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 狩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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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夜晚,極光城的天空都像它的名字一樣,染著如同極光般絢麗的光暈。一般城市的霓虹燈光,並不會導致這樣的現象。這歸功於柔性金屬的加工釋放出的化學煙霧。

梅甘·琳達一夜未眠。今天就是女兒莉茲的葬禮,她要提前開始準備。

極光城推崇的生死觀是“自由與對抗”,與這座城市,乃至於整個卡亞世界的主旋律相對。習慣了柔性金屬對血肉生命的衝擊,對於生命的死亡,不再像一百年前那樣,認為是一種對信仰的歸宿,亦或者生死的輪迴,變得如同一個機器過了使用年限,於是報廢掉一樣。

如此的生死觀,讓傳統的殯葬文化逐漸成為一種“守舊派”的小眾文化。所以,莉茲的葬禮其實也只是在安葬前,由參加葬禮的親人、朋友送上一些表達情感的話語,或者寄託哀思的禮物,並無其他特殊的。

這更像是因“莉茲之死”的一場小型聚會。

上午八點,葬禮開始了,就在琳達女士的家中。一個小時後,極光城墓葬管理專局的工作人員將來取走莉茲的骨灰,進行統一埋葬。

在極光城,是不允許私人埋葬的。甚至一度不允許舉辦聚會形式的葬禮,但遭到了反對。

之所以不允許私人埋葬,是因為現代人體內或多或少都有柔性金屬,只有極少數人因為基因不適配,沒法植入柔性金屬。而柔性金屬如果處理不當,會造成各種危害,汙染環境倒是其次,嚴重的一般都是功能性破壞,即死者體內的柔性金屬在身體已經不功能的情況下,透過吸收其他形式的能量,仍舊可以發揮功能。

這是極其不穩定的。所以,私人埋葬是被嚴令禁止的。

陸陸續續有人前來參加葬禮。並不多,十多個人,幾乎都是比較親近的人。殯葬文化在現代生死觀上體現得十分澹漠。死亡仍舊是件令人恐懼的事,但死後之事就無所謂了。

賓客們同琳達女士寒暄,表達哀思,予以慰問安撫。

沒有神父,沒有禮儀流程。沒有人大聲講話,基本都是相互熟絡的,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或討論與葬禮本身相關的事,或討論其他。這是一場沒有歡樂的聚會,保持著相當的靜默。

也沒有人提前離開。在這個時代,參加葬禮,唯一有意義的就是等待著最後的時刻到來——工作人員將骨灰與隨葬物品取走。注視這個過程結束,表達對死者的尊重與惋惜,就是最大的意義。

琳達站在院子裡。昨晚她將好久沒有打掃的院子,仔細打掃了一遍,草坪很乾淨整齊,院牆上乾枯的藤蔓也全都清理了,甚至擦掉了大門上的斑點鏽跡。

琳達在心裡默唸著,該來的賓客差不多都來了,只差他一個了——布來克·瓊納斯,莉茲的男友。

他會來的,他一定會來的……雖然心裡這樣肯定,但她又免不了想,要是他真的不來呢?他不來的話,我又該去哪裡找他?

好在,他還是來了。

布來克·瓊納斯,在聖瑪姬紀念公園前駐足片刻後,徑直走來。

琳達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琳達。

布來克臉上掛著憂傷,一進門,就俯身與琳達擁抱,低沉沙啞但說,

“抱歉,我很抱歉,琳達女士。”

琳達拍了拍他的肩背然後鬆開,露出勉強的笑容,

“不必自責。是莉茲這樣選擇了她的人生。”

她的眼神彌散著憂鬱,潛藏著某種季動。

布來克進入正屋後,問琳達,

“莉茲在哪裡?我可以和她說些話嗎?”

這個成熟的男人,將情感裸露在臉上,眼睛裡裝著深沉的愛與痛不欲生的悲慼,如同一位憂鬱的藝術家。琳達所知的他,本就是一個藝術家。似乎對於一個藝術家而言,憂鬱是一種體色。

琳達將布來克帶到放置莉茲骨灰盒的房間,

“就在這裡。”

房間裡,除了一張桌子和一副骨灰盒,什麼都沒有,乾淨而蒼白。

“噢,她那麼孤獨地在哪裡……”布來克一下子沒有勇氣面對,雙腳一軟,險些跌倒。

琳達攙扶著他,輕聲說,

“面對現實吧,孩子。這雖然是我們的不幸,但活著的我們,可以用更好的面貌去對待她。”

琳達的聲調低沉而沉鬱,作為一個失去孩子的母親,這是在安撫布來克,也是在安撫她自己。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正在做什麼,將要做什麼,之後會變成什麼樣,她並不關心。

