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小敘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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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升得越來越高,光線越來越刺眼,空氣越來越燥熱,靜謐的北城門宛若一張血與火染成的紅色畫布。

畫布之前忽地出現三騎微小剪影,剪影漸近,現出身披重甲的飛熊探馬面龐。

卻也是在面龐清晰這一瞬,那三名飛熊探馬轟然墜下,或是被羽箭射中,或是被套馬索攔下,或是被突然飛來的鐵斧砸碎頭顱。

片刻之後,紅色畫布中忽地列出一隊黑甲騎兵,用繩子纏住地上那三具飛熊探馬的屍體,拖在馬後,疾馳向試圖侵襲北城門的唐軍軍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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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具飛熊探馬的屍體不時地與地面坑窪處撞擊,血肉橫飛,慘不忍睹。

黑甲騎兵在距離唐營還有百步左右時緩緩停下,將三具血肉模糊的屍體扔到最顯眼的地方,靜靜地盯著喧囂的唐軍營地看了片刻,而後嘴角噙著冷笑調轉馬頭,迅疾地奔回鎮北軍營地。

整個過程沒有發出一聲嘲笑,卻又是最響亮的嘲笑。

北城門外,站在黑鱗蛟蛇腦袋上的申小甲抱著膀子,欣賞完鎮北軍幽狼鐵騎這一套行雲流水的威懾之後,側頭看向飄然立在一杆熊熊燃燒長槍上的陌春風,抿了抿嘴唇道,“我怎麼咂摸出一點殺雞儆猴的味道啊!”

陌春風面無表情道,“我不屬猴。”

“我也不屬猴……你說這會不會是朱懷仁那廝設的圈套,實則不是故人敘舊,而是鴻門宴,你看那些唐軍探馬都被套住了。”

“你怕了?”

“開什麼玩笑……我只是在想待會兒要以怎樣的姿勢面對那些弓箭手和刀斧手而已,若是不夠帥,就真遂了那小子裝逼的心願了。”

“那是你應該考慮的事情……我一直很帥!”

話音一落,陌春風不再停留,因為那杆槍已經快要燒到他的鞋底,也因為他在空中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荷花蕊的味道。

城北有歸客,春風逢故人。

久別重逢的心情總是雀躍的,所以奔走相見的身形也是雀躍的。

申小甲看著陌春風如鳥雀飛躍的背影,微微一嘆,摸了摸黑鱗蛟蛇的腦袋,而後縱身一躍,運起龜息訣,身影頻閃,追著那股清風蕩進鎮北軍營地。

黑鱗蛟蛇在申小甲雙腳離開腦袋的瞬間,速即鑽進泥土中,盤旋幾圈,並未躥至鎮北軍營地下,也未回到白馬關城中或者遁去青山,而是老老實實地待在原處,打起盹來。

不是它不想跟著去,而是去不了,先前便已經嘗試過,只是鎮北軍營地下方一道巨大的牆,比石頭還要堅硬的氣牆,令它著實啃不動,撞不倒,難進分毫。

很顯然,對方早已料到了申小甲會乘坐黑蛟前往,也知道了黑蛟喜歡在地下鑽來鑽去的習慣。

有備無患,滴水不漏。

這般老成的作風,除了那位久經戰陣的鎮北大將軍,再無二人。

申小甲滿臉遺憾地回頭望了一眼黑鱗蛟蛇藏身的地方,砸吧一下嘴巴,正想著自己應該以什麼樣的方式出場才能彌補這一缺憾時,卻發現前面的陌春風突地停了下來,瞬即也跟著止住身形,眨了眨眼睛道,“怎麼了?”

陌春風掃視四周安靜的營帳,抽了抽鼻子道,“我聞到了一絲危險的味道,有貓膩……”

就在貓字落下的一剎,大地突地劇烈搖晃起來,一聲兇厲的吼叫從陌春風和申小甲右前方傳出。

一頭高大威猛的白羆狂奔而來,急急地在二人面前急停,雙掌一拍大地,揚起陣陣煙塵,仰天長嘯,滿目兇光!

申小甲仰頭望了一眼皮毛黑白相間的白羆,一臉驚奇道,“原來是這麼個貓膩啊……國寶大熊貓,欲與天公試比高?”

“什麼國寶,就是一頭大笨熊而已,”陌春風撇了撇嘴道,“在蜀地,每家每戶都圈養了好幾頭這樣的白羆,沒糧食吃的時候宰兩隻湊合一下……這種白羆的肉很柴,清燉不容易耙軟,紅燒不容易進味,很考驗廚師手藝!”

“你吃過?”

“不幸吃過一頭,至今難忘!”

申小甲眼珠子一轉,忽地想到一條用白羆賺錢的門路,伸出右手試探性地摸向那光澤明麗的黑白皮毛,雙眼放光道,“這麼可愛的小寵物應該普及全國,那些京都的少女們一定都喜歡這樣毛茸茸、胖乎乎、蠢萌萌的東西,一人養一頭……我得數錢數到手抽筋啊!”

“兀那鄉巴佬!把你髒手從本公子的寵物身上挪開,弄髒了……你丫賠不起!”

一句厲喝從白羆的腦袋上傳來。

一襲綠袍映入申小甲和陌春風的眼簾。

申小甲循聲看向端坐在白羆腦袋上睥睨四方的綠袍兒,麵皮抽動幾下,嘀咕道,“小爺就知道你要裝逼,可就是沒想到你這麼能裝,居然連國寶都搬出來了,難怪不讓小黑靠近營地,這是怕撞出場方式啊!”

