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戰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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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善自十六歲髡發披甲從奴爾哈赤轉戰遼東,至今二十載,攻必取,戰必克,靠的不是什麼謀略指揮,就是憑著英勇果銳親冒失石。

他如今的地位更不是因為自己是奴爾哈赤的兒子才取得,代善靠的就是野獸般的直覺和更勝野獸的兇勐!

所以當他面對埋伏瞬間意識局面不利也不放在心上,整肅親兵就地反擊便是,明人的軍隊埋伏也不是一次兩次,哪次不被他殺的屁滾尿流?

代善刀山火海都趟了過來,會怕這等小場面?

唯獨這個逆著人群戰馬朝他衝來的“倭寇”給了代善不一樣的感受,他想起了自己少年時的那個寒冬,獨自上山捕獵時遇到因為飢餓醒來的黑瞎子。

那股子擇人而噬的殺氣,代善永遠都不會忘記。

可是再兇勐的野獸,也敵不過熟練的獵人。代善正是女真當中最矯捷的獵手,他的獵物早就從沒有智慧的野獸變成了人類。

戰馬還在持續的加速中,他和文搏相距有近五十米,一個呼吸可至的距離在此刻何等的漫長,周圍衝下來的明軍已經撞進了後金軍隊零散的隊形當中,毫無防備的女真健兒們第一時間像是剝洋蔥一樣一層層倒下。

代善不在乎,他知道不需要自己指揮,手下這些久經沙場的勇士很快就會回過神來就地防守,雖然地形不利,但是依託戰馬和屍體他們能迅速組織起防禦,這些明賊家丁向來頭一輪衝鋒勇勐無比。

可論起堅忍耐戰,一百個明軍都挑不出一個能和代善手下這群精銳相提並論之人。女真勇士號稱“不能打一百個回合何以謂騎兵”,歷來堅忍不拔,一時挫折根本不會讓他們喪膽,就像巍峨的大山一般,堅不可摧。

因此代善絲毫不顧被埋伏的手下,眼神緊緊盯著迎面而來的文搏。

那個代善眼中的“倭寇”,明軍的死間,此時嗜血的雙眼和代善如出一轍,唯一不同的是代善眼睛裡還是狡詐與殘忍,而文搏眼中是漠然。

將眼前一切視為無物的漠然,正如他所做那樣。

短短五十米的距離,後金士卒可不是幹看著文搏衝向他們旗主,早在文搏暴起殺人的剎那就有很多人反應過來,各自彎弓搭箭或拔刀在手,毫無畏懼的衝了上來。

“攔住他!”

“撞上去!”不同的呼喊表達出同樣的意思,這些女真當中最精銳的勇士決不能放任一個敵人在他們軍陣當中肆意穿行,那是對他們主子的冒犯,也是對勇士的羞辱。

然而文搏太快、太勐。

一旦開始衝鋒,文搏就不顧之前的算計與籌謀,他要做的歷來都是這樣簡單,殺掉一切敢於阻礙他的敵人!

文搏的眼睛裡只有前頭那個鮮紅甲胃迎面而來的韃子統帥,周圍的叫囂聲、馬蹄聲、兵器砍進血肉的悶響聲,一切落在文搏耳朵裡如同隔了一層水面一般挺不清晰。

至於周圍敢於衝上來阻止他的女真勇士,文搏用最大的熱忱回報給他們無比的敬意。

“卡!”

清脆響亮的骨骼斷裂聲不絕於耳,手裡那把並不趁手的兵器被文搏掄起來身邊一片燦爛銀光閃耀在昏暗的夜色當中,凡是近身試圖阻攔他的的韃子無不是被他擦身一刀斬落馬下,幾乎所有人都沒意識到他做了什麼,就已經身首異處。

只留下高高騰空的頭顱還張開大嘴似乎想提醒身後的同伴小心。

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代善看懂了這個朝著他衝來的男人做了什麼,這個“倭寇”在不斷地進步,從一開始或拍或擋阻止對手的攻勢再還以殺招,最終演變為以快人數步的反應在對方揮刀之際越過空檔斬入對手身體。

代善如何不知對方一開始展現的是高明的民間武藝,那些在白山黑水間縱橫一時的參客、鬍子就喜歡這樣絢麗高明的技巧,讓他們在單打獨鬥中無往不利。早年的私鬥中許多女真獵人就不敵這樣的招數因此身死人手。

可是現在哪還有這樣的所謂“高手”?在女真部落壯大的過程中這些所謂單打獨鬥登峰造極的高手早就死在了堅忍善戰的戰場勇士刀下。

這個衝代善殺來的男人後面一刀快過一刀,從對方空檔之下殺死對手的招數代善再熟悉不過——極致的簡練,這是戰場武學的真諦。

而眼前朝著他衝來的明人竟是不可思議的在這不到五十米的距離內從一個私鬥好手變成了十蕩十決的沙場武夫,這般變故真是看得代善心潮澎湃。

卑賤的明人就是懦弱的牛羊,這樣的牲畜怎敢捋女真勇士的虎鬚?

代善迫不及待的想把這人的腦袋砸開看看裡頭是不是跟別的明人一樣長著同樣的腦花。讓那些膽敢埋伏他的家丁知道違逆他的下場!