在琳達的安撫下,布來克好多了。他步履顫抖但來到莉茲的骨灰盒前,上面有莉茲的照片。她是個可愛且富有青春活力的孩子,笑著的臉上有引人注目的淺淺梨渦。

在長長的沉默後,布來克開始說話。作為一個傷心的男人,面對逝去的愛人,他並無法好好控制自己的情感,話音不成句。但作為一個藝術家,他又能說出十分富有哲理的話。他似乎是在說給自己聽,又似乎是在說給琳達聽,講述著他與莉茲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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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相處的細節,他們說過的動聽之話。

已經變成了一捧灰的莉茲,當然聽不到這些話。唯有他與琳達兩人能聽見。

濃郁的情感,是任誰看到了都會為之惋惜的。

可琳達心裡只有苦悶。她知道還不是時候。

……

琳達住宅的外面,一切都很平常,如果不走進去看,甚至不知道這裡在舉辦一場葬禮。

遠處的街道角落,霍曼·雷爾夫將手揣在大衣兜裡,凝望著琳達的住宅。他依舊習慣性但將帽簷壓得很低,這讓他看起來與這個社會所追求的“自由與對抗”格格不入。主流人士不喜歡低調內斂的人,認為那是愚蠢地賣傻行徑。所以,像霍曼·雷爾夫這樣的扮相,走到哪裡都顯得很格格不入。

不過,要是在一百年前,他也許會得到一個紳士的評價。

琳達不希望他去參加葬禮,但他對莉茲之死十分關心,所以還是過來了。哪怕只是遠遠看著,也比待在家裡好。為了今天,他專門請了假。倒不說希望一定會出現某種結果,他心裡只是有著一種小小的期盼,希望埋在心裡的苦悶,能得到絲毫消除——他想知道,那個捕獵自己的器官獵人,到底是誰,長什麼樣,過著怎樣的生活。

“爸爸,就在這裡吧。”一道年輕的女聲響起。

霍曼聽到後,下意識壓底帽簷,不希望被看到正臉。他眼睛斜視,透過狹小的視角看去。一對男女站在不遠處,從形象與對話看,他們是一對父女。他稍稍向後退了一些距離,取出通訊器,裝作在跟人通訊,同時不著痕跡但觀察。

作為一名治安官,他隱蔽得很好。

五米之外的街道上,法尹·迪恩遠遠地望著琳達的住宅。她的父親戈斯·迪恩站在她旁邊。

戈斯並不關心這場葬禮,他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保持著警覺,甚至要比他在狩獵時還要警覺。女兒法尹就在身邊,一定不能有任何差池,這是他的想法。只要安穩但度過今天,離開極光城,一切就要好上很多了。哪怕黃老闆勢力滔天,要去其他城市追殺,也得費很大的功夫。

在極光城不好說,但他有自信,換一個城市,憑著多年來獵人的嗅覺,一定能平安無事。

“獵人的嗅覺……”他心裡默默唸叨。

緊接著,這分獵人的嗅覺,就讓他感到一絲怪異。似乎……有一道目光在留意他跟法尹。

現在快上午九點了,街道上行人並不少,來來往往的,肯定會有很多目光從他們身上瞥過。但他所感受到的這道目光,好像停留的頻率和時間有些久。

獵人的警覺讓他保持理智,並未表現出異常。他自然地側了個身,從女兒法尹的右手邊,換到左前方,以她的身體擋住自己的頭部。隨後,他開始從人群中搜尋。幾秒鐘後,他確定了目光的方向,並迅速鎖定目標。

一個帽簷很低,穿著純灰色大衣的男人身影映入眼簾。

厚重的冬裝,以及極地的帽簷,讓他識別不出對方的身材與長相,無法判斷,是否是黃老闆系的手下。但他肯定,對方一定是關注著他們的。

儘管這種關注並不強烈,但足以讓極度敏感的戈斯感到不安了。他俯身,以只有二人能聽見的聲音對法尹說,

“站在這裡別動,我去買點東西,馬上救回來。”

經歷了之前的事,法尹有些缺乏安全感,輕蹙著眉頭,眼袋下的小雀斑一下子變得很顯眼。不過她沒有多說其他,點頭嗯了一聲。

戈斯混入人群,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連一直看著他離開的法尹都找不到。

法尹靠在旁邊的路燈杆上,這樣能讓她有些安全感。但正是這一個小小的動作,讓時不時關注這裡的霍曼·雷布林頭皮一聳,心裡炸開一聲。那個男人呢?怎麼忽然不見了?在我眼皮子底下不見了?

他感覺到危險,想要從街道角落走出去,到人多的地方去。

但晚了。一雙手壓住他的肩膀,接著,他感到一股強大的力量,勾住了他的鎖骨,整個上半身一下子失去力量,與此同時,另一股力量壓住了喉嚨,讓他無法出聲,只能任由著被拖到街角的一座花壇後面。

直到對方出聲了,雷布林才知道控制自己的是個人,

“你是誰?”

戈斯在雷布林背後,雷布林看不到他,

“一名治安官!先生,你正在侵害一名治安官的權利,希望你明白這是什麼概念!”

