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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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即便只是站在那裡便能給你足夠的壓迫感。

當那道鬼影出現在黑暗角落裡的時候,不論是握槍縱馬疾衝的朱懷仁,還是挺劍直立蓄勢反擊的李若淳心中都生出警兆,感受到一種撲面而來的殘酷氣息。

一種從屍山血海而來的血腥氣息。

有句話叫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還有個道理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朱懷仁不想做徒勞無功的螳螂,李若淳也不想當白忙活一場的鷸。

二人對視一眼,然後仍舊拼殺在一起,只是各自收回了五成內力。

又一次錯身而過,但這次槍尖和劍尖都沒有滴下血珠。

兩人皆是面如含霜地盯著對方,卻又很有默契地將餘光聚在同一處,沉默不語,似乎在等待對方發起攻擊,又像是在等待對方撤退離去。

申小甲盯著氣氛變得詭異的街道,訥訥道,“怎麼不打了?他們再不打,一會兒綠袍兒就要裝不住了。”

“你確定綠袍兒是裝暈?”站在旁邊的陌春風變戲法般從懷中摸出一把瓜子,磕了兩顆,眨眨眼睛道,“我剛才可看見他吐血了。”

“這你就不懂了吧,綠袍兒的體質有些特殊,只要沒有被一巴掌直接拍死,受的傷越重,就會變得越強……”申小甲悄摸摸地運起拈花手,從陌春風手中順走一把瓜子,一本正經道,“所以即便吐血了,也不會暈睡這麼久。”

“原來是給他半路殺出來的大將軍老爹一個發飆的藉口啊,”陌春風白了申小甲一眼,癟了癟嘴道,“裝暈又沒時限,他一直躺在那裡就可以了,有什麼裝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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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小甲指了指距離晏齊幾步之外地面上的一條蜈蚣,輕嘆道,“你忘了……他怕蟲子啊,尤其是這種長得難看的蟲子。”

“那的確是撐不了太久……”陌春風恍然道,“不過,應該很快也無需再裝了!”

申小甲疑惑道,“為何?”

道痴扶著剛剛醒來的聞人不語湊了過來,忽然插話道,“那裡出現了一些大將軍和冀王都沒有料到的變故,他們二人身上的戰意正快速收斂起來,這場戰鬥很快就要落幕了。”

申小甲追問道,“什麼樣的變故?”

聞人不語有氣無力道,“你帶著我們逃這麼遠,看得清個鬼!不管是什麼樣的變故,都不是我們能插手的……”指了指天邊的落日,補充一句,“而且真的要落暮了,什麼故事都該有個結尾,白馬關的戰事也不例外。”

申小甲尷尬地笑了笑,“這不是為了給他們騰地方放手一搏嘛……”砸吧一下嘴巴,盯著腳下的地面道,“既然他們不想打了,那咱哥幾個就給他們一個臺階下吧,這麼乾站著不像話啊……唐軍受到的教訓也足夠了,死太多人也不好,那不是間接成全難了的心願了嗎……”

道痴歪著腦袋道,“你欲如何?先說好,我是真的被榨乾了,一點剩餘都沒有,別想著讓我再陪你去不要命地裝逼。”

聞人不語面色蒼白地咳嗽兩聲,虛弱地吐出兩個字,“同上。”

陌春風一邊磕著瓜子,一邊懶洋洋道,“我現在不想打架,有點累……而且,那冀王小娘子沒有殺死我老姐,讓我有點鬱悶,心情不是很好。”

申小甲垂頭嘆息一聲,提著火刀緩步走向街道右側某個地面凹陷處,滿臉遺憾道,“本想給你們一個揚名天下的機會,沒想到得來的卻是疏遠……那便只好我一人獨享美譽了,做一個萬人敬仰的大水貨吧!”清了清嗓子,申小甲在陌春風三人愕然的目光中舉起火刀,深吸一口氣,雙眸之中精光一閃,緊握火刀,怒劈而下,斬出一刀絢麗的月光,扭頭對街道上的所有人高喊道,“鄉親們,該跑路了哦!火神的滅世神火聖水降至,一切罪惡都將灰飛湮滅!”

話音落下的同一時刻,那一刀月光也落在了地面凹陷處,炸開一個黝黑的暗洞。

而後一陣轟隆巨響從暗洞中傳出。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地聚焦在那個暗洞上。

便也在這時,原本正在廝殺的季步、鍾釐末、史元典三人也都各自逼退對手,在鎮北軍幽狼鐵騎和白馬軍的幫助下,季步和鍾釐末按照事先計劃帶著百姓快速撤離。

十息之後,一朵水花從暗洞裡噴出。

申小甲嘴角浮起一絲詭異的笑容,一面急急後退,一面右手摸向腰間某處,神不知鬼不覺摘下一個十分小巧的竹管,將竹管內的液體倒在自己鞋面上。

不消片刻,一點黃白火苗在鞋面上躥起時,申小甲立刻脫下鞋子,扔向呆愣的唐軍士兵,故作驚慌道,“哇擦!險些引火燒身……好厲害的聖水,好滾燙的小火苗,嚇死小爺了!”

表情浮誇,臺詞蒼白。

但一時間所有靠近那個暗洞的人都慌亂起來,倉皇地四散而逃。

那些黢黑悽慘的例子近在眼前,任誰再看到黃白火苗都會頓然失色。

尤其是一想到這街道下洶湧奔騰的盡皆是那種要命的聖水,那種會燃起永不熄滅火焰的聖水……哪個不驚恐,誰人不膽顫!

暗洞裡透出的奔湧聲勢愈是浩大,唐軍潰逃的速度愈發迅猛!

即便是李天莽的喝斥也無法令其稍微停滯片刻,即便是李若淳那威嚴且具有恫嚇意味的眼神也無法阻緩其腳步!

