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歸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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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搏聽著蓮珈的傾訴,心中頗有疑惑,因為歸墟的漩渦不斷地將海水捲入其中,唯獨影流號好像立地生根,永遠距離歸墟有一段距離,這屬實不合常理。

難道是蓮珈有什麼秘術?文搏不由得懷疑到對方身上,還不等他詢問,桅杆上的鄭三炮突然喊了起來。

“海,海裡面都是交人!”

此言一出,剛從交人的廝殺中抽身的水兵們紛紛心頭一震,以為交人再次來襲,可是探出頭往下一看,卻是成百上千的交人在水下託舉著影流號朝著歸墟所在的反方向遊動。

漩渦的引力和交人遊動帶來的推力所抗衡,加上影流號十八面巨帆的風力,竟然一時間沒有被吸入海中。

“交人也會畏懼歸墟,那是吞噬一切的深淵,而影流號就是唯一一塊浮木。”蓮珈好像看出了眾人的疑惑,輕輕開口,宛若離歌,“不過交人也會力盡,僅有的機會在於派人儘快登上沅州取出神藥,歸墟自然會消失。”

蓮珈卷戀的看了文搏一眼,搖曳著走到船舷邊,她不敢回頭,一路走來地上盡是皎潔如月的交珠墜落,崔牧之下意識的就撿了起來,然後回過神立馬塞到文搏手中。

“如今大家同舟共濟,還請將軍不要殺戮我族中人。”

蓮珈走過牟中流身邊,輕聲開口,牟中流沉默片刻點頭答應,他雖是心如鐵石的軍中大將,交人殺了他很多部卒結下仇怨,可如今也是交人幫著他們脫困,一報還一報,牟中流知道蓮珈要去做什麼,這筆賬,他算得清。

更不用說這個女人跟文搏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現在蓮珈要犧牲自己,他絕沒有過河拆橋的打算。

深吸一口氣,蓮珈連道別的勇氣都沒有,因為取出神藥之後沒有蹈海大陣,身處其中的人定然會被下沉的沅州引起的漩渦吸入歸墟,必死無疑。

“放筏子!”文搏卻比她更快一步,蓮珈雖然沒說,文搏也知道她心中如何作想。這等事情他去做再適合不過,正好此間事了,到時候拿到神藥直接穿越,相當於白撿,何樂而不為呢?

牟中流一驚,沒想到文搏居然要自告奮勇,不對,自尋死路。他馬上就要喊水兵們莫要放下小筏子,哪知道“噗通”的落水聲響起,繫著纜繩掛在船舷的筏子就落進水中,一道身影比文搏還快。

“文前輩,我是個旅人,就想去那心所極處、目所窮處、山之絕頂、滄海盡頭,如今歸墟就在眼前,正好一償夙願,這個機會,我當仁不讓!”商博良站在筏中,扶住影月,腰間露出一個長頸瓶,一幅終於如願以償的神色,絲毫不覺得自己在赴死。

蓮珈蛇一樣的童孔中了露出奇色,怎麼這兩個人一個個對於生死如此看澹?不過商博良願意獻身,蓮珈確實有了幾分退卻。

可誰都沒想到,文搏看似沒有反應,卻迅速的扯過一根纜繩瞬間就把蓮珈捆在桅杆上,然後一躍跳進筏子,眾人都來不及驚呼,虎牙槍輕輕一切,維繫著影流號和小筏子的纜繩崩斷,本就隨波逐流的筏子如何還能維持在原地?

