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一線生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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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一個時辰內,京都很多府院的後門門口都多了一個籮筐,裡面或是蘿蔔,或是青菜。

因為籮筐上有著陋室書局標記,所以很多人都欣然地將之收進了院裡,畢竟穆大學士的面子不能不給,刊印京都月報的書局也不能得罪,誰還沒點不可與外人道的事情呢。

京都府衙也收到了一筐青菜,這讓負責後廚的衙役納悶了許久,書局與府衙相隔幾條街,算算距離,並非什麼近鄰,而自家的府衙老爺也與穆大學士沒有半點血緣關係,不是什麼遠親,平白無故地送來這麼一筐青菜,實在有些不同尋常。

但他並沒有拒絕,一方面是他沒有權力拒絕,另一方面也是不想拒絕,人活一世,都要面子,青菜雖然不值錢,但穆大學士的名頭卻比黃金還要珍貴,他幻想著自己以後走出去也可以跟人吹噓穆大學士曾送給他一筐青菜,所以很自然地就將那筐青菜抱回了後廚。

可等他上完茅房再回來,那筐值得炫耀一輩子的青菜卻不翼而飛了。

即便衙役找遍了整個府衙後院,都沒有看見那筐青菜的蹤影,連一片爛葉子都沒有撿到。

他當然不可能找到。

因為,那筐青菜已經被人搬到了府衙前院的停屍房裡。

盜走青菜的自然是手腳不太乾淨的人。

整個府衙裡手腳不怎麼乾淨的只有一人,那便是府衙老爺的寶貝女兒,京都唯一的女捕快,胡若男。

看了看自己滿是泥垢的雙手,胡若男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香汗,感嘆著命運弄人,那一日她從停屍房裡搬走了一箱土特產,今日又往停屍房裡搬進了一筐土特產。

一來一回,自己也算是不虧不欠了。

想到此處,她一臉坦然地踢了踢籮筐,輕聲道,“申小甲,你可以出來了,這裡很安全!”

籮筐裡沒有回應。

胡若男蛾眉微蹙,認真回憶了一下昨夜裡穆大學士所說的話,仔細辨認了一下籮筐上的標記,確定是出自陋室書局,撅著小嘴道,“莫非是在裡面睡著了?”

便在這時,一個大腦袋忽然從胡若男的背後冒了出來,滿臉嬉笑道,“不是睡著了,應該是快死了。”

胡若男驚了一下,當即抽出鋼刀,反身一劈,沉聲道,“什麼人!”

那顆大腦袋向後一晃,避開胡若男的鋼刀,嘿嘿笑道,“我叫張大海,是自己人。”

“自己人?申小甲怎麼可能有你這麼猥瑣的自己人!”胡若男冷哼一聲,繼續舉刀攻了過去,招招狠辣犀利。

張大海一面小心躲著胡若男的進攻,一面表情苦澀地說道,“我只是長得比較隨和一些,怎麼就叫猥瑣了,你現在還太年輕,不懂得欣賞我這種成熟大叔的魅力……”

胡若男輕啐一口,“不要臉的淫賊,竟敢跑到府衙裡採花,來人啊……”

瞧見胡若男竟是要高聲呼喊,張大海立時不再保留,身形一閃,突然出現在胡若男背後,右手一掃,奪過胡若男手裡的鋼刀,左手捂著胡若男的嘴巴,低聲道,“別叫!我真是自己人!”

胡若男拼命地反抗了幾下,始終無法脫逃,竟是眼眶一紅,淚水大顆大顆地順著臉頰淌了下來。

張大海何曾見過此等情形,頓時有些慌張,急聲道,“你哭什麼呀!不是……我真不是什麼採花大盜,不會饞你的身子,我真是自己人!對了!我有證據!”

胡若男聽到證據二字,這才停止抽泣,眨了眨眼睛,示意張大海拿出所謂的證據。

張大海立時會意,乾咳一聲,指了指那筐青菜道,“證據就在那筐青菜裡……申小甲就在那筐青菜裡!”

胡若男瞳孔一縮,滿臉警惕地又眨了幾下眼睛。

“別疑神疑鬼的,這個計劃如此隱秘,連申小甲都不知道,除了自己人,不可能還有其他人能知道這筐青菜的秘密,”張大海繼續解釋道,“應該是穆正浩讓你把青菜搬進這裡的吧?”

胡若男木然地點了點頭。

張大海輕笑道,“穆老頭與我一樣都是大閔舊人,若論以往在大閔的職級,他還得對我尊稱一聲大人呢!”

胡若男翻了一個白眼,滿臉寫著不相信三個字。

張大海從懷裡摸出自己的令牌,傲然道,“你還別不信,當年穆正浩只是一個靈臺郎,而我卻是繼承了天罡三十六星的天妖星,差了整整十幾個品階!”

胡若男盯著令牌上的天罡二字看了許久,似乎瞧不出什麼偽造的跡象,這才松了一口氣,指了指張大海蓋在自己嘴巴上的左手。

張大海頓時恍然,立馬收回左手,微微笑道,“你可別再瞎咋呼了啊,若是真把這府衙裡的其他人招來,屆時可就難辦了!”

胡若男上下打量張大海一眼,“看著真不像傳說中的天罡三十六星,倒像是個土匪……你來這兒幹什麼?”