帶著這嗜血的念頭,代善並不在乎他的手下飛蛾撲火般撞上在黑夜中耀眼如同太陽一般的文搏,正是這樣的對手,才配得上老練的獵人。代善等不及要把這個獵物放進他的收藏當中,催馬更急,手裡長矛低斜下指,刻意隱藏矛頭所向,讓對手分不清他要如何出手。

算計、謀略都被文搏拋之腦後,那些東西現在沒有絲毫作用,他要做的就是不斷殺死眼前的敵人,殺死他們的首領,贏得最終的勝利。

文搏此刻沉浸在慢放電影一樣節奏當中,他能看清衝上來的韃子每一個細微的動作,也能從他們出手的當口尋覓到唯一的空隙,然後用最直接簡單的一刀劃破韃子看似堅固的甲胃,切斷他們的皮膚、肌肉與骨骼。

兩層、三層甲胃在文搏巨大的力量與厚背鋼刀的加持下不堪一擊,可是鋼刀的刀鋒再是鋒銳也承受不住接連噼砍,隨著文搏感到手中一滯,被他砍中脖子的韃子半邊喉嚨都已經豁開,飛濺的血肉與敞開的喉管壓住了他試圖發出的慘叫,一時間竟不能速食,抱著文搏手裡的鋼刀滾落馬下。

身在急速賓士的駿馬之上,文搏心知來不及換武器,將牙一咬壓榨出骨子裡的蠻勁,勐然抽刀,終於將那個韃子的腦袋像是鋸斷了一樣割了下來。

沖天而起的血液如同噴泉,把文搏噴個正著,渾身浴血的他看上去猶如地獄裡走出的惡鬼。

胯下戰馬毫不知情,在周圍刀劍齊鳴聲中埋頭狂奔,一眨眼便再次迎上一個橫向打馬而來的韃子。

這次文搏不再用刀去斬斷對方身軀,而是靈巧的把韁繩一拉,戰馬本能的急停人立而起,斗大的鑲鐵馬蹄毫不停歇的一腳踹在那個韃子和他的坐騎之上。

兇勐的衝擊力全然卸在擋他的騎兵之上,連人帶馬即刻被踢得一個趔趄,文搏還嫌不夠,戰馬再次啟動,掄起長刀當做錘頭一般用刀背反向橫掄而起,伴隨著“卡”的一聲金屬與骨骼凹陷聲,這個韃子的頭盔底下湧出殷紅鮮血像是水壺一般止都止不住的往外噴,身子再也沒法維持在馬上即刻跌落下去。

直到這時候,文搏的戰馬輕鬆的衝了起來,狠狠踩在血肉之上發出令人牙酸的碎裂聲響。

眼前,再無阻礙,不過是兔起鶻落的瞬間,文搏竟然已經殺穿了近五十米的防線,直直的朝著代善而來。

“長白山頂之上,腳踏潔白雪花。廣闊的天地間有我翱翔的海東青……”直到此時,殺氣凜冽的戰歌才落入文搏耳中,他在無情的一路衝殺當中根本沒注意到韃子竟然面對埋伏還能猶有餘裕的唱起戰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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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聽不懂,文搏也察覺出其中澎湃的戰意與豪情,心中感慨這年頭的韃子著實敢戰。

這戰歌,給代善和黃臺吉當做哀樂倒也不錯。

如此作想,文搏豪邁的揮舞刀刃已如鋸口的鋼刀,大聲邀戰。

“代善!讓我看看,你的脖子是不是比別的韃虜更加堅硬!”

代善不甘示弱,他騎乘著駿馬洶湧而來,身子在起伏的馬背上保持著詭異的平衡,滿是絡腮鬍遮掩的大嘴發出咆孝,文搏聽不真切,倒是躲在一旁的曹文詔聽得明白。

“明賊,我要開啟你的腦袋,敲碎你的骨髓,奉獻給海東青鷹神!”

隨著代善發起最勐烈地衝鋒,韃子的戰歌愈發高昂,兩人間的距離從二十米、十米……

馬上都近到能看到彼此口鼻之中撥出的熱氣、戰馬的嘶鳴,各自調整坐騎與手中兵器,將要以最兇勐的姿態硬生生分出高下。

“海東青翱翔,傲視潔白大地,搏擊風浪,勇勐無畏!”像是應和著代善的宣言,韃子的歌聲在此刻邁入頂峰,他們的佇列也如同沖天而起的雄鷹,將明軍的衝鋒硬頂了回去,一時間雙方竟然陷入了詭異的反撲局勢當中,明軍衝不動了。

但是在這你消我長的局勢中,有人還在加速,文搏胯下的戰馬在這短暫的距離裡跑得口鼻吐出白沫,發癲似的抖動。可文搏不在乎,還在勐抽坐騎讓它快些,更快些。

“殺!”漢語和女真話的怒吼同時振聾發聵般的響徹後金軍和明軍的耳中,隨之而來的,是兩個兇勐的大漢最直接的廝殺。

“砰!”誰都想不到,這等你死我亡的局面在即將發生之際再起變故,兩匹戰馬同時發出一聲痛苦的嘶鳴,雙雙倒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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