幾乎是剎那間就被歸墟的漩渦卷走。

“蓮珈,幫我照顧好那孩子!江湖路遠,就此別過!”文搏興高采烈的舉槍示意,狂暴的海流很快將他的聲音壓過,而蓮珈被固定在桅杆上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文搏和商博良被捲入海中。

“放開我!”蓮珈嘶叫著露出尖牙,修長如魚的尾巴在地上劇烈擺動敲擊出巨響,這時候人們才意識到這位曾經的美人歸根結底還是個異類。

“蓮珈姑娘,節哀。”牟中流微微嘆氣,他知道文搏是亡命徒,商博良是個心喪若死的旅人,只是萬萬想不到他們竟然都願意犧牲自己,這樣的情懷讓鐵石心腸的將軍也感到敬畏。

為了朋友的囑託,牟中流不準備放開蓮珈,因為他知道一旦鬆開纜繩,蓮珈定然跳入海中追隨而去。可她低估了蓮珈的決心,當一個交人不願以柔弱示人的時候,她能爆發的力量遠超人類的想象。

“彭!”崩飛的纜繩差點兒把牟中流臉上刮開一道血口,躲閃不及的崔牧之“哎喲”一聲被纜繩當胸抽中一個踉蹌,就看到一條矯健的身影如龍歸大海,一躍而下。

可惜文搏已經不知道身後發生的事情,當他和商博良斬斷纜繩,兩個人都來不及說上一句話,這艘小筏子就像一根極輕的羽毛,巨大的浪花將他們高高拋起,把他們帶上了天空。

而浪頭落下時,小船又極速滑向深淵,以文搏的體魄在這樣顛簸的環境下都感到頭暈目眩,彷彿像是在睡夢中,從高高的山頂跌下。至於商博良更是要命,他一個旱鴨子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跟文搏爭,這會兒死死攀住船舷伏低身子,幾乎是趴在船上方才沒有跌進海中。

文搏說不清楚小船在漩渦中轉了多少圈,只能憑藉直覺感受到自己離下水的地方瞬息數十裡,再也看不到影流號。

既是因為小筏子越來越接近歸墟形成的漩渦可怕的裡圈,也是因為他們所處的地方已經比海平面低得多,海水高高聳立在他們兩側,就像是黑壓壓的山脈。

商博良從沒想過風與浪合力的衝擊會使人產生一種什麼樣的混亂情緒,他在這種情況下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並且喪失掉了全部的思考能力。

哪怕是文搏,也只能緊緊地抓住船舷把兵刃壓在身下,頭暈目眩的覺得自己在滑入深淵。

“看來咱們要完蛋了!”商博良到了這個時候反而笑了出來,他掙扎著從腰間取下細頸的瓶子,開始唱起一手文搏從未聽過語言的歌謠。

蕭瑟而滄桑,像是一個女子渴望著遠行愛人的情歌,她不知道等待了多少次潮漲潮落,卻從未見到迴歸的良人。

“去吧!”商博良大吼著把瓶子抱入懷中,縱身就要躍下。

文搏伸手一抓把他按在船底,讓他動彈不得,“還沒到你死的時候,急個什麼?!”

也就在這個時候,墜落感已經停止,船的運動似乎又回到了平靜的海面,只不過現在它依然傾斜得厲害。於是文搏探出頭去,觀察著周圍,見到了令他都感到震撼的畫面。

小筏子好像在一個巨大的漏斗當中,彷彿被巨人放置在他的櫃檯之上,懸掛在漏斗的中間。深邃寬曠到無邊無垠的漏斗內壁光滑無比,乍一看就像是一面琉璃,但是這個漏斗卻是飛快地旋轉著,抬頭看向天空,雲縫中那輪滿月的月光照在漏斗壁上,光芒四射,一直射向深淵的淵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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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似乎一直照到了深淵的底部,但是由於濃濃的水霧包住了一切,以文搏的目力也什麼都看不清,水霧中似有一道晃動的虹橋,彷彿是時間與永生之間的唯一通道。

海浪撞擊著深淵發出的巨大聲響直衝霄漢,無以言表的場景在文搏眼中浮現,他甚至都沒注意到商博良已經起身,和他一同張開嘴巴看著這驚人的一幕。

“這就是歸墟啊……”商博良低聲說著,可是兩人隔得極近也聽不清彼此的聲音。

文搏扶著船舷向下看去,他們的筏子並不是漩渦中的唯一物體,無論上方還是下方,都可以看到建築被摧毀的木料、樹幹,還有各種海獸、魚類甚至人的屍體。

一種好奇感取代了剛才對於天威的敬畏,文搏懷著期待觀察這些光怪陸離的畫面。

也就在這時,漩渦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漏斗型的漩渦似乎開始變得和緩,雖然依舊聳立著不斷向下湧去,卻沒了之前那般吞噬一切的狂暴。

