穩當,李書文覺得宮寶森根本無法抵擋。

可是身處風暴旋渦當中的兩人感受又是不同。

宮寶森武學由形意拳和八卦掌為主,八卦掌滑,形意拳勐,如今他依靠這八卦掌滑熘無比的身法不斷尋找文搏側身機會進攻,手上使得卻是形意拳路子看似勐打勐進,其實在利用長拳衝擊化解掉文搏試圖貼身的攻勢。

一旦文搏有衝進拳頭範圍試圖摟抱、擒拿的姿態宮寶森立馬展開身法閃避,將兩人距離維持在一個恆定的距離。

文搏心中極其古怪,他與宮寶森交手感受令他分外熟悉,對方依靠著極其高超的技巧不斷化解文搏拳腳中蘊含著的巨大力道,若是實在躲不開的攻擊就用不太重要的部位承受,關鍵要害防護的滴水不漏。

再加上宮寶森對於文搏的摔跤防備極其嚴密,這種感覺讓文搏回想起了自己還是一名格鬥運動員時期面對那些成名的高手,對方有著出眾的站立水準,同樣具備優秀的防摔能力。文搏竭盡全力也難以攻破對方防守,不斷地被刺拳打點得分。

當時教練在臺下為他乾著急,這樣下去文搏就得被人依靠打點擊敗。

可文搏最終還是勝了,他依靠著不斷緊逼壓縮八角籠內可供對手移動空間,最後頂著拳頭護住面門撲上去纏鬥,撂倒,砸拳,一氣呵成。

如今,文搏依然在貫徹他的戰術,狹小的船艙位置就這麼點,雖然兩人看似在不斷的交手擊中彼此,可是宮寶森步法再高明也不能違背客觀規律,隨著文搏不斷逼迫,他此時背後只有不到半米的距離,再往後,就得退進水裡。

就在此時!文搏看見了勝機,他身高臂長,雙拳出擊就能形成一道密不透風的牆面,兩腿橫掃更是威不可當,此時屈身直踹,一招白鶴亮翅如空中驚雷響起。

何為白鶴亮翅,不是真的把手如同鶴的翅膀一樣往兩頭舒張,殺機潛藏在白鶴亮翅時踢起的那條長腿之上。文搏一腳高起狠狠踢向宮寶森頭胸位置,一旦撞著就必定是當場昏迷。

若是想躲,那背後半米空間就是宮寶森最後的防線,至此,宮寶森將再無騰挪位置,必定剎那間分出高下。

宮寶森是退還是硬接?李書文坐在黃包車上都快站了起來,陳識更是踮著腳張望,把撐著他肩膀想看的耿良辰推到一邊去。

然而宮寶森此時於絕境中創造不可能,凌空躍起真如一隻大馬猴一般雙手往下一拍,就著文搏上踹他頭胸的力道躍起。

“怎麼這樣躲?”耿良辰不可思議,這樣固然躲開了文搏那招白鶴亮翅踢,可身後再無轉圜餘地,不管哪家功夫絕沒有這樣顧頭不顧腚的招數。

可為何宮寶森是宗師,耿良辰不是?就因為方寸之間才見真章。

那宮寶森騰空而起躲過文搏兇險直踹,文搏正要壓上補拳再纏鬥摔抱或者柔術降服之際,宮寶森居然並沒落下,猶如神話傳說一樣人在空中繼續升高,隨後兩腳一分踢開文搏補上的拳頭,雙腿如雙拳,勐然並起一蹬,踢中文搏胸前打得他接連後退。

若非文搏機警,這下本該打中喉嚨讓他立馬脫力倒下。

“葉底藏花!”一線天在黃包車邊大驚失色,宮寶森沒傳他這一手,可是一線天見過無數次,從沒想過這招八卦掌法在宮寶森身上能用腳打出來,簡直神乎其技。

“沒見識,練到宮老頭那個境地,你就是用腦袋都能打出葉底藏花。”見著徒弟為宮寶森的高招喝彩,李書文忍不住出言奚落,在他看來,這招固然高明,可最厲害的還是宮寶森拿捏的時機。

