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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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深秋的原野中林木開始枯黃凋零,荒涼的灌木叢旁隨處可見倒斃的屍骸暴露在灰壓壓的天穹之下,只有一雙空洞的眼窩望著遠方,不知是在懷念生前的苦難還是得到解脫的釋然。

“夏軍騎兵已經過去了五隊,前後超過三千人,算起來大概半數精銳都差不多要抵達成皋,宋閥主就不管不顧繼續待在這兒埋伏那魔門邪帝嗎?”年輕人約二十出頭,相貌俊俏,但臉上帶點不健康的蒼白,似是弱不禁風,偏偏身著沉重甲胃沒有絲毫遲滯,顯然有高深武藝在身。

此時他身形低伏藏在蚊蟲縈繞的灌木當中飽受折磨,出發時的滿腹雄心幾乎煙消雲散,忍不住自言自語抱怨起宋缺莫名其妙的埋伏方式,就這樣守在路邊未免對他們這等武林高手太過看低,分明是將這上千人的精銳當做尋常士卒使喚,想來那文搏就是再強悍,也不如先吞下之前過去的夏軍三千騎兵來得有效。

畢竟所謂邪帝無論如何也就一人,而這三千鐵騎有心算無心難逃他們這一營武林高手的埋伏,又何必執著於一定要伏擊到文搏呢?若是對方惜命根本不來豈不是浪費時間錯失良機?

這年輕人的抱怨引起身旁許多人贊同,在場之人無不是武林中能排得上名號的一方高手,甚至許多在家鄉都是名門大派的幫主長老、前輩供奉,年輕人的低聲抱怨如何瞞得過他們耳目?

若是平日這些閒言碎語也就罷了,今時不同往日,何況這年輕人身份也不一般,正是如今自領一軍在宋缺手下極為得用的李密之子,李天凡。

這位曾經和宋閥二小姐宋玉致有過婚約的年輕人如今完全沒了往日矚目,誰叫他父親成了宋缺手下,那一紙婚約都不用宋缺暗示,李密第一個提出解約,無非是犬子豈能配虎女這般可笑的理由。

這話當日宋缺說來多有辱沒之意,現今李密還得親自昭告外人更是無異於狠狠地打了自己一記響亮耳光。偏偏李天凡敢怒不敢言,既不敢抱怨父親也不敢暗恨宋缺,只是將如今境地全都歸咎於北方那魔威赫赫的邪帝文搏。

李天凡的言語得到了部分響應,但是很快又有人低聲發出嗤笑。

“李公子大約是沒見過邪帝風采,可總歸是見過宋閥主吧?一人之力摧軍破陣大夥都是耳聞目睹了,他們這個層次的高手,光是存在就足夠令人忌憚。何況這位邪帝可沒有一點兒絕世高手的雅量,說殺你滿門就親自動手,都不樂意讓別人代勞的。”來自隴西派的刀客滿臉傲慢,心中實則暗恨當時隴西派背後的那些世家大族憑什麼要把他們這些武林中人裹挾著離開關中。

可是這事情已成定局,隴西派的高層不願接受魔門整合也不肯交出功法秘籍,這樣下去遲早遭到清算。加上隴西派原本的灰色產業不斷萎縮,不離開關中南下都快斷了收入,他們不得已之下最終來到洛陽希望重新發展。

像這樣的北方幫派數不勝數,因為魔門對於北地的強勢控制侵佔了他們原有產業和地盤,或是背後大東家南渡不得不選擇來到南方。

誰想剛出虎穴又進狼窩,宋缺更加直接,以鐵腕將各幫派高手納入軍中嚴苛的編練整訓,硬生生捏合出一支強悍無比的軍隊,沒有旗號沒有編制,攏共不足千人全部由宋缺親自指揮。

直到今日方才露出爪牙,第一個目標竟是文搏。

說實話,在場之人見過文搏魔威的無不心有慼慼,奈何文搏不一定會殺死他們,宋缺倒是真的令行禁止,誰敢逃走必定當頭一刀,擋得住就可以走,擋不住就全家遭到清算。

可他們若是能擋住宋缺一刀,天底下大可去得,何必隨波逐流來到南方?

