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樓下迅速變得鬧哄哄的，房門一扇接一扇地開啟，一些人連衣服都還沒穿周正就急著跑來看情況。

黎木第一時間來到迪卡男爵的房間。他可不希望在卡金芙女士的旅舍裡發生這種事。

剛一進去，就看到一個大叔正抱著迪卡男爵的雙腿，想把他送下來。

黎木將一團空氣壓成刀片，切斷繩子，然後接住迪卡男爵放在旁邊的沙發上。接著，檢視生命體徵。氣息十分微弱，意識瀕臨崩潰，一般的醫學水平幾乎可以直接宣佈死亡了。

不過，對於一個支配者而言，這自然不是什麼事。

聚攏迪卡男爵的意識後，再從環境裡汲取一些物質和能量修復他的身體。很快，他就恢復了過來，而且，身體裡的各種暗傷小毛病都被一併解決了，可以說是健康到不能再健康了。

大家聚在他的房間裡，頗為關切。

得益於維持政府的優秀管理，這片互動段的大多數普通人都說得上是好人。這也是黎木願意一直住在這裡的原因，起碼完全不必操心交際問題，只要你不是個惡人，那麼周圍的人總是對你充滿善意的。

迪卡男爵醒來後，大家紛紛出言關心，問他有哪裡想不開……碰到了什麼困難，都可以說出來，大家幫著一起想辦法……

各種關心和鼓勵讓迪卡男爵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滿臉的慚愧和悲傷，這麼大一男人居然就當著眾人的面哭了起來。大家也不知道他在哭個什麼，又問不出個緣由來，面面相覷。

當有人提議打電話叫負責公民心理健康的維持機構來勸導時，迪卡男爵又瘋了似地阻止，到最後，甚至哭著求著讓他們別打電話。這倒弄得大家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頗有些為難。

最後，黎木對眾人說，

“諸位，時候不早了，先回去休息吧，這裡交給我。放心，我會好好照顧他的。”

黎木在這裡還是小有名氣的，大家知道他做事靠譜，也就表示支援。

人陸陸續續地散去。最後只剩下三個人。

黎木看了娜塔莎一眼，

“娜塔莎，你也別站著了，去休息吧。”

娜塔莎哪能聽不出來這話中意思。黎木是覺得她待在這兒反而會刺激到迪卡男爵，她也不多關心，徑直地走了，

“好。”

黎木關上門，坐在一旁，看著出神的迪卡男爵，

“你餓嗎？要不要叫點東西。”

迪卡男爵低著頭，語氣無力地說，

“別在我這種人身上浪費時間了。老闆，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也請回去休息吧。”

“別啊。我只是臨時看店，不想再我看店的時候，鬧出人命。”

迪卡男爵抽了抽氣，

“放心吧，我不會在這裡自殺了，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就是說，你還是想自殺？”

“……”

沉默表明了他的答桉。

黎木笑著說，

“你要是覺得上午的時候，那藍頭髮的姑娘讓你難堪了，我讓她給你道個歉，別過意不去了。”

迪卡男爵頓時漲紅了臉，

“我可沒那麼小氣！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那你說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弄到非要自殺不可。在那蟲巢裡被關了兩百九十七年都沒想著自殺，這逃出生天了，回到故鄉了，就要自殺？難不成，這故鄉不是你心裡的故鄉？變差了？”

“裂隙地只會越來越好，不會變差！”迪卡男爵瞪著眼睛對黎木說。

黎木一拍大腿，

“哎，對的嘛，既然故鄉越來越好，為什麼還想著自殺呢？”

迪卡男爵垂頭喪氣地說，

“你不懂……你這種人，永遠都不會懂的。”

“你不解釋，別人怎麼可能懂呢？”

迪卡男爵蜷縮在沙發上，抱著腦袋側著身，像個遇到了打雷天氣的流浪貓。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顫巍巍地說，

“見證者新區……你知道嗎，七百八十八年前，見證者新區這個想法剛被提出來時，所有人都覺得異想天開。那時候，是我的祖上，在臨近線的虛空裡，冒著生命危險，透過一次又一次的初始點爆炸實驗，不斷驗證資料，不斷最佳化邏輯，最終才確定可行性的。”

“你的祖上，是初始開發者？”

“嗯。甚至，他為見證者新區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新區剛剛動工的時後，遭遇重大挫折。一個直徑約為1.1km的初始空間胚，因為時間軸座標計算錯誤，導致時空建立時發生偏移，整個空間胚開始向資訊域跌落，當時空間胚裡有一千多工作人員，都是裂隙地最頂尖的時空工程師、科學家。如果他們犧牲了，對裂隙地一定是不可估量的損失。這個剛剛上馬的開發專案，也一定會被終止。”