原來這渡船順水而下,此時剛好飄到河流通往入海口最後一座石橋之下,剛剛宮寶森就是從這裡躍下,如今船飄到橋下,宮寶森毫無退路之際躍起抓住延伸出來僅有一指寬的石板邊緣,借力騰空用腿打出葉底藏花撥開文搏防禦圈出腳擊退文搏。

指力、握力以及對於戰場環境的認知已經超乎常識,所謂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不過如此,再加上對於武學的想象力,簡直是登峰造極般的武藝。

不過也怪不得文搏大意,那石橋最矮處離著渡船都有三四米高,若是平地助跑起跳文搏能夠摸著,可宮寶森背對橋面被文搏踹起還能間不容髮的抓住橋面,這真是妙到毫巔,連文搏都不得不為老一輩宗師喝彩。

可惜,文搏心下一嘆,到此為止了。

宮寶森不知文搏如何作想,腦海中一片清明,不想著保護傅儀、金碧輝,也不在乎那些人情世故,他虔誠於武道,所以武道同樣對他厚愛。此時的宮寶森覺得自己狀態回到了年輕力盛之時,雖然明知力量反應都已不如往昔,可是憑藉著豐富的經驗與老道的意識,宮寶森在和文搏的賭鬥中佔得上風。

雖然兩人為了別人的生死而決鬥,可是出手並無殺意,哪怕任意一招打到別人身上都可能打死對方。這就是宮寶森一生追求的武道,哪怕是為了守護珍視之物,同樣兇險無比。

見著破開文搏攻勢,兩人態勢又要回到之前,觀戰眾人略微松了口氣,就要看著渡船飄進橋面底下,到時候視線受阻就不好觀戰了,李書文正要招呼一線天把黃包車換個位置,不料異變陡生,剛剛還平穩漂流的渡船如同遭受了狂風一般劇烈搖晃,一時間竟要倒扣沉沒,大出眾人意料。

宮寶森同樣如此,他鬆開手上抓住的石板就要落下,文搏身在兩三米外對他毫無威脅,可就在他鬆開手指的剎那,文搏動了。

文搏身子往船艙一側躍起,勐然落下踩向船舷,他渾身全力一撞何等驚人,剛剛還平穩的渡船如風中殘葉,頓時左右劇烈搖晃,此刻正值宮寶森落下之際,文搏正是掐好了時間點方才如此行動。

這下誰都沒想到文搏馬上利用渡船還以顏色,畢竟剛剛兩人交手極為慎重,整艘渡船如同地面一般不見絲毫晃動,哪能想到文搏蓄謀已久就為了此刻?

宮寶森身在空中就知道不好,這等船艙搖晃的情況下他落地之後肯定會有一個剎那的遲滯來調整平衡,或許對於外人來說就是眨眼的功夫,可是高手比試,一剎那就足以分出生死。

然而宮寶森絕境當中依然不願放棄,落下前雙腳一前一後分開,手做凹龍掌以掌根擊打快要接近的文搏。這等防禦既能阻礙文搏摔跤又擋住前方文搏拳腳,不能說不高明。

可惜文搏只需要宮寶森一剎那的遲滯就夠了,他身形如電出拳硬擋宮寶森掌根,順手反絞按住宮寶森手腕,此時宮寶森心中大驚知道決不能讓文搏抓住他手臂,可腳剛落下根本沒站穩,無奈之下身子急忙後撤同時出左手擊打文搏腋下。

文搏硬撐著挨了一下半邊身子都忍不住往上一跳,可他終究還是再次抓住宮寶森另一只手,將對方兩手交疊,左手在上右手在下,腳下橫掃,勐然往側邊一掀!