張大海聽著前半句實在氣得夠嗆,於是指著蘿筐胡謅道,“我是來給他收屍的!”

“什麼!”胡若男登時一愣,想起最開始張大海說的那句話,呆呆地說道,“你的意思是申小甲快死了?”

“這裡除了你我,以及那個死得透透的黑臉船家,還有別人嗎?”張大海摸了摸鼻子,反問道。

胡若男速即來到籮筐前,慌忙地撿出那些青菜,果然看見胸口血紅一片,已然奄奄一息的申小甲,瞬時如遭雷擊,僵在原地。

張大海活動了幾下肩頸,一邊把申小甲從籮筐裡抱出來,放在旁側的木板上,一邊嘖嘖嘆道,“這一刀真狠吶,直接來了個透心涼!”

胡若男面色一白,捂著嘴道,“他……真的死了?怎麼可能……他前兩天還活蹦亂跳的……”

“妹妹,這就是人生吶,你永遠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個先來……”張大海故作深沉道,“申小子雖然年僅十八,算是早夭,但也曾輝煌過,封侯拜將,黃金萬兩,不曾虛度啊!”

胡若男伸出纖細的手指輕輕放在申小甲鼻前,感受了許久,終究也只是觸碰到一點冰涼,身子不禁微微一顫,“他真的……死了!”

“準確地說,還差一口氣……”張大海一把扯開申小甲的衣服,迅速在幾處穴位上重重點了一下,“現在,只能說是快死了。”

胡若男眼底又亮起一抹希望,“你是來救他的?”

張大海搖了搖頭道,“我可沒有那種本事……我來這裡只是護住他這最後一口氣,”從衣袖裡摸出一塊龜甲,雙手一搓,內力綿綿盪出,振動著龜甲裡的銅錢,“順帶給他算個命。”

胡若男本想怒罵幾句神棍,但一想到對方是天罡三十六星,便又將話咽了回去,耐著性子等待張大海的占卜結果。

須臾,三枚銅錢從龜甲裡依次跳出,落於張大海右手手背上。

胡若男急忙問道,“怎麼樣?”

張大海左手掐指一算,灑然笑道,“有結果了……恭喜姑娘,不日好事將近,雖然這段姻緣不是出自你的本願,但對方各方面條件還不錯,是個可以託付終生的良配!”

胡若男怔了怔,“你不是在占卜申小甲的吉凶嗎?”

張大海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對哦,不好意思,職業病犯了……這就重頭來算!”

胡若男又翻了一個白眼,一時無語。

張大海乾笑兩聲,將銅錢重新放回龜甲之中,然後以更加強勁的內力催動,漸而額頭都開始滲出汗珠,但依舊努力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直至三枚銅錢同時飛出龜甲,這才舒了一口氣,右掌一伸,穩穩接住三枚銅錢,盯著銅錢上的裂紋,嘆道,“九死一生啊……好在還有一線生機。”

胡若男滿臉驚喜道,“要怎麼做?只要能把他救活,花再多錢都無所謂!”

張大海斜眼看向胡若男,歪著嘴巴道,“你很有錢嗎?”

胡若男猶豫了片刻,咬了咬嘴唇道,“那些錢本就是他的,我可以現在就還給他,只要你能讓他活……”

張大海盯著胡若男的臉看了一小會,輕嘆一聲,“有錢也沒辦法……至少我沒有辦法讓他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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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若男當即追問道,“那誰能讓他活?”

“我!”

一道清脆的聲音從停屍房屋樑上傳來。

一根綠色的絲線緩緩落下。

光著腳丫的小芝俯視下方,順著那根綠色絲線,悠然地滑了下來。

胡若男面色一寒,女人的第六感告訴她來人與申小甲的關係必然不簡單,冷冷道,“你又是誰?”

小芝瀟灑地躍下絲線,正好落在木板旁,伸手輕輕地撫摸著申小甲的慘白的臉龐,目光溫柔道,“他是我未過門的夫君。”

眼見胡若男的臉色變得難看無比,張大海立刻打了個哈哈,插話道,“原來小芝姑娘便是天子那一線生機,真是妙哉!”

小芝瞬也不瞬地看著申小甲,沒有絲毫要移開目光的意思,揮了揮手,甩出數百團五顏六色的絲線,嬌柔地說道,“你們出去吧,我要與夫君說些悄悄話……”

胡若男不服氣地伸長脖子,正欲說些什麼,卻被張大海突然捂住了嘴巴,拖出了停屍房,忿忿道,“你把我拉出來幹什麼!她說申小甲是她夫君就是啊,你怎麼那麼單純呢……”

張大海立馬做了噤聲的手勢,壓低聲音道,“姑奶奶,你小點聲吧,裡面那位可是個殺手,還是排在天字榜第四位的殺手……你瞧見那些花花綠綠的絲線沒有,聽說都是抽的人筋熬煉而成……”

胡若男的臉色立時變得煞白,竟是真的相信張大海所言,渾身發顫地從門縫裡望了一眼房內情形,結結巴巴道,“她該不會是想抽了申小甲的筋做絲線吧?想要廢物利用?”

卻也在此時,一個線團陡然砸在房門上,隨即散作千萬細絲,堵住了房門所有的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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