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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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知道要死,紀冉一定不選這種日子告白。

“傅衍白,我這題不會。”

“嗯,卷子。”

路陽市的冬天夜晚很涼。

大自習室。窗椽囫圇擺動,紀冉把空著最後一道大題的數學卷子遞過去,做在他旁邊的傅衍白很快執筆算起來。

淡金的細框虛虛架在少年高挺的鼻樑上,那裡生來就是與常人側臉不同的完美弧度,還有那雙清冷的桃花眼。

傅衍白總是人群中最惹眼的那一個,什麼都好——

不像自己。

永遠只能坐在教室。

紀冉的生命是一顆不定時炸/彈,從來許不了太長久的願。

五十萬的心臟移植費在這個年代是一筆鉅款。七分之一的手術成功率,換來的只有父母多年的沉默。

十六歲的高中,時間一直走得很慢。

一節課間的十分鐘只夠他慢慢下樓,去一趟小賣部。一個中午的六十分鐘也只夠他走不快的跟著一個人,去一趟食堂。

快十一點,住校學生已經走的差不多。大自習室裡安靜下來,只有傅衍白的筆尖滑過紙面的摩沙聲。

紀冉安靜等了一會兒,長睫在眼尾落下根根分明的光影。

今天是2月14日。

也是高二寒假前的最後一天。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興起的節日,十六七的學生,清空的抽屜裡到處還留著金閃銀亮,被揉成一小團的巧克力包裝紙。

紀冉手裡俗氣的捏著一小袋,空氣越發安靜,連窗戶都抖成了易碎的玻璃響。

“你卷子做完就走嗎?”

“題用給你講麼?”

“不用,呃...我能自己看。”

“嗯。”

傅衍白沒有抬頭,似乎已經打完草稿得到解法,靠近紀冉的那側手肘垂在後頸,手腕上凸起的一小段骨節細長勻亮。

紀冉很喜歡看他這裡。

無論是打籃球跑步的時候,還是打鬧做題吃飯的時候。

清勁的臂腕掠過眼前,少年活躍的模樣和只能乖乖坐著的自己,都是那麼的截然不同。

“做完了。”

“沙”的一聲,卷子被挪回來。

紀冉心裡像是被敲了一聲警鐘,厚鼓鼓的白色羽絨服袖口立刻伸出一隻白皙的小手,蝸牛一樣摩擦著桌面。

“給你。”

桌上多出一袋小賣部的扎揪巧克力,紀冉低頭“咳”了一聲:“一會兒…要不要去走走?”

二月的尾尖,路陽公園的櫻花一年一開。穿過一中後門只隔兩條馬路。大名鼎鼎的早戀公園,經常“捉對”廝殺。

旁邊沉靜的目光打過來,紀冉清晰的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小鹿一樣撞來撞去:

“就是後面的…公園,走走。”

傅衍白沒說話。

那雙桃花眼淡淡垂著,還沒收起的筆尖在白紙上頓下一處墨點,暈散開來。

“不了。”

“哦。”

像是早就預備好,紀冉的手飛速收縮回鼓鼓的羽絨服袖子裡,然後機械的收拾書包,清空抽屜,挪椅子。

那一小袋巧克力孤零零的落在桌面。

傅衍白不喜歡他。

鼻尖彷彿還留著傅衍白身上的淡淡皂角香,夜風吹過玻璃窗,映著深藍色的光亮,咚咚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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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傅衍白不喜歡他。

冰涼的瓷磚麻痺了知覺。

紀冉躺在自己房間,突發的室顫之後,全身只有痛苦的痙攣和停滯的呼吸,他的腦海中不停閃過一些零碎的記憶——

比如昨天這一場荒唐的告白。

客廳的小木桌上擺著做好的晚飯,四隻碗,四個菜。可惜家裡沒有人,父母和妹妹出去還沒回來,陪在他身邊的只有一隻黑白相間的小毛球——

那是一隻三個月大的小邊牧。

瘸了的後腿剛剛能站直,趴在主人的脖頸,小豬一樣叫了一聲又一聲。

撿它回家的少年溫柔又細心,從來不會餓它這麼久…

但今天卻是例外。

淺黑色瞳眸中的光澤慢慢淡下去,紀冉的腦海中終於不再閃過任何人的影子。

最後的幾秒,他貪心的許了很多願望。

希望他的小狗有人養。

希望下輩子能蹦能跳。

希望他不會再遇到傅衍白這麼難追的人。

還希望這個世界,別太快忘了他。

十二年後。

海雲市別墅區。

靜默無聲的客廳,微信群裡的分鍋大會卻熱火朝天。

六部尚書·紀韋:出這麼大的事,怪我。兒子出去玩,我是父親,應該抽空陪著。

六部尚書·紀韋:冉冉去路陽我送他吧。

[六部尚書·紀韋 拍了拍蘇濘]

蘇濘:不用,傅先生快到了。外地講座結束剛好順路,媽說讓他親自接過去,可能...

蘇濘:算了,都是我不好。這種場合作我不該接電話走開的,我對不起寶貝。

[帶刀侍衛·紀秋秋 拍了拍蘇濘]

帶刀侍衛·紀秋秋:嫂子你別自責,你有工作嘛,主要還是我不好,帶寶貝去了高水滑翔梯。冉冉太活潑了...