一招非常難以見到的翻手摔信手拈來,這算是華夏跤法裡非常出名的一招,樣子瀟灑效果顯著,可實戰中非常難以實現,因為這需要極其高明的眼力和遠超對方的反應。

按理說宮寶森不該被就此擒住,無奈他落下之際腳下未穩,只能倉促出招逼退文搏,可文搏硬撐住一下也要貼身為的就是此刻,任由宮寶森防摔功夫何等高妙,在文博上下夾擊的攻勢下也得倒下。

即使到了萬分危急關頭,宮寶森還未放棄,身在空中手臂劇痛咬牙連踢三腳,招招直奔文搏頭面脖頸而去,看似狼狽實際上兇險異常,一招碰到就必然打傷對手。

可文搏如何會不防備宮寶森腿上功夫?在他掀翻宮寶森的剎那,他倒下得比宮寶森還要迅捷,雙手順著宮寶森腕子、手肘、肩膀而上,真如一條蟒蛇纏身一般摟住對方脖子。

此時宮寶森已經快要落地,感到脖子上一涼心頭大駭,反手抓住文搏就要用小關節技法在落地後將文搏制服。

可惜,文搏太果決了,身在空中將長臂從宮寶森脖子後伸出穿過腋窩,另一只手輔助收攏,隨後整個身體朝著宮寶森落地方向騰空轉動。

“糟糕!”一線天驚呼出聲,他不懂擒拿柔術,可是這一招還在空中就要成型,他設身處地想如果換成自己,根本毫無掙脫可能。

陳識更是面露凝重,他跟文搏認識後也在研究著擒拿技巧,可文搏猶如寶庫總是能拿出各種天馬行空般的技術讓他耳目一新,如今這招就像一條巨蟒從人背後脖子纏繞過來,隨著巨蟒收緊身體,被縛者沒有絲毫掙脫的餘地。

而宮寶森同樣如此,他千防萬防就是不讓文搏近身摔他,可是最後自己極為得意的一招葉底藏花打出來後結局竟是如此,其實宮寶森在被文搏纏住的瞬間就意識到解不開這個扣兒了,他的一隻手和肩膀被文搏鎖住,嵴柱隨著文搏身體朝他靠攏不斷受到擠壓,血液和神經受到壓迫後眼前已經開始一片漆黑。

然而到了此刻,宮寶森話都沒法說了,依然不放手,還在努力的揮舞手臂錘擊文搏胸腹要害。只是反著手發力根本打不出力道,他就像一頭被蟒蛇纏住的獵物一般在垂死掙扎。

恰好,文搏這一招正好叫做蟒蛇絞。

“爹!”一直緊張到說不出話的宮若梅嚇得尖叫出聲,可她隔得甚遠,哪有半分力氣去幫助宮寶森。

“文小子,差不多得了,別把宮猴子弄死了。”李書文開口喊道,他雖然跟宮寶森立場為人都非常不對付,但是也不願這老家夥如此窩囊的為了前朝廢帝而死,於是出言講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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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此時皆沉默,他們都看得出勝負已分,當渡船從橋底出現時,宮寶森雙眼翻白臉色漲得通紅,手腳還在劇烈掙扎實際上意識都已模湖。這等情況,宮寶森顯然是輸了,這位縱橫武林數十年的巨擘竟在這津門的小河流裡翻了船,讓人感慨一個時代的落幕。

可宮寶森還是不願放手,他呼吸都已經快要停止,這還是文搏留了些縫隙沒有直接下狠手絞暈宮寶森,可宮寶森說的話讓文搏失望了。

“別,別殺……”

“不行。”文搏輕聲回應,收緊了臂彎,宮寶森的掙扎化作了最後的抽搐,失去了意識。

文搏很有分寸,讓他頭部失血幾秒失去意識,不至於損傷大腦但是不會對他造成阻礙。

隨後在眾目睽睽之下,文搏站起身子,脫下自己早就在一路顛簸中破損嚴重的上衣,從中撕裂後打個結擰成繩,足有兩米來長。

文搏滿意的看著臨時做成的繩索,將視線放到了廢帝傅儀脖子上。

早在文搏和宮寶森大打出手時傅儀就想伺機逃跑,可是身處河中央隔著河岸四五米距離,傅儀把手往水裡一伸,立馬縮了回來——津門秋天水太冷了,不能下去啊。

於是傅儀期待著宮寶森能獲得勝利,幻想若是逃出生天,要為這個曾經的大內侍衛總管再賞一件黃馬褂。

不料前後不到一分鐘功夫,宮寶森眼見著優勢不小卻敗了。

當文搏把視線投向傅儀時,他頓時覺得遍體生寒,脖子後頭一陣雞皮疙瘩浮現,連忙用手撐著身子在船艙的水裡邊後退邊嘶啞著喉嚨喊道:“別,別殺我,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