那隴西派刀客的話語落下,李天凡臉上閃過不耐神色,正待反駁,卻聽見前方一名氣度儼然鬚髮皆白的老者轉過頭來,鋼盔下雙目雖柔和卻充滿了不可忤逆的正氣,說道:“李公子大概是不清楚這位邪帝的作用,北方雖兩王並立,實則都是魔門麾下走狗,真正掌握天下的還是這位邪帝。他一死,北方聯盟不攻自破,所以宋閥主設計埋伏邪帝並無問題。”

“歐陽前輩說的是。”李天凡見到此人開口,也不由得低頭稱是,因為這老者正是歐陽希夷。

歐陽希夷乃是寧道奇那一輩的高手,王世充在洛陽時也曾幫助對方爭奪天下。奈何李密敗亡宋缺入主洛陽,王世充逃竄之際哪還顧得盟友?

歐陽希夷固然輩分高但是在宋缺這等人物面前也擺不了譜,又因為歐陽家本就是不小的家族,天生和魔門推行的方針不對付。最終歐陽希夷無路可去,還是決定襄助宋缺做個從龍之臣——至少宋缺相較王世充成功的機率更大,當然面對的敵人也更為棘手。

如今歐陽希夷出面為眾人解惑,哪怕李天凡也不敢再多言。他們都清楚歐陽希夷頗得宋缺看重,本身武藝更是不俗。可是眾人心中尚有疑惑,聽得歐陽希夷過分重視,他們這裡近千人都是江湖上喊得出名號的好手,除了“黃山逸民”歐陽希夷之外更有“霸王”杜興、“龍王”韓蓋天、“紅粉幫主”雲玉真……

這些人或是在北邊被魔門的強勢逼得走投無路南下投靠,或是出於立功心切的南方豪強,但是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視文搏為眼中釘肉中刺,只有解決文搏他們才能報仇或者爭權奪利。

並且這些人在宋缺的整合下逐漸從江湖武人單打獨鬥的風格變成變換自如的軍陣做派,他們本就武功不差又閱歷豐富,尋常士卒或許要調教數年方成精銳。這些人卻只耗費半年就已見成效,結成大陣就連“地劍”宋智這等高手須臾之間也得飲恨。宋缺更是親自試圖破陣,最後在不重傷這些人的情況下僅能自保難以破陣而出。

這樣的成效終於到了見真章的時候,宋缺也對他們寄予厚望,出發前許諾殺文搏者裂土封王,此等誘惑足以令他們垂涎欲滴,各個摩拳擦掌等著將那傳說中的邪帝斬於馬下。

當然也有見過文搏能耐的心有惴惴,但是和宋缺切磋維持不敗的大陣給予他們足夠的底氣。

歐陽希夷的老友王通也在這時候為眾人打氣鼓勁,分析己方優勢,誰叫他本就是北地大儒,結果文搏以孟子學說施政直接搶奪了他們儒家釋經權。王通這等不願意任由一個魔門中人反客為主的大儒只能選擇南下,對於文搏的憤慨還要超過這裡許多人。

“文賊個人武藝雖強可是在大陣之下層層削弱,我等藉助陣型、甲胃與強弓硬弩,他若鼓足真氣試圖破陣定然會落入陷阱,豈知咱們這麼多高手合力的真氣勝過這賊子無數,到時候將其真氣消耗殆盡,再大的本事也是枉然。”

“不錯,何況宋閥主會前來壓陣,防止此賊爆發真氣突圍而逃,所謂獅子搏兔亦用全力,各位切勿擔憂,宋閥主永遠和咱們站在一起。”忽的一道女聲出現,原來是雲玉真來了,她此刻也身著甲胃絲毫不落人後,話語振奮人心讓眾人無比士氣大振,甚至有人開始盤算擊殺文搏後隨宋缺北伐殺回老家該是如何得意。

直到歐陽希夷低聲整肅紀律,“肅靜,此時吵鬧莫不是想打草驚蛇?”