“你的祖上，犧牲自己，拯救了大家？”

迪卡男爵唯有在說起他的祖上時，才能稍微抬起頭，眼中閃爍光芒，

“是的，我的祖上！簡克弗裡坦，一名偉大的時空秘術家！”

秘術家，是裂隙地對擁有非凡能力的人的統稱。從事什麼行業，就在秘術前面加上相應的字首即可。

“是他，以肉身在偏移路線上引發新的初始點爆炸，將那片空間胚推回了正確的時空，確保空間胚內的一切不會向資訊域跌落。如果沒有他，也許現在根本就不會有見證者新區！”

“令人尊敬的偉人。”黎木問，“所以，你想繼承這份意願，去新區奉獻？”

迪卡男爵一臉頹廢，

“可我能力實在是太差了，沒有被選上。”

黎木笑著說，

“起碼說明裂隙地真的很在乎新區的開發。不然的話，憑你偉人之後的身份，走後門是能進去的。”

迪卡男爵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直接炸毛了，站起來怒氣衝衝地說，

“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說出這種話！見證者新區，是最純潔的地方！走後門？啊？！走後門？！這是什麼話？這算什麼話？！你在侮辱見證者新區，侮辱裂隙地，侮辱裂隙地每一個公民的希望！如果一個人沒有進去的能力，那他走後門兒進去幹什麼？去踐踏所有人的希望，踐踏維持政府的公信力嗎！”

黎木眯起眼睛，

“維持政府……代表著每一個公民的意志嗎？”

“不然呢！”迪卡男爵急得都“手舞足蹈”了。他十分不理解眼前這個男人怎麼能那麼理所當然地說出“走後門”這幾個字，怎麼會有這麼落後，這麼腐朽的思想啊！

黎木依舊是不以為意的表情，

“可你不就沒法在新區發光發熱了嗎？會不會，你其實有能力，只不過別人走後門佔了你的位置。”

這話更是讓迪卡男爵氣得差點一口氣背過去。他漲紅著臉，僵在原地好一會兒才回過勁兒來，

“你……你這種人，我不想跟你說。說了也是白說……”他不停地咽口水。

黎木給他倒了杯水，笑著說，

“喝點水吧。”

迪卡男爵扭著頭，沒搭理黎木。

黎木也不多說，翹起退，坐姿放鬆隨意，

“因為你祖上的原因，進入見證者新區為裂隙地的未來發光發熱，是你的夢想。但缺乏能力，你沒能進入見證者新區。但你說，你不甘平庸，想著，哪怕我進不去，也要用自己的方式，找到其他出路。但是，你為什麼要用自己的方式，找到其他出路呢？是因為你覺得見證者新區這條路不可取，還是覺得新區的負責機構沒有選擇你，是他們愚眼不識珠呢？”

黎木手指有節奏地敲點著沙發，

“就算進去不新區，你還可以在其他地方貢獻力量，發光發熱，繼續為裂隙地的未來努力嘛。為什麼要出去呢，而且還是抱著尋找其他出路的目的。”

迪卡男爵硬氣地說，

“男兒志在遠方！”

黎木笑出了聲，

“遠方是指那個陰暗潮溼的觸足類蟲巢嗎？”

“跟你這種見識短淺的人無話可說。”

“無話可說？那讓我來幫你說吧。”黎木坐正了，理了理領子，姿態表滿，“因為你祖上是影響，是新區的初始開發者。並且，你的父親，你的爺爺，都因為足夠優秀，成為了開發人員。周圍的人理所當然地認為你也一樣優秀，能接他們的班。但是，你失敗了，你落選了！”

迪卡男爵整個人背都拱了起來，止不住開始顫抖。他瞪大眼睛看著黎木，張嘴說不出話，但他想說什麼，都寫在臉上了。

黎木直勾勾地看著他，繼續說，

“你身邊的人都沒有指責你。因為所有人都知道，新區的工作人員很少，十分優秀的人沒被選上也很正常。但你受不了，你覺得，你的爺爺和父親都進了，就你沒進，很丟臉。你覺得自己不夠優秀，覺得大家覺得你不夠優秀。你很想證明你自己，想告訴大家，你不比你的長輩差。

“你不甘心到其他地方去工作，你的眼裡只有見證者新區！但你去不了。去不了就是去不了，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龐大的壓力淹沒的你。這時候，裂隙地開始有傳聞，外面有一塊之前沒發現的穩定空間。如果你足夠理智，你肯定能識破這個傳聞。但你失去理智了。你覺得那個穩定空間是證明自己的機會。但維持政府根本就沒有組織勘探隊。你只好自己行動，但宇宙旅行十分昂貴。

