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白桿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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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激進的戰術簡直讓在場總兵們一時無言,秦良玉手下白桿兵沒有盡數帶出,哪怕配合兩營留下的人也不到兩萬,就這點人要抗住三萬餘騎兵勐烈的攻勢,哪怕對方同時只能投入數千人也十分艱難。

楊鎬甚至驚詫之下都不知道該如何反駁,覺得秦良玉的計劃像是痴人說夢。

在場之人無不是百戰餘生的宿將,都知道白桿兵精銳,可這樣的戰鬥再強的鐵軍都會在建虜無盡的鐵蹄面前被敲打成泥。

哪怕退一萬步,白桿兵真能扛住也必然損失極其慘重,這可是秦良玉壓箱底的寶貝,光看他們人人著甲武備精良就知道花了多少心血,這是她二十年來轉戰南北才攢下的這一點心血。

如今卻要為了一個並不是那麼分明的勝機一股腦的投下去,這般氣魄和膽量,讓幾位須眉男子都感到瘋狂與欽佩。

然而秦良玉似乎勝券在握,這位歷來被朝中高官看低的巾幗英雄在此時自願承擔最危險最艱難的任務,顯然是要不惜以自家部屬的性命來為大家爭取時間和戰機了。

毫無疑問,如果秦良玉所部真能抵擋住後金騎兵,讓他們無瑕過河,明軍能抽出一萬五千左右步卒過河,絕對能在正面擊潰李永芳。

只是到底要多久才能打垮李永芳誰都不敢保證,而留下的白桿兵再是悍勇,接連承受後金騎兵衝殺也會疲倦勞累,一旦支撐不住頃刻間就是天崩地裂的局面。

不但川兵會因此覆滅,過河的明軍也將遭到後金兩隻部隊夾擊死無葬身之地。

戚金的作戰方式向來比較保守,面對如此激進的戰術本能的想要拒絕。可是他沉思良久,最終卻不得不承認如今只要儘快解決一邊建虜才有機會獲勝,拖下去絕對是明軍因為補給輜重等問題越來越弱。

毫無疑問,秦良玉的策略是目前最快刀斬亂麻的破局良方。

他默默點頭,一言不發轉身過去開始調派兵力,手下戚家軍主要戰術依託車陣,裡頭輜重、兵械無數,不可能全部帶過河去。

因此戚金只調出三千精銳攜帶輕便的虎蹲炮、鳥銃放在篷車之上,留下剩餘兩千人繼續原地列陣,親自率軍準備渡河。

一時間,沉寂許久的戚家軍得到命令,再次開動起來,無數士卒在軍官指揮下緩緩集結向東,準備透過麻承恩扼守的橋頭渡河。

陳策還想勸說兩句,哪怕他之前覺得自家的方略足夠弄險,跟秦良玉這招比起來都顯得小兒科了。可是看到戚金都已經調兵遣將,反而一咬牙下了決斷。

“董參將,抽調六千浙兵,過河!”

“喏!”陳策的副將董仲揆是個沉默寡言的中年男子,聽得命令也不多說,轉頭出營直奔浙兵營地,在略有浮躁的軍陣當中開始收縮防禦,調集精銳緊跟著戚家軍車陣過河。

楊鎬這時候回過神來,根本來不及阻止幾位總兵冒險的行動,剛要開口就被文搏一把抓住脖子扯到一邊,這會兒誰都不在意他這個兵部右尚書,眾總兵井井有條的開始行動起來。

至於麻承恩,他還被矇在鼓裡,直到看見戚金、陳策部往橋邊行軍時才不可思議的恍然大悟。

“他們這是要過河?!瘋了嗎!”麻承恩激動的幾乎顫抖,他帶兵打仗算不得厲害,好在家學淵源讓他明白中軍動向是要集結優勢兵力一舉摧垮李永芳部。

很快到達的傳令官也向他傳達了命令,讓他固守營地不能放建虜過河。這本就是他的任務不需多說,可如今一萬多步卒要過河跟李永芳交戰的宏大場面依然讓他有些恍忽。

麻承恩很快就無法再擔憂大軍的未來,因為他的大陣已經遭受到阿敏的騎兵連翻襲擾,光是維持陣線就讓他竭盡全力。

文搏讓曹文詔看住楊鎬,自去尋了還在各營中傳令的陸文昭,等陸文昭得知這個訊息,他簡直驚恐萬狀,強忍住衝動低聲道:“這是瘋了嗎?三萬多騎兵,就是硬踩過去都能把數千步卒踏成肉泥,秦總兵不要命了,其他人也不攔著?”

陸文昭對於後金騎兵的威力再瞭解不過,雖說這邊剩下三個大營骨幹尚在,可是敵軍肯定優先攻破一營然後追殺敗卒席捲其他營地,只消有一家扛不住就是全軍潰敗的局面。

如今態勢,顯然就是秦良玉要帶著白桿兵承受後金主力最勐烈地進攻,其餘兩家光是守住營壘的任務也足夠艱鉅。

“能打的,秦總兵能做到的。”文搏像是感慨也像是肯定,他和秦良玉麾下白桿兵演習過無數次,知道對方能耐。

後金騎兵雖強,可是同時能投入戰鬥的一次不會超過一萬,兩側依託戚家軍剩下步卒的車陣和麻承恩營寨,秦良玉確實能抵擋住後金騎兵的攻擊。

只是這代價必然慘重,這不是演習裡各自拿著去了鋒刃的兵器擊打,而是無所不用其極的戰場搏殺。

而且後金騎兵輪番衝殺之後能休養體力馬力,頂在前頭的白桿兵卻沒有絲毫休息的機會,他們唯一的援軍只有文搏這裡不到兩千人的騎兵,這點人數掩護側翼就得拼盡全力,根本不足以為白桿兵擋住後金騎兵贏得喘息機會。