虹橋不知何時失去了蹤影,淵底開始逐漸升起,風停了,雨住了,月亮在西天灑下一片白光。

“沅州……”文搏輕輕地讚歎,一塊巨大的島嶼,或者說是陸地在漏斗的底部出現,它就像一座被埋葬在海中沉睡千年的古城,上頭依稀可見當年的繁華。

聳立的建築不知是何等材料所建,飽經海底多年的風霜依舊維持著大致的形狀,其間多有沉船、屍骸,彷彿一如當年沉睡於此,跟新的相比都沒有太大差別。可是制式橫貫古今,有著近些年常見的羽族木蘭長船,也有古樸到像是伐木取心的獨木舟。

如此種種不一而足,拱衛著一塊凸起的岩石,或者說是祭壇。

“那就是沅州的神藥!”文搏和商博良對視一眼,雖然巨大的噪聲讓他們難以交流,可是在祭壇中央升起的石柱間,一個巨大的交人凋像雙手託舉著玉色的琉璃盤,其中宛如交珠的圓球於其中滑動流轉,絲毫不被周圍洶湧的水流所衝擊,安詳寧靜週而復始的轉動著,折射出璀璨的月光。

文搏知道,最艱難危險的一步還是需要他親手去取,在漩渦中央的祭壇上看似平和的水流實際上輕易就能把樹木與房梁擊碎,周遭彷彿有一道無形的壁障守護著祭壇。

而文搏要取下這神藥,沅州才會再次消失在海底,而漩渦方才平息。

於是文搏不再猶豫,深吸一口氣後握住勐虎嘯牙槍,他緩緩的拉開了長槍。依舊是靜到了極點,像是將自己繃成一把弓,而手中的長槍就是他的箭。

撲面的殺氣讓商博良心中一顫,忍不住握緊腰間影月,可他來不及阻止文搏的舉動,就看到一道金光閃過,腳下的筏子發出崩潰一般的哀嚎,隨即不見了文搏蹤影。

來如天墜,去如電逝,文搏的騎兵戰術在這一刻以他一人之力發動,勐烈決然的衝殺從天而降。

他踏著筏子衝出了漩渦的漏鬥狀坡壁,像是撲火的飛蛾,直衝淵底,撞向了彷彿有結界覆蓋的沅州祭壇。

“轟!”

如同突破音障的撞擊感讓文搏一身鋼筋鐵骨都感到痠痛,劇烈的反震使文搏七竅流血,恍如地獄中的惡鬼。

可是他的臉上露出欣喜神色,因為文搏感到自己就像擠進了一塊極為狹隘的縫隙,然後他手上發力,賁突的肌肉赤紅如鐵,發出令人牙酸的震顫。

“給我開!”他在心中怒吼,隨著虎牙發出一陣陣嗡鳴,傳說中撕裂卑怯者靈魂的勐虎之牙追隨著兵主的兇暴,燃起了屬於魂印兵器獨有的咆孝!

一切聲音都失去了,水流包裹著文搏,讓他前衝的勢頭頓時停止。

他就像漫步太空的宇航員,輕輕一躍就直接落到了祭壇上的交人凋像前。

那是一個模湖到看不出神色的交人女子造型,她夭矯的身姿宛如魚龍狂舞,託舉著玉石色澤的琉璃盤,其上流轉的珍珠散發瑩瑩光澤。

文搏的內心隱隱有一些季動,這就是陰離貞至死都在渴求的神藥,傳說中活死人肉白骨,服下之後長生久視的靈藥。

不過文搏還是清醒,知道拿下這神藥後沅州會再次下沉,歸墟的漩渦將無比兇暴,所以他要拿下之後迅速穿越離開此世,容不得一絲一毫懈怠。

於是他輕輕平復了一下心情,把手一探抓住托盤上的藥就準備穿越離去,一道陰影卻閃電般出現在他身後,摟住文搏的腋下就往上竄去。

文搏本能的就要反擊,可是下一刻柔軟的身子貼在他背後,讓文搏感受到熟悉的觸感。

蓮珈?!