“於是，你傾盡資源，化身獨立背包客，出發了。但……剛一出門，就落入了二百九十七年的牢籠。你灰熘熘地逃回裂隙地……你生怕被人發現你的失敗，你的狼狽。於是你仰起下巴，扮演一個見多識廣的背包客，有人說你不對，你就說他見識短淺。娜塔莎戳穿了你，你急得滿臉通紅，卻根本無法反駁。你心裡的挫敗感讓你喘不過氣。終於，那代表著你家族榮耀的見證者新區的噩耗，徹底壓垮了你。你覺得，像自己這種失敗者，已經沒有資格活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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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卡男爵呆呆的看著黎木。忽然，他痛哭起來。

娜塔莎沒有真的戳穿他，黎木才是。

“我這種人……我這種人……”迪卡男爵抽泣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丟了家裡的臉……”

三百年前，簡克家族是裂隙地赫赫有名的英雄之家。自新區立項開發以來，共有九位科學家、工程師、秘術家進入新區工作，家中的榮譽獎章、證書等物可以堆成小山。但自從三百年前，簡克家族最後的後代，簡克迪卡出走裂隙地後，徹底沒落，時至今日，已幾近消亡。

黎木說，

“起碼，你知道見證者新區的噩耗時，沒有幸災樂禍。”

迪卡男爵哪怕知道了黎木並非凡人，也發狠地說，

“我絕不會將我個人的失敗，歸咎於裂隙地！這是對我的侮辱，是對簡克家族的侮辱！哪怕我愚蠢到無以復加，也要誓死捍衛家族的榮譽！”

“你這樣一腔熱血，然後碰得一鼻子灰，卻依舊自命不凡，心比天高的人，我見過太多了。”黎木說，“見證者新區每年都招人。你失敗一次，明明可惜潛心學習，努力抓住下一次機會。卻因為害怕第二次失敗，走入極端。你真的是選擇了其他道路嗎？不，你只是在逃避。”

迪卡男爵抹了一把眼淚，

“你說的對。我，是個懦夫。”

“簡克家族只剩你一個人了。”

“我又能怎麼辦呢？被關了三百年，腦袋裡的東西，早忘完了。我跟街頭小巷那些苦力，沒什麼區別，而他們至少還有一副健壯的身體。”迪卡男爵十分頹廢，儼然自暴自棄了。

“這樣的話，跟當初那個逃避的你，有何區別？”

“我……”

黎木站起來說，

“不出意外的話，過幾天就有機構的人來接應你。你是簡克家族的人，機構一定不會虧待你。哪怕你什麼能力都沒有，他們也會給你大量的福利，讓你過上條件優握的生活。”

“我寧可死掉。”

“是的，你寧可死掉，也不願坐享其成。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先嘗試著去努力一下呢？連努力的勇氣都沒有……那你應該立馬改名，把‘簡克’從名字裡去掉。因為你不配擁有這個姓。”

迪卡男爵咬著牙，捏著拳頭。黎木的話說得難聽。但他知道，這些都是穿心的實話。他渾身上下忽然冒出一股生氣兒，

“愚人簡克迪卡，請黎先生指點迷津！”

很正式的用語。他是誠心的。

黎木笑著說，

“你知道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什麼嗎？”

“什麼？”

“潛力，未來。一場賭博。”

“什麼意思？”

黎木伸出右手，緩緩滑動。他的之間流溢位柔和的白色光芒。光芒在空中交織盤旋，漸漸地匯聚成一個又一個數字、符號、公式……越來越多，並且在不停地變化著。

這一瞬間，迪卡男爵腦中的記憶被啟用了。他看著那些數字、符號和公式，呼吸變得急促，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直到這些不斷推演的字元，最終凝聚成一個十分簡短且優美的公式。

公式被推導出來的瞬間，迪卡男爵心臟都幾乎停止了。他呆呆地看著那個公式，猶如看著夢中女神，

“這是……資訊域牽引方程的引導公式？”

資訊域牽引方程……一個困擾了見證者新區開發者們七百多年的方程。幾乎每個人都知道，只要解決了這個方程，那空間開發的速度，就能從蝸牛爬的變成飛機飛。七百多年無解，以至於人們都覺得這個方程本來就無解，空間開發，本來就該是蝸牛爬的速度。

黎木笑著說，

“迪卡男爵，你會成為新時代的英雄。”

迪卡男爵十分激動，整個人都快喘不過氣了，

“黎先生，你解決了千年難題！時代難題！世界難題！”

黎木輕聲對他說，

“不，是你。是你簡克迪卡解決了這個難題。”

迪卡男爵懵了，

“啊？”

黎木轉身離開，逐漸走入陰影中，

“帶著這份收穫，榮耀地迴歸故里吧。記住，永遠不要說出我的名字。”

他消失了，就像從未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