戈斯探手在雷布林的口袋裡翻找,翻出了雷布林的治安官憑證,確定了他的確是一名治安官。但這一點沒讓他鬆口氣,反而精神更加緊繃了。因為……雷布林的治安官憑證上,有著他的照片。戈斯得以知道他的長相。

而這個長相,戈斯絕對不會忘記。因為作為一名高階獵人,他總是能記住每一個獵物的長相,身材,乃至是身份。

戈斯記得,雷布林曾是自己的獵物,自己取走了他半邊的腎臟。

第一次!

這是戈斯作為獵人以來,第一次被獵物盯上,還是被自己捕獵過的獵物盯上。他的思緒快速湧動,“怎麼回事?獵物怎麼會發現我?是巧合嗎?還是他知道了我的身份,想找我報仇,或者抓捕我?之前我捕獵他的時候,應該沒有留下任何身份相關的痕跡才對,他為什麼會找到這裡?不對……他是先來的,我跟法尹是後來的。所以,應該不是他一路跟隨而來。我跟他在這裡遇見,只是巧合……”

戈斯陷入沉默。

雷布林以為是自己的治安官身份嚇到了他,繼續正聲說,

“先生,我們之間有些誤會,請你放開我。我可以原諒你的暴力行徑。”

戈斯沉聲問,

“你在這裡做什麼?”

雷布林覺得很奇怪。這不像是一個守法的普通公民會問出的話,問一個治安官在做什麼?他意識到,控制住他的人,不是善茬,

“當然是工作。”

“什麼工作?”

“你沒有資格知曉。這是治安官的工作。”

“你似乎還在看那邊的住宅。那場葬禮。”

雷布林皺起眉,低聲問,

“你怎麼知道那裡面在舉行葬禮?從外面看,似乎並看不出來。”

戈斯知道言多必失,不再就此多說,

“我的確希望我們之間只是一場誤會。也許,我放開你後,我們就互不打擾了。我知道你可能已經認為我是個危險分子了,但是,治安官先生,相信你知道,極光城不缺我這樣的人。”

“好。”

雷布林希望快些解脫出來,於是答應了他。

戈斯開始在心裡默數。他要確保在放開雷布林後,不會被反制。可,正要放開時,他忽然注意到,一行喪葬管理的工作人員過來了。獵人的敏感讓他想知道,雷布林為何還在關注這場葬禮。

被治安官盯上的葬禮,是誰的葬禮?

幾分鐘後,工作人員帶著一個骨灰盒從琳達的住宅裡走出來。戈斯極佳的視力,讓他隔著幾十米,都一眼看到了骨灰盒上的照片。

那個女孩……

確認身份的瞬間,戈斯心中驚駭不止。

他十分肯定,那個女孩,就是前不久,為黃老闆的一位貴重客人提供活體肝臟的女孩!

是他,親自動手,在那個女孩保持著絕對清醒時,動的手。他記得那樣的場景,記得痛苦的嘶吼和絕望的哭聲。作為一個獵人,當然不會被獵物的哭聲所感染。

但是此刻,他知道了,那個被他親手處理的女孩,是法尹的同學。

這一瞬間,冷血的獵人不受控制地顫抖了起來。

緊接著,送行的賓客們相繼從琳達的住宅裡出來。戈斯又看到了一個絕對不會忘的人——黃老闆的客人,邁卡斯·索恩,女孩肝臟的需求者。

邁卡斯·索恩曾主動向戈斯說起過他跟女孩莉茲的關係。儘管不多,但戈斯知道,女孩莉茲十分迷戀邁卡斯。

現在,邁卡斯出現在葬禮上,看上去那麼傷心難過。

不知為何,戈斯腹中湧起一股強烈的噁心感,

“不不不……我是個獵人,我怎麼能因為這種事感到噁心?這太常見了……活體培育,在獵人的圈子裡,不是什麼罕見的事……不,我不應該感到噁心……”

但他越是這樣想,噁心感就越強。

雷布林察覺到控制住自己的人有些分神,想要動手反抗。他開始調動自己體內的各種柔性金屬臟器功能,打算用最強的姿態進行反抗。因為他感到到了,控制自己的人,很強。必須要用全力反抗。

很快,一切準備就緒,下一刻就是反抗之時!

但,他的反抗被搶先了。

遠處,琳達的住宅前,一聲巨響轟然散開,吸引了街道上所有人的目光。他們紛紛舉目望去,只看到一個身材高大,氣質出眾的男人站著,而他的胸腔、腹腔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大洞。血液、組織液、柔性金屬保養液不斷往外滲。透過這個大洞向後面看去,一個女士,正舉著一把賦能式自動手槍。

周圍一片譁然。

儘管雷布林沒有直接看到這樣的場景,但從周圍的反應判斷了出來。他心想,

“完了,琳達女士終究還是沒能保持住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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