陌春風冷笑一聲,摘下腰間的古銅嗩吶,雙眸中紫光一閃,對著白羆吹奏兩段怪異的小調,而後緩緩抬起右手,比了一個坐下的手勢。

只見原本惡狠狠的白羆目光突地柔和了許多,竟真的匍匐下來,趴在陌春風的腳邊,像一隻小狗一樣伸出紅紅的舌頭,舔了舔陌春風的手掌,極盡乖巧。

申小甲滿臉戲謔地盯著坐在白羆腦袋上的綠袍兒,嗤笑道,“晏齊,你從哪兒搞來的這大熊貓,怎麼這麼聽春風的話?”

晏齊頓時漲紅了臉,撕扯幾下白羆的皮毛,見其仍舊沒有回心轉意,隨即掄起拳頭猛地砸在白羆腦袋上,氣惱道,“你是皮毛有毛病,黑白混雜……又不是眼睛有毛病,怎麼認不清誰才是你的主人嗎?”

白羆一吃痛,慘叫一聲,奮力地甩了甩頭,將腦袋上的晏齊拋飛半空,而後一巴掌扇出,正正地拍打在晏齊身上。

咚!晏齊頓時被拍飛出去,沉沉地撞在一面大鼓中心。

申小甲一隻手指著狼狽地從地上爬出來的晏齊,一隻手捧著肚子,大笑道,“綠袍兒,一段時間不見,你怎麼改修煉法門了,之前明明是撞樹,現在為何換成撞大鼓了,真當自己是棒槌啊!”

晏齊惱羞成怒地乾嚎一聲,高喝道,“弓箭手,刀斧手何在!”

刷刷刷!霎時間,無數弓弦聲響起,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傳出,以三人一熊為中心,四周黑壓壓地圍滿了鎮北軍將士,拉弓的拉弓,拔刀的拔刀,舉斧的舉斧,俱是一臉冷峻。

營地裡的氣氛陡然變得壓抑緊張,似乎下一刻戰鬥便要發生。

申小甲掃了一眼左右蓄勢待發的羽箭和刀斧,表情怪異地盯著晏齊道,“綠袍兒,你這是什麼意思?”

晏齊聳著肩膀獰笑道,“我記得你以前講過一個故事,大概內容是原本要好的兩個朋友,一位後來成了高傲的將軍,一位仍舊是籍籍無名的小子,後來那無名小子想去投奔昔日好友,卻被那名將軍砍了腦袋……理由很簡單,因為無名小子知道將軍的弱點,而將軍不允許自己有弱點!”

陌春風輕咳一聲,忽然道,“但現實是……小甲如今是將軍,所以你是想要讓他砍下你的腦袋嗎?”

申小甲擺擺手,謙遜道,“瞎說什麼大實話,也就是正二品的武安將軍,外加區區侯爵而已,不值一提……即便我將來位極人臣,也不會砍你們腦袋玩的。不過,你這番算是以下犯上了,趕緊跪下來跟本將軍磕頭認錯吧,否則朋友都沒得做!”

晏齊冷哼一聲,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鼻孔朝天道,“一個小小的武安將軍,一個郡縣的侯爵,也好意思說出來……攤牌了,不裝了,本公子而今乃鎮北軍先鋒營左將軍,從一品!論官職比你大,你該跟本公子跪下磕頭才是!至於爵位嘛,家父朱懷仁乃大慶一等公爵,還是開國公爵,將來這越國公的稱號遲早是要傳給本公子的,遠不是你一個郡侯能比擬的!”

“你爹是朱懷仁?”申小甲和陌春風皆是一驚,瞪大眼睛地看著晏齊,異口同聲道。

晏齊揉了揉鼻子,一臉傲嬌地看向申小甲道,“東西可以亂吃,老子不能亂認……我不是給你虎符了嗎,你應該猜得到才是啊!”

“我以為你只是某個副將之子,或者是什麼主簿軍師之子……”申小甲咧咧嘴道,“畢竟鎮北大將軍一向的風評都是不近女色,很多人都說他可能不喜歡女人。”

“我爹不是不喜歡女人,而是不喜歡那些庸俗的女人,”晏齊臉色忽地黯然道,“他很早就和我娘相識了,從此眼裡再容不下第二個女人!”

申小甲腦海中又浮現出老闆娘晏燕的模樣,頓時也不禁有些傷感起來,輕嘆道,“我離開月城前又讓人在斷腸崖尋找了幾次,還是一無所獲。”

晏齊滿臉憂鬱道,“斷腸崖我比你熟,要是能找到,我早就找到她了……”

陌春風拍了拍晏齊的肩膀,寬慰道,“沒找到其實從某個角度來說,也是好消息,這說明老闆娘很可能還活著,總有一天會和咱們再相見的。”

晏齊臉上的陰鬱頓時散去,灑然笑道,“我也是這麼想的……先不聊這個了,”扭頭看向申小甲,眉毛微微一揚,“知道我為什麼叫你們過來嗎?”

申小甲環顧四周的鎮北軍將士,眨了眨眼睛道,“逞威風?”

晏齊揮揮手斥退四周的刀斧手和弓箭手,搖搖頭道,“我有那麼騷包嗎……這些人都是我爹準備的,是為了保護我的安全……當然了,不是我信不過你們,主要是我爹比較多疑,待會兒你們見到他就明白了。”

陌春風轉動幾下嗩吶,將其收回腰間,不鹹不淡道,“這麼說來,那就是你爹想見我們?”

晏齊點了點頭,指了指申小甲道,“他主要是想見你,順帶我也想和你們小小敘舊一番……”攀著申小甲和陌春風的肩膀,踏步走向一頂寬大的黑色營帳,“鴻門宴已經備下,別讓我爹等得太久,咱們邊吃邊聊,二位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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