眾人這才帶著這份自傲與期待,重新收斂聲息潛伏下來,一想到將一戰功成解決掉心腹大患,所有人都振奮不已。

然而等待持續消磨著所有人的耐心,這位久候的賓客好像忘記了這場約會,遲遲沒有透過前往成皋的必經之地。

李天凡忍耐不住,低聲發問,“宋閥主莫不是算錯了?這文搏根本就沒膽子身先士卒,甚至壓根沒到前線?”

“不可能,蒲山公在北方餘威猶在,他的內線傳出情報文搏在交戰之初就大張旗鼓離開長安前往前線,以他的速度這時候必然已經趕到竇建德大營位置親自指揮。”嬌柔的聲線響起,足以令所有人想入非非,李天凡知道,這是李密的心腹“俏軍師”沉落雁。

不知何時沉落雁已經悄然來到附近,聽見李天凡的疑惑開口解答,順便補充道:“妾身當日曾有幸跟隨蒲山公與此賊交鋒,武藝上堪稱一時之冠,為人也頗為衝動好殺。當他意識到宋閥主出面後絕不會坐視夏軍貿然救援,也只有他能抵擋宋閥主,所以必然出面。不過根據蒲山公所言,此賊極有可能藏在軍中一如當日埋伏畢玄一般驟然發難,因此諸位還請注意過往騎兵中是否有所疏漏。”

眾人無不凜然,他們對於宋缺極為服膺,更是知道突厥人心目中神明般的“武尊”畢玄就是死於文搏之手。根據李密描述,文搏當時便是使了詭計令畢玄放鬆沒有防備此人,驟然發難攜手宋缺將畢玄當場擊殺。

這等心性手段著實難測,於是大家再次安心下來靜靜守候。

果不其然,又一隊兵馬馳騁而來,揚起煙塵遮天蔽日,在這日暮低垂的傍晚格外奪目。

“竇建德的親兵!”立刻有人疾呼,一杆“夏”字大旗後竇建德的夏王大纛巍峨聳立,隨著戰馬奔騰轉瞬間席捲而來,轉瞬間便到眼前。

“來者是竇建德本人,文賊必定在其中!”李天凡頓時激動,他迫不及待的按住腰間長劍,只等一聲令下就要暴起,配合大陣將文搏拿下,到時候再藉此大功讓宋缺另眼相看,迎娶二小姐,成為駙馬,走上人生巔峰。

然而不論是歐陽希夷還是沉落雁竇無動於衷,兩人氣機早已放出,卻沒能從竇建德軍中感受到文搏可能存在的絲毫氣勢。

一時間灌木中埋伏的眾高手頗有疑慮,難不成這人不在竇建德的隊伍裡?按照人數而言這分明就是最後一隊精銳騎兵,再往後的輕騎或步卒並非主力,按理說文搏若要奔赴前線就應該在這隊人馬當中。

最能做出判斷的宋缺卻沒有給出號令,甚至無人知曉宋閥主如今身處何處,只能苦苦等候負責臨陣決斷的沉落雁和歐陽希夷發出命令。但是這兩人拿不準文搏是否在竇建德的騎兵隊伍裡,同樣不敢輕易下令免得打草驚蛇嚇走文搏。

就在他們眼睜睜看著煙塵從面前蓋過道路都快消散殆盡,整支數千人的騎兵即將離去之際,忽聞無邊梵唱驟起,彷彿西天佛國降臨人世。

“南無喝囉怛那哆囉夜耶,南無阿唎耶……”一輪古怪的佛號響起,好像是梵語音譯的咒語,而更在此刻,四個顯眼的身影出現在黃昏下的道路末端。

來人又是哪路高僧?不曾聽聞竇建德軍中有僧眾隨行。

可是當這四道身影臨近之時,慈悲的目光、莊嚴的寶相、手中普度眾生的法印,已知他們定是佛學高深的大德高僧。

“為首那人是偷學了《長生訣》的寇仲!”雲玉真率先認出其中一人身份,眾人驚訝之際腹誹道寇仲不是曾在道信大師門下學法,後來跟隨文搏成為魔門爪牙嗎?怎麼如今又換了僧人行頭,不過看上去倒是頗為獨到真有高僧氣度。