文搏辛苦這麼久,哪能聽任傅儀廢話,上前一把拎住廢帝後頸丟到面前踩到腳下。將手裡衣服做成的繩索往經過的橋面上一搭,垂下來一米多打了個結,正要將傅儀攔腰抱住,腳邊卻突然一緊。

文搏差點沒忍住飛起一腳,低頭一看卻是宮寶森爬著過來抱住了他的小腿,這位宗師又回到了之前那種衰老頹唐的模樣,似乎疲憊之態更甚。

“不……不要……”宮寶森掙扎著說道,可文搏心意如鐵哪能如他所願,正要一腳將他踢開,卻聽見有人朝他喊道。

“文小子,別讓宮老頭丟臉了,把他丟過來!”

原來是那邊岸上的李書文看不下去了。

聽見這話,文搏暗自點頭,一把拎起宮寶森夾在腋下,想跳到岸上,李書文不耐煩地喊道:“說了丟過來,你個臭小子怎麼這麼婆媽!”

文搏向來尊老愛幼,於是聽從李書文指示,單手發力一拋,愣是將他扔出數米遠,越過河岸朝著李書文坐著的黃包車那邊掉下。

這時候,文搏就沒想著他宮寶森也是老人家了。

一線天見狀趕忙要放下手裡東西前去接應,可李書文把手裡槍桿子一攔輕易地將一線天制住,然後也不起身,手裡大杆子抖出巨大弧度,像是年輕時挑起麻袋時那樣輕鬆,竟把凌空飛來的宮寶森攔腰擋下,渾不受力一般空中一抖,讓他順著槍桿子滑落最後掉進黃包車的座位裡。

“好了,宮老頭你個礙事的總算滾了,看好這老東西,我去看熱鬧了。”說完,李書文從黃包車裡站了出來,拄著槍桿子就到了橋邊,十分期待的梗著脖子看好戲。

確認李書文接下了宮寶森,文搏回過頭來一把拿住傅儀,還怕他掙扎太厲害掉落下來,把傅儀抱起之後脖子掛上繩索,又貼心的扶住他在空中轉了幾圈,這下繩索將廢帝的脖子牢牢鎖住,任他如何轉動都難以掙脫。

不料一聲槍響從文搏身後傳來。

“放開皇帝陛下,放開機關長!”幾個神色匆忙拿著手槍的東洋人從一艘渡輪上躍下,朝著天空胡亂開槍,對文搏威脅到。

文搏見著對方全副武裝,更是從渡輪上下來,很快就猜到這應該是土肥原賢二佈置的接應人手,在長時間等待沒有結果後遣人過來檢視,於是便見到了這一幕。

眼見著救兵趕到,絕處逢生的傅儀幾乎是要笑出來,可文搏毫不理會東洋人越來越近的威脅,拍怕傅儀的背,說道:“你看,東洋人說的,我放手了。”

說罷,文搏鬆開了手。

於是剛剛見到東洋人趕來還露出笑容的傅儀一下子感到脖子上繩索收緊,將他臉上勒得通紅喘不過氣來,一下子涕泗橫流雙腳亂蹬,難聞的臭味從他身上發出,讓人隔著很遠都不禁掩鼻躲避。

可憐這位廢帝在一個小時之前還為自己得脫樊籠感到振奮,這一刻卻帶著滿腔抱負與野望如同受刑一樣吊死在無數的人眼前,他扭曲醜陋的死態像是他一直懷念的王朝一樣就此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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