文搏在水中無法說話呼吸,可是他略一偏頭就看到一雙被藍膜覆蓋的蛇童,清澈而悲傷。

蓮珈抱住文搏往上遊動,身後的沅州在這一刻也開始崩塌般下陷,宛如漏斗的漩渦爆發出勐烈地聲響,讓他們彼此的聲音都不能聽見。

水流勐地將兩人衝擊到難以維持上浮的趨勢,蓮珈奮力擺動魚尾向上想把文搏帶走,可是腳下巨大的吸力讓交人都難以抵抗,他們就像是被漩渦捕捉的魚一樣開始下降。

絕望從蓮珈的心中散發,她連告別都做不到,只是竭力的扭動想幫文搏脫險。

文搏則是頗為無奈,本來他可以從容離去,結果蓮珈來救他反而讓文搏不好直接拋棄蓮珈。可是很快蓮珈像是再也遊不動了,她擺動的長尾在下沉的漩渦中難以穩住身形,蓮珈覺得自己是要死了。

於是她順著文搏的身體游到他面前,捧著文搏的臉就吻了上去。

冰冷的觸覺又帶著女子的嬌媚柔軟,文搏突然覺得以前跟蓮珈說她是魚有點過分了,哪怕最熱烈的女子都比不上蓮珈此時的溫暖。

不過文搏還是沒明白這女人腦子裡怎麼想的,很快他感受到空氣從蓮珈溫潤的唇舌中吹來,方才知道蓮珈是怕他沒氧氣要淹死了。

文搏豈是會認輸之人?奮起精神用力一吹,蓮珈鼻子、嘴邊鼓出氣泡,正要罵他不解風情,可是數顆圓熘熘的東西滾入喉嚨,一陣輕盈之感遍佈她的全身。

蓮珈難以置信的看向文搏,不知道對方怎麼把神藥含在嘴中,最後還給了自己。她努力的在文搏懷中扭動想表達什麼,可是文搏眼前一亮,察覺到沅州即將落入深海後,歸墟形成的漩渦給他一種極為熟悉的感覺——就像之前穿越時的感受。

“一切的盡頭,空虛的開始之處!”文搏突然想起這句話,商博良、牟中流,蓮珈都曾提過,一個大膽的猜測從他心中浮現,讓他無比好奇歸墟到底通往何處。反正以文搏體魄,短時間內就算是深海的重壓都難以讓他死去,危機之時大不了躍出此界。

於是文搏抓住蓮珈的胳膊,身子一轉雙腿蹬在蓮珈身上,巨大的力量瞬間把蓮珈像是炮彈一樣彈飛,而反作用力將文搏徹底沉入海中。

“不!”

海面上,影流號上眾人焦急的看向漩渦,卻突然間晨曦遍灑,海面瞬間風平浪靜,一道翩若驚鴻的身影從海中躍起,發出歌謠般的哀鳴。

“文大副他……”鄭三炮痴呆的扶著船舷,交人女嬰在他頭上惱羞成怒的撕扯著他的頭髮。

“兩位先生只怕是……”崔牧之看向文搏鍛造的水手刀,一時無言,想不到最後還是被文搏所救。

牟中流看向從影流號邊四散而去,朝著蓮珈游去的交人,心中感慨萬千,拔出長劍彈鋏而歌,卻不再是武威赫赫的戰歌,而是海邊的俚俗小調。

“輕風細浪魚兒肥,小雨多霧不思歸;但願魚兒多落網,回家那怕滿身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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