接下來另外幾人也迅速被認出身份,道信首徒弘忍、嘉祥大師得意門生智凱、少林的曇宗和尚。這些人在江湖中名聲不顯,可是在場許多人都曾往來於高門大姓的府邸,對於這些佛門中人多有交流,自然不難認出。

只是這四人為何會跟在竇建德的騎兵後面,還速度極快展露出高妙身法,著實令人懷疑。

很快,他們的懷疑立刻得到解答,當四僧忽的止步不前,停留在林邊,似乎察覺到了灌木當中潛藏的危機。

伏擊者中立刻就有人按捺不住想要趕緊解決這四人,畢竟足有近千名武林高手足以輕鬆結果這四個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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噠噠的馬蹄彷彿震碎了騎兵剛剛踐踏過的平實地面,傍晚的落葉此刻都格外凋零得快些,在半空中如雨一般描繪出一副深秋的場景。

聲音尚在遠方,可是一騎已經出現在眼前,彷彿自亙古以來他就存在於此地從未離開,與周圍的景象完美的融合又格外矚目,令任何人都不該忽略他的存在,卻又莫名的直到此刻方才察覺。

如鐵獸般猙獰的駿馬全身籠罩在血紅的馬鎧之下,描繪惡鬼的面簾遮不住戰馬激昂的雙眸,厚實繁複的雞頸甲葉延伸至當胸渾然一體,看不出一絲縫隙。身甲更是華麗而垂掛著流蘇般的稀碎鐵葉甲片護住馬腿,關節處似乎有極為精密的軟鋼機括使整匹戰馬如同堡壘一般嚴密的包裹在鋼鐵之中。

此刻,戰馬不再是溫順的坐騎,而是令人望而心驚如噩夢般的兇獸

可是比戰馬更駭人的是它背上的騎士,嵴梁挺直渾身都被如同惡龍鱗片一般的黑紅色甲胃覆蓋,在昏黃的晚霞下反射出懾人的光澤。唯獨透過覆面盔依然能看到那雙亮如晨星般的雙眸,筆直的凝視著眼前這片寂寥的原野與荒草叢生的灌木。

“白骨曝於野,千里無雞鳴。”沉悶的嗓音自甲胃中響起,許多人聽見這道聲音腦海中忽然出現了詩句中殘酷而荒蕪的景象,當他們回過神來方才發現這不是什麼虛無的畫面,而是眼前真實的寫照。

洛陽久經戰亂,何處不是民不聊生?只是被眼前這殺神般的鐵騎念出來格外肅殺。

但是更多人卻止不住的顫抖,因為那雙眸子、那嗓音,來者的身份不問自知。

“文大哥,有惡客攔路啊。”寇仲忽然輕嘆一聲,摸著剛剛剃光的腦袋不自在的說道。

“阿彌陀佛。”三位僧侶默誦佛經為周圍的白骨超度,散開來席地而坐滿臉慈悲,彷彿眼前之事已盡,不需他們再往前行。

“文某本不想再造殺孽,奈何今日血戰在所難免,還請諸位高僧坐鎮此地為亡魂超度往生。”文搏悠然開口,似乎在和那三位正牌僧人說話,又像是發起了平靜的宣戰。

“他發現我們了!”李天凡下意識的驚呼,按捺不住雙腿到嵴梁到顱頂的顫抖想要率先衝上去,又好像被對方恐怖的氣勢威壓無法動彈,但是甲葉碰撞刀劍齊鳴之聲早就蓋過了他的呼聲。

“逆賊受死!”千名武林高手的齊呼驚天動地,彷彿狂瀾乍起,捲起驚濤駭浪撲向了卓立於道中的一人一騎。

“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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