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四

林琦林黛玉可不再是那傳說中只能哭的林姑娘了，她現如今有父母有弟弟的,父親又是一品大員,本來該是那種一切都不用她管，只她把自己日子過好行，也不需要別的什麼,甚至只等收拾好嫁妝嫁人成家生孩子好的姑娘好的——可是她偏偏不。

她也不能告訴別人說自己做夢夢到過神仙,還做夢夢到過自己上輩子是神仙，所以她說什麼也不肯如夢裡所見所聞的那樣，去做個只知道哭,還給人家眼淚的歷劫神仙的。

說起來這話本來叫人超級不爽的。

她是林家的女兒。林家原本幾代單傳，一直也是不曾見過女兒的,出了她這麼一根獨苗苗,之後她弟弟出生，這些本來只是好事沒有壞事的——可是仔細想想,她生來算是得天獨厚了，便是公主也未必有她快活,那誰能讓她哭？

又怎麼能讓她哭？

林黛玉越想越心驚。要她哭，那不是要她爹媽跟弟弟的命嗎！

再仔細一想,她媽媽之前病重,又因著玠哥兒年紀小，被過了病氣，也是病得不輕……那孩子是固然熬不過大人的，如果玠哥兒當年去了，那她媽媽也熬不過去——這一切，多虧了環哥兒的藥丸兒了。

但如果沒有環哥兒的藥丸兒呢？

她弟弟跟她媽媽都得死，那她還真的是沒有地方可去，只能去賈府。

提到賈府，林黛玉覺得這地方也實在是太藏汙納垢了，什麼人都能在裡面呆著不說，這還呆上了癮了呢！

只說她二舅父賈政吧，他本來不該住在賈府之中，之前說是為了大姑娘的虔誠沒辦法，可是現在呢？大姑娘早沒了，還為了什麼？

真是可笑可惱——賈政這個人，也實在是假仁假義假正經，可是不能信了他的邪！但是若是仔細想來……假設她變成了孤女，那麼賈府會如何對她？想一想賈府的親戚史湘雲有多得老太太喜歡呢？可是不還是在賈府之中沒能得倒多少好話？

林黛玉越想越覺得這個世界真是太讓人絕望了，她也知道她二舅母對她更是不好，恨不得能把她弄死才好呢，這也自然讓她心生恐懼，更是覺得這世上的女子也實在是可憐得很。

孤女無依無靠連自己家裡的產業也守不住的大有人在，而她也是如此——若是父母兄弟都沒了，那她能落得到好？能把家業守住？

已經知道自家有多少錢財的林黛玉頓時心中一寒——到那時，她真的指不定被人給活生生弄死了呢！

越想越覺得自己真是可憐。

覺得自己可憐，覺得這世上女子都可憐。

女人只能靠婚姻來維持自己的生活，否則會被人詬病，要不然會被人瞧不起，甚至會有毫無關系的人過來撕扯，最後丟了性命的也不在少數。

那麼女人到底憑什麼要這麼可憐？

她們做錯了什麼？

夫妻倆辛辛苦苦一輩子攢下來的錢財不能留給自己心的女兒，卻有豺狼虎豹來吃肉，最終孤女許是死了還是一件好事，甚至被賣入娼門的呢？

這世上，憑什麼女人必須得有一個“依靠”？

若是沒有這麼多的“族老”、“鄉紳”，沒有那些所謂的“律法”做要求，若是有律法支援女子可以自立門戶，那麼她們又怎麼會沒有依靠？

越想，她越覺得這個世界特別的可怕，越覺得世界可怕，越恨，越恨越想要改變，但是她並沒有見到過改變後的世界是什麼樣子，也不知道從何改變開始才正確，故而這越發讓她迷茫了起來。此時此刻若是賈環在旁邊會說她已經開始了覺醒。

何為覺醒？

一個人已經不僅僅是為自己自身的利益出發，而是把目光放到長遠處，放到廣闊處，渴望更多的更高的更好的未來，而不是單純的認為一個人如何的得到更多。

林黛玉現如今是這樣。

她的目標定在了未來，定在了更高更遠更廣闊的的位置上。

但是要如何才能把這個位置找到，她是徹底的沒轍了。但是她卻以此位基礎寫了摺子，遞給了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知道自己兒子是廢了，現如今正在拉攏圖勁，本打算給他尋王妃的，可是圖勁卻往後退，又與皇后娘娘投誠，要她暫時不要提這個事兒，若是他將來真的能有此等造化，也要等到將來再說，而他現如今只希望能輔助父皇，把一切都安頓好再說。

這番話當然也傳到了靖和帝的耳朵裡去。

靖和帝什麼人？

他做皇帝的能不知道宮裡發生了什麼？

故而他更把圖勁當成重點培養對象了。這個兒子不貪名不圖利，還真的是把天下事當做了自己的事，把皇帝當成了父親，把父親當成了皇帝——可以說，任何一個做父親的，都希望有這樣的兒子，而任何一個做皇帝的，也希望有這樣的繼承人。

太上皇為什麼總是限制靖和帝？是因為他退位了之後不想鬆手。

誰家做皇帝的退位了還想要放手呢？權利握在手裡的感覺實在是太好，即便是退位了，也絕對不是可以輕易鬆開手的，因而，靖和帝還覺得他若是學習上皇退位，許是有一個比自己這陽奉陰違的兒子要好太多的皇帝兒子。故而，他也不著急催著圖勁大婚，只等他登上皇位了再大婚也不遲。

到時候給新帝找的皇后可以少一些背景，也不必擔心有後戚家族與自己抗衡，果然好得很——若是現在給小三子找了個有背景的王妃，到時候王妃家族能不給他出主意？怕把人的心養大了，再要找回來可不容易了。