[大內總管·紀國正拍了拍六部尚書·紀韋]

大內總管·紀國正:水上樂園安保是否有問題?滑梯設計是否合理?兒童身高政策是否需要更新?小學畢業旅遊是否需提前詳細計劃?值得考量!

六部尚書·紀韋:知道了...爸,都是我們做父母的考慮不周到。

[帶刀侍衛·紀秋秋 拍了拍蘇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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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刀侍衛·紀秋秋:這雙小姑給買了,哄一哄寶貝,讓他開學穿。

蘇濘:你換一雙,這個他有。

帶刀侍衛·紀秋秋:噢。

“......”

螢幕沒震的一秒空隙,紀冉終於抬起頭。

面前,黑髮紫披肩的老人已經按著柺杖,兩步一緊的踱到了跟前:“冉冉,快快快,給奶奶看看!”

紀冉只好乖乖伸手。

因為小學畢業的水上樂園之旅發生意外,滑梯滑速過快,他的右手食指不幸戳到前面一位光頭大叔的肋骨,“咔嚓”歪下一截後,被石膏裹成了厚實的小胡蘿蔔。

“奶奶。”

短短兩小時內,這根小胡蘿蔔第十次被捧起來,彷彿生離死別。

紀老太太揪心的呼呼吹氣:“初中都要開學了,怎麼搞成這樣,奶奶的小心肝…疼不疼?”

“不疼。”

沒變聲的清甜奶音。

紀冉重生至今已經十二年。

不知道是不是走之前的意念太真誠,閻王爺格外開恩,他能蹦能跳,健康白嫩,還記得上輩子的一切,記得那個自己。

世界似乎真的沒有忘了他。

只不過生活已經天壤地別。現如今,他是海雲市地頭蛇,天紀世業的獨孫,都叫紀冉,命運卻和從前沒有一點相似。

“媽,您別擔心。”

站在一旁的蘇濘系著淡藍色發帶,栗色捲髮看上去很溫婉:“醫生說了,兩個月就好。剛開學任務也不重...”

“什麼不重!”

老太太捧著紀冉的小胡蘿蔔,臉色拉跨下來:“初中是起跑線。冉冉這麼想考路陽一中,耽誤在起跑線上怎麼得了?”

蘇濘眼尾垂下去,似乎這一頓罵是免不了的。

“他現在要一個人在那邊走讀,現在這弄成這樣,怎麼考試?啊?怎麼寫作業?落下兩個月就是一大截,哎喲我怎麼放心的了。”

老太太摟著紀冉,唉聲嘆氣:“早都跟你說過,孩子就是一切孩子就是一切。紀家的錢十輩子都花不完,你一個女人有什麼可工作的?這樣吧,學區房的兩千萬我來出,你還是乾脆點,把工作辭了過去陪讀。”

蘇濘眉梢輕皺:“媽...”

“奶奶。”

紀冉拉了拉蘇濘的衣袖,擋在前面。

十二歲的男孩,沒長開的臉蛋帶一點嬰兒肥,一雙小鹿眼微微下垂,無辜又稚嫩:“奶奶,你不是說有叔叔照顧我嗎?”

紀冉頓了頓,又道:“我喜歡叔叔,不想媽媽跟著。”

“......”

紀老太太一愣,眼尾立刻軟下來。畢竟沒有什麼比紀冉更招人疼:“那、那是,你傅叔叔可了不起了。”

老太太話匣子一開,立刻把蘇濘忘了個乾淨,抱著紀冉就唸叨起來。

“他爺爺很早以前是你爺爺的大隊長,現在是天北校長,不得了的。”

“小傅也是我看著長大的,當初就是高考狀元,這麼多年一門心思撲在事業上,不知道多少小姑娘喜歡,哎喲你小姑都排不上號的......”

蘇濘站在一旁,揉了揉紀冉的耳朵,很快就看到趁機擠過來的一個小鬼臉…

紀冉一直是她的貼心小棉襖。

“......到那邊上學要聽你傅叔叔的話,週末讓小傅送你回來,再一起吃個飯,知道了嗎?”

“放心吧,奶奶。”

叮咚。

別墅的門鈴響起來,蘇濘看了眼手機的時間,攔住往門口走的阿姨:“媽,應該是小傅先生來了,我去開門吧。”

紀冉聞言,抬起正撒嬌的腦袋,也朝門口望過去。

其實他並不清楚“這位叔叔”是個什麼人,如果不是手指受傷,他原本打算的是提出住校,更方便他能回到路陽,看一眼自己從前住的家…但現在只能先將就。

紫檀雕花的門邊一開一關,陽光被擋在陰影之外,淡淡的皂角香味漫進鼻尖。

霧一樣的黑長風衣最先映入紀冉眼中,風衣口袋裡散漫插著一雙手,手腕處的骨節露在外面,清瘦又修長。

紀冉的身高剛剛好,第一眼便對著那裡。

下意識的,他竟然莫名覺得好看。

似乎不用抬頭。

就能想象這個人有多好看。

那一瞬間,腦海中竟然竄過一點久別經年的模糊畫面,紀冉的思緒凝固在原地,一時間忘了抬頭。

蘇濘的聲音已經從門口傳出來:“冉冉,這是你傅叔叔,快叫人。”

那道門縫的陰影被夏天拉得很長。

紀冉抬頭,又看見了傅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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