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鯉笑得很單純。在他這個年齡，以他經歷過的事看，很難用“單純”這麼夢幻的詞去形容他的笑容。

但此刻而言，這就是最好的形容。

他所有做，所有想，都是在為眼前的結果。

指尖泛光的碎片裡，倒映著原始孢子——一串獨一無二的、複雜的、扭曲晦澀的符文。用機械一點的語言說，符文是一段世界的固定程式碼，只要讓自然原力遵循這段代碼運行，就能得到符文所想要表達的事物與結果。

“這是什麼？”

方古痴迷地問。

伍鯉回答，

“原始孢子。”

“你是怎麼找到的？”

“一種……直覺。”

直覺這個詞讓嚴羅從迷濛之中立馬清醒過來。又是“直覺”，他清楚，伍鯉所謂的“直覺”，絕非片刻的頓悟，而是刻意而為之的念頭。他問，

“原始孢子是裡面的奇怪符號吧。”

“嗯。”

“那這枚碎片呢？它看上去沒有實體，像是某種投影。”

伍鯉的手指穿過碎片，

“是的。這並非實物，而是時空的第四軸上的一個片段。”

“時間的記錄？”

“你也瞭解過嗎，隊長。”

嚴羅搖頭，

“我只是聽過，並非真正瞭解過。”

這勾起了他的回憶。他曾經遇見過一個非常不可思議的人……那個人說……時間是不存在的，是物質的記錄順序。

“你的能力又有突破了嗎？”嚴羅繼續問。

伍鯉點頭，

“嗯。我這次沒有迴轉時間，也沒有分離時間，而是置身於第四軸上，翻閱時間這本‘記錄冊’，尋找這座巨大真菌的最初記錄。我想，真菌的最初模樣，不就是孢子嗎？所以，就這樣做了。”伍鯉放鬆地笑了笑，“還好沒猜錯。不然的話，我可就沒力氣翻閱第二次了。”

說完，他身形搖搖欲墜，就要癱軟在地。

方古一把扶住他，緩緩蹲下，讓他靠在自己的大腿上，

“你用神太多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伍鯉撐著粘稠的真菌勉強坐起來，

“但我還沒做完……”他將記錄著原始孢子的碎片遞給嚴羅，“隊長。原始孢子已經長成了真菌，所以並不存在實體了。這只是一段記錄，也不知道記錄形態的原始孢子，算不算我們要找的。”

嚴羅其實也不知道。但很快，安全屋的程式給了他回應，

【委託完成，發放獎勵——“無限地圖”一份】

他稍頓一下，安撫說，

“是我們要找的。伍鯉，你太累了，休息一下吧。”

伍鯉沒說什麼，閉上眼，一秒進入睡眠。

從進入腦髓地獄開始，他就沒停止過思考，一直在進行著高強度的頭腦風暴，本身就已經很耗費精力了，加上剛才在第四軸上翻閱時間記錄，更是在透支精神，能撐到把記錄著原始孢子的碎片遞給嚴羅，已經是全靠意志力了。

所以，一聽到嚴羅說沒問題，大腦立馬關閉了。

方古擔憂地說，

“我感覺鯉魚兒的精神十分頹靡，有點像行將就木的老人，隊長，不會出什麼問題吧。”

嚴羅檢視感受了一下，

“沒什麼大問題，就是負壓太大了。短時間內無法靈活思考，需要休息。”

看著伍鯉沉睡的樣子，又看了一眼呆滯木愣的裘子銘，腦袋裡想著下落不明的李素……嚴羅心裡十分不是滋味。他感覺十分無力。他們都才十幾二十幾歲，是青春正好的年