所以說，靖和帝的想法比較簡單易行了。

他等著圖勁登基之後讓他自己選大婚物件，這時節還可以給他說是尊重他，讓他自己選擇喜歡的——等登基做了皇帝，那大婚物件的背景不是那麼值得在意了，皇子嘛，大都喜歡的是小家碧玉，至少靖和帝本人是這麼想的，故而他覺得這事兒十分可行了。

做了皇帝，人總要更加有想法一些，比如說更自負，靖和帝頭上雖然有個太上皇，可還是不能否認他是皇帝，故而在女色上，他倒是覺得自己兒子當自己，便沒把給圖勁指婚這事兒放到心上。

而圖勁也自然是松了一口氣的。

他只覺得自己還不至於到了非要成親的時候呢！

更何況他是要成親，也絕不能找個女人成親的，隨隨便便的入了洞房……這事情總是想到讓他彆扭萬分。

他雖然已經到了年紀，可畢竟還是想要找個志同道合的，有些想法的人共度餘生的。年輕漂亮的姑娘雖好，卻已經不是他渴望的那個型別了。

於是在這個時候，林黛玉的密信到了。

賈環拿著那封信遞給了圖勁。圖勁讓他讀，他便讀了。

信中說得很好。

便是公主、郡主、縣主這些身份高貴食國家俸祿的女子也被要求必須“有所依靠”，若不尋個人成親那不行，即使婚後生活痛苦不堪，她們也只能忍受——那麼她們是主，是君，是皇家人，又怎能與隨隨便便的男人放到一起？若是不非要尋個依靠，而是只等尋個真心人，那她們的生活又該當如何？屆時還需要公主府上掛紅燈？

除了公主，再說那些官員家的獨生女兒罷，她們又該如何呢？只因自己不是男兒身，不得活命了？那當初何必生呢？

再說非是獨生女兒的姑娘們吧，她們成親難道不是為了夫妻和睦，生活順遂，以後人生是人生，而不是什麼其他的“生”？人是人，不能活得如同豬狗一般不是？

自古人本生來苦，卻是兒郎出生抱入中堂多呵護，女兒出生丟下產床不相顧。生來男兒叫弄璋，生來女兒弄瓦；男兒生來如珠如寶，女兒生來如瓦如礫；男人生來錦衣玉食讀詩文，女兒生來不能養嬌多勞作；男人提筆曰千金，女人捻針曰飄輕；婦人生男乃是丈夫功勞，婦人產女則是婦人無能；男人曰頂樑柱卻可無事生產，女人則曰無知婦人卻日夜勞作又須侍奉男人。古人也有“將緘來比布”之詩句，而如今連勞作之成果也要給男人奪去不成？

古來家中也從不曾是唯有男人養家餬口，現如今到鄉下窮苦人家走一走，那婦人身懷六甲也須下地勞作，回家又要操持飯菜，上有公婆苛刻，下有孩童嗷嗷待哺，丈夫若是嗜酒賭錢，那更是雪上加霜，然而便是一人持家的健婦，最重還是躲不過文人的那張嘴！

這林黛玉的嘴也狠得厲害，幾句話噼裡啪啦，說得人越看越汗顏。

賈環讀完了開始發笑。

“你笑甚？”圖勁瞪了他一眼，“這可是你表姐！”他拿了桌上的筆敲了敲賈環的手指，“若是給那些‘文人’知道，還不知道要怎麼編排你這個姐姐呢！”

賈環因笑道：“我姐姐，哪兒是這些人能編排得了的？”

說著，他又得以道：“她已然不是普通的姐姐了。”

“怎麼？！”圖勁心下一驚，站了起來。

賈環對他搖了搖頭，無奈地嘆了口氣：“你想什麼哪？”

“你說她不是普通的姐姐，難道還有別的……姐姐？”圖勁乾巴巴的憋出這麼一句來。

賈環這時候才笑了起來：“我家姐姐倒是不少，只是如我這個林姐姐這樣厲害的可是不多。她想著的是如何能找個更好的方法改掉這些壞毛病——那許多寵妾滅妻的不必多說了，那納了妾，卻把人狠勁磋磨的呢？又有多少被納的妾其實心裡並不願意的呢？還有更多呢，許多案例我都見識過了，當時只是覺得竟然有男人這般德行，真是自卑得很啊！”

圖勁跟著笑。

賈環這才道：“人嘛，成親時候門當戶對重要，情相投也重要，那除卻這些，情沒了，門戶沒了，不想過了該能正經分開，分開時候該給女人補償，除非孩子歸人家女人，姓氏也該做女人家的姓氏，連受的這些年的照顧也得還回去，不然何必呢！畢竟，要男人下廚做飯，給女人做衣服，這事兒真的是沒見過的。”

他這話說得圖勁哈哈大笑起來。

這話倒是沒錯。

輪到賈環來說的話，這個年代的女人肯定是更辛苦的，大戶人家的還好，小門小戶的那是什麼活兒都得去做，甚至孩子還有生在田間地頭的，等男人再翻身了，多大了三鬥糧娶小媳婦兒了，這事兒可真的不是那麼回事兒了。何況大戶人家的嫁妝到了夫家去也還是要給人家生財的，被休還拿不回去，和離了拿回去的也是剩下的……說到底，真的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才投生是女人了。

可是再說起來，女人沒有了，男人活在世上是能延續血脈還是能什麼活兒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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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勁心中也是一個勁兒的翻滾。

他再想到靖和帝的後宮，再想到太上皇的後宮，只覺得自己若是坐上那個位置，那日子也是實在不好過的——可是說起來，這女人曾經也不差的，怎的現在生活這麼苦了呢？(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