也就是說總兵們的時間其實非常倉促,必須儘快過河擊敗李永芳然後回軍支援秦良玉。這裡的緊迫真到了爭分奪秒的地步,因此戚金和陳策見到秦良玉心意已決後不再多言,立即調兵遣將去完成佈置。

這戰術雖然兇險激進,不過對於這個時代的明軍來說其實也算不得少見,薩爾滸之戰時杜總兵也是如此,渡過渾河拋棄輜重,先勐攻界藩城都快拿下,結果被趕到的韃子夾擊方才戰敗。

而之前杜松一生用兵都是如此風格,在九邊殺得胡人哭爹喊娘方才有杜太師的外號,奈何最後一戰天時地利人和皆不在他那邊,因此身死兵敗,至今屍首都未尋回。

因此戚金和陳策最終還是默許了秦良玉的計劃,甚至在擔憂之下還頗有點振奮,只是面對白桿兵即將到來的犧牲不好表現出來,畢竟他們是壓力較小的一邊,不論是浙兵還是麻承恩部,都有營寨、車陣依仗,戰功、斬獲也會更多。

唯獨白桿兵會主動迎上後金主力,把奴爾哈赤親軍釘死在原地才能保證後金抽不出人手。

文搏同樣不願多言,離開戚家軍陣地集結家丁,陸文昭這才發現他已經無處可去,無奈之下拍馬趕上文搏,咬牙切齒的說道:“你救我性命,咱們兄弟相稱,大不了還你罷了!”

“沒那麼容易死,我還等著你兒子出生做他乾爹呢。”文搏甚至還有餘力調笑,陸文昭苦笑著回應:“幸好丁師妹募兵所以來得慢,否則她跟過來定然不願我如此涉險。”

兩人說說笑笑,緊張的氣氛倒是驅散不少。

可惜的是戰場局勢並不以他們的意志轉移,白桿兵離著文搏的部曲並不遠,其中許多人都是熟悉面孔,當先騎著馬的秦邦屏看到文搏後也難得的露出微笑,朝他點頭致意。

“文遊擊,此戰還需你用心了。”

“有我在一日,定護住諸位側翼不讓建虜襲擾。”文搏誠摯的回應,他的任務同樣不輕,幾位總兵把剩餘的騎兵交給他帶領,一共不到三千人,要替白桿兵擋住可能繞過戚家軍來偷襲的後金騎兵,其中危險不言自明。

更多的白桿兵扛著大槍列陣,沉默間臉上神色沒有絲毫畏懼,他們早已熟悉這位沒架子,跟他們打成一片的遊擊將軍,趁著此時尚未接戰,膽子大的頭目甚至還有閒心調笑。

“文哥子哎,你就看好咯,咱個弟兄,這會給你耍個狠滴!”這個文搏看著眼熟卻叫不出名字,只知道姓馬的頭目是白桿兵中相當於明軍總旗的一員基層軍官,他臉上手上盡是傷痕,一看就知道身經百戰。

此時得知即將以不到萬人抵禦三萬騎兵,馬頭目非但不擔憂,還十分興奮的扛著肩頭那杆沉重粗長的白蠟杆子對身邊人喊道:“四川兒郎,雄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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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時一呼百應,一開始只是他身邊零星幾人,接著如波浪般擴散到全軍近萬人。

“雄起!”

在他們的高呼聲中,奴爾哈赤也意識到對方舉動,瞬間的猶疑不定後轉化做大喜過望,他知道明軍這時候不但不收縮防守,還要抽調主力過河支援李如楨。意味著凡河西岸的明軍力量將極大的削弱,只消用雷霆萬鈞的騎兵踐踏上去,一場像薩爾滸那樣史詩般的勝利將再次向他招手。

“傳我軍令,鑲白旗先衝一輪。”他強自壓抑著心中喜悅,這份快感對於身體逐漸衰敗的老虜而言亦是不可多得,彷彿回到青年時帶著十三副鎧甲起兵時的崢嶸歲月,雄心壯志再次在奴爾哈赤心頭浮現。

於是後金騎兵分出六千餘人,開始朝前進發,試圖在對方大軍渡河時先沖垮白桿兵。

明軍這邊,鼓聲沉渾的激盪在凡河岸。看到後金騎兵動向之後,白桿兵此時不再言笑,最前排百戰餘生的老卒將手上布條纏緊,本就沉重的甲胃之上還披了一層防箭的棉被,在晌午的陽光下臉上已經滿是汗水卻依舊沉悶,他們虛握著扛在肩頭的白蠟杆子開始移動。

後方的弩手活動著手腕手指,鷹隼般的雙目不顧流淌至眉間的汗水滴落,緊緊地凝視越來越近的煙塵,他們都知道後金騎兵就藏身其中,即將發起攻勢。

義無反顧的腳步踏著並不整齊的步伐開始緩緩前行,哪怕明知這裡將會有不少即將葬身在接下來的戰鬥中,這幫平日裡性格各異的川兵卻在此時如出一轍,在副總兵秦邦屏的指揮下高呼著“雄起”的方言腔調,粗啞的嗓音高唱著早已被人忘卻的戰歌,邁向了在他人眼中幾乎必死的戰場。

“看天下,盡胡虜,天道殘缺匹夫補……”

“他嬢的……”陸文昭駐馬在側,不由得為之心折,向來伶牙俐齒的他卻壓根想不到用什麼話才能形容心中情緒,最後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句,文搏與他心有靈犀一般對視一眼,齊聲高呼:“雄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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