貪生怕死是人的本能,一如樹倒猢猻散的本能。

李天莽三人面面相覷,狐疑地盯著申小甲,慢慢退回李若淳身側。

朱懷仁也有些摸不準,雖然猜測可能是虛張聲勢之計,卻也不敢真的下令幽狼鐵騎強留唐國敵軍,因為既然要強留對方,必然自己也要留下。

而且最為關鍵的是這條街道上還有別的威脅,貿然妄動很可能變得被動。

他堂堂鎮北大將軍向來不喜歡被動!

同樣不喜歡被動的還有被李天莽三人守衛著的李若淳。

雙方陷入非常和諧,又非常針鋒相對的僵持之中。

立在陰暗角落裡的鬼面人瞧了一眼夕陽下奔跑的那個紅衫少年,又掃了一眼警惕地瞄著自己的李若淳和朱懷仁,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句,“這事兒,挺沒意思的。”

說罷,鬼面人悠悠轉身,便在這極短的轉身瞬間,漆黑的鬼影隨風飄散,就像是原本就不存在一般。

申小甲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身後跟著努力扮演驚慌逃跑的陌春風三人,對朱懷仁眨了眨眼睛,踹了一腳躺在地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晏齊,故作上氣不接下氣道,“你們……還傻愣著幹什麼,快跑啊!馬上洪水猛獸就要壓過來了,千萬別大意……被淹死的都是善遊者!而且,很可能淹死之前會先被燒死!”

晏齊立馬從地上彈了起來,二話不說,悶著頭,齜牙咧嘴地狂奔起來,一溜煙便跑得無影無蹤。

朱懷仁眼角抽搐幾下,乾笑兩聲,表情異常尷尬道,“到底是我的孩子,逃跑都比其他人……跑得更快一些!”

李若淳輕哼一聲,眼神冰冷地看向申小甲道,“你當真準備了如此浩蕩的禍水?”

“不是我……”申小甲眨了幾下眼睛,煞有介事地胡謅道,“我是個愛好和平的好人,怎麼可能做出如此瘋狂的舉動……是難了大師!對,一定是他,絕對是他,我親眼看見他準備了整整一個蓮湖的禍水,想要毀滅整座白馬關!太兇殘了!”

李天莽冷笑道,“我如果沒有出現幻覺的話,好像是你剛才劈開那個暗洞的。”

申小甲輕咳一聲道,“是我劈開的,總要有個缺口發洩啊,堵不如疏……我是為了避免出現更大的災禍!”

李昭烈忽然道,“我不相信難了能製造出如此浩蕩的禍水……”

“我相信!因為他是和我一樣感情用事的絕世高手……”李若淳卻突地出聲打斷李昭烈的話,隨即轉身離去,背對著申小甲幾人,面色陰沉道,“白馬關這一戰,本王認栽了……申小甲,咱們京都再見!”

“你也要去京都?你也敢去京都?”申小甲微微一愣,目光釘在李若淳幾人離去的背影上,滿臉疑惑道。

聞人不語聳了聳鼻子道,“女帝要去京都和聖上談判,她自然也會在京都……與這裡的明槍明刀相比,京都才是真正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啊,雲波詭譎,風雲變幻,一個不慎便是萬劫不復……”

“關我屁事!”申小甲撅了撅嘴道,“我只是去接我兩個朋友回家而已,順道旅遊一番……”側臉看向朱懷仁,嬉笑道,“大將軍,你就這麼放虎歸山多少有些不好看吧?要不帶著幽狼鐵騎再去乘勝追擊一番?”

朱懷仁撫了撫鬍鬚道,“窮寇莫追。”

申小甲嘴撅得更高了一些,淡定地盯著渾濁的湖水從暗洞裡噴薄而出,輕聲道,“這不是一個好理由。”

朱懷仁低頭瞧著那些湖水漫過幽狼鐵騎的馬蹄,呵呵笑道,“因為禍水洶湧,鎮北軍得救助城內百姓!”

申小甲一屁股坐在路邊,雙手在快要漫過自己膝蓋的渾水裡搓洗幾下,偏著脖子道,“這理由騙天下人可以,騙你那位親戚皇帝不行!”

“那你以為我應該怎麼說?”

“你問出這話,便是打算老實說了……你確定故意給大慶留下一個敵人,對你是件好事?”

朱懷仁沉沉一嘆,望了一眼綠袍兒逃跑的方向,又望了一眼天邊的殘陽,表情落寞道,“我已經老了,而且我不想當戰神,所以必須要犯點小錯誤,白馬關這個錯誤不大不小剛剛好,白馬關這次的功績也是不大不小剛剛好……至於唐國嘛,老一輩不能把事情都做完了,需得給後來者留點成長路上的磨刀石,李唐剛好合適。”

申小甲那雙在渾水裡盪來盪去的髒手忽地停了下來,在不是很乾淨的紅衫上擦了擦,對著朱懷仁恭恭敬敬抱拳行禮道,“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綠袍兒有伯父您這樣的父親幸甚之至!”

“那是必須的!”朱懷仁哈哈一笑,扔下一隊千人左右的幽狼鐵騎,而後帶著剩餘的將士開始撤向北城門鎮北軍大營,悠然道,“我知道你想讓綠袍兒去幹什麼……這些人都是我幽狼鐵騎的老兄弟,絕對信得過!白馬關所有的功勞我都要了,白馬關所有的過失我也都背了……不管你們服不服氣,都這樣定了!驃騎大將軍,武安將軍……本本分分打掃戰場吧!”

史元典對著如潮水般退去的幽狼鐵騎躬身抱拳道,“謝過大將軍!”

待到朱懷仁的身影徹底消失之後,申小甲伸了一個懶腰,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懶懶道,“可以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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