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買辦所過之處，人潮如潮水般從中間劈開。

只有一個人立在中間，看背影，她長身玉立，不動如山。

“你是誰？”

穆買辦看著顧敏的背影，眉頭聳起山丘般的褶皺。

顧敏應聲轉過身來，嘴角可以保持著弧度恰到好處的商業笑容，也不說話，一雙通透明亮的眼睛在四周環顧一圈，被她眼神掃到的人紛紛低下頭來，不敢與她的目光對視。

“你到底是誰？”穆買辦問第二遍，眉間的褶皺更深刻了。任誰都能聽出他語氣的不耐煩之意。

山不言自高，地不言自厚。

不需要顧敏出聲，就有人一語道破了顧敏的身份。

“顧，顧小姐！你病好了？”

顧敏聞聲向那邊看去，“毛師傅，真是好久不見。不知道你家老大爺現在身體狀況可好？陳師傅，您最近胖了不少，。還有張小師傅，我這一病，倒是沒趕上你的婚期，現在再給你補上禮金，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大廳裡圍著將近百來個香胰廠商和經銷商，顧敏一個個點名，竟然認得其中半數的人！而這些人都是美華曾經的工人。

他們曾經都是外地逃荒來的災民，在災荒時求一溫飽尚不可得的年月，因為小姐賜給他們的工作，他們才得以保全全家。更別說他們奮鬥到現在這樣的身家，還是在美華期間打下的基礎。

這三個月來，天津衛到處瘋傳美華的顧小姐生病病危的訊息，有工人派代表到顧宅去問。

為了掩飾顧敏失蹤的訊息，楊老爺子故布疑陣，在工廠臨近英租界的地方，按照顧敏之前隨手畫的理想房子的圖紙，起了個方圓百里的大宅院。

剛開始，這種舉措確實起到了安穩人心的作用。畢竟如果顧敏真如傳言中病的快要不行了，定不會如此鋪張浪費蓋一個這樣大的房子，不然蓋完給誰住呢？

可是紙畢竟是包不住火的，在顧敏一個月沒有出現之後，工廠裡就開始人心浮動，有些禁不住誘惑的配料師父漸漸轉投別家。

這時候其實還是可以挽救的，如果楊老爺子他們一開始就採取嚴厲措施，對這些人施以嚴懲，再加上美華本來就很好的福利和聲譽，是可以穩定住剩下工人的人心的。

可是這件事情顧敏之前交代過，“要公開配方，讓天津香胰行業的規模迅速擴大。”那麼，眼前發生的這種情況，到底要不要即使阻止呢？

美華的管理層們有些遊移不定，正是這種猶豫讓更多的技術工人從美華脫離出去，從而形成現在天津香胰行業百家爭鳴的局面。

三個月了，雖然那些脫離了美華的工人大多已經有了自己的事業，但是看到小姐“病情好轉”，終於能夠出來露面了，這些人還是不由自主地有些羞愧。

“顧小姐，我對不起你！”毛師傅頓時紅了眼眶，立時就在原地跪下了。“您對我和家人恩同再造，沒有您，就沒有我今天的一切，我謝謝您了！”

毛師傅的話聲一落，在大廳裡所有人目瞪口呆的震驚裡，接著給顧敏磕了三個響頭。

“毛師傅，你這是幹什麼？”顧敏緊趕兩步過去虛扶他。

“對啊，毛經理，快起來！你幹什麼呢？大庭廣眾的，不值當！”穆買辦搶步從顧敏身邊結結實實地抓住毛師傅的手臂，想把他提起來。

毛師傅的“向陽”牌在天津是除了顧敏的美華牌和他的紅孩兒牌之外，最為暢銷的香胰品牌。

在平時，即便是他，對於這位德高望重的毛經理也是相當尊敬的。為了與美華對抗，這位毛經理就是他必須拉攏的重要棋子。他不敢想象，如果毛經理也倒向了顧敏，那麼他這個會長在香胰商會裡還有什麼威信可言？

“穆會長，你快放開我，你想陷我不義嗎？”毛經理大喊，一把甩開穆買辦的手，順勢把他推得向後退了三步。

“哎喲！老爺！你怎麼樣啊？有沒有閃到腰？我給您捶捶。”小豔紅藉機諂媚地上前，想要挽回早上留給穆會長的壞印象。

穆買辦直退到樓梯口才停下，耳中滿是小豔紅誇張的嗡嗡聲，聯想到早上的事情，他頓時覺得自己耳朵聾了才會覺得小豔紅這樣甜膩的嗓音好聽。而他此刻唯一的想法是想把這個嘰嘰喳喳，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女人給丟出去。

還沒等他付諸行動，一件更令他以外的事情發生了。

只見在大廳裡，一排排站立的男人俱都面向顧敏那邊，齊唰唰地跪下，整齊劃一的姿勢如同剛剛被收割過的韭菜。

這些人都是從美華出來的工人，美華顧小姐對於他們來說，不僅僅是一個匪夷所思的傳奇人物那麼簡單。

看到顧敏突然就出現在會場裡，他們剛剛有多驕傲和自滿，現在就有多羞愧和內疚，所以這麼多人，他們跪的誠心實意，心服口服，不摻半分虛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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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完了，大勢已去！看到這一幕，穆買辦的那顆滾燙跳動的心臟就像被澆了一灘涼水一樣，透心涼，心涼透。

“老爺？”小豔紅遲疑地抓住穆買辦的袖子，穆買辦小幅度得甩了一下袖子，不知道是因為沒力氣還是什麼，竟然沒掙脫。

然而，此時他也沒有心力去管這些細枝末節了，而是從樓梯的轉彎處朝大廳裡看了看，顧敏正在溫言相勸，一個個把跪在地上的人叫起。

論實力，我不如她。論收買人心，我也不如她。

看到這一幕，穆買辦心裡哀嘆一聲，轉身默默地消失在樓梯盡頭。

如果有人這時候注意他，就會發現他的背影是那麼的落寞而淒涼，漸漸地消失在昏暗的走廊裡。

商場如戰場，一場不見硝煙的戰爭就這樣以顧敏的完全勝利而做結尾。

到了家裡，顧敏越想越覺得自己今天的表現不錯。她抱著兔子抱枕，滿意地揪著它的耳朵揉了揉，對書桌旁安心看書的少卿說：

“太累了，為了記住那些人的背景資料，我可是整整準備了一週呢。好在我記憶力驚人，竟然百分百正確，少卿，你說姐姐厲害不厲害？”

為了維持女東家的威嚴感，顧敏可是從來不會在除了少卿以外的人面前露出這種“求表揚”的姿態的。

若是這時候少卿夠成熟，足夠識相的話，就會知道怎樣珍惜顧敏這來之不易的一面，順毛擼，把顧敏安撫地舒舒服服的。

可惜這時候少卿還是個不會說假話的小孩子，所以他的回答是：

“姐姐，可是我聽康副說，你今天足足背出了一百多個名單哦，現場只有八十多個客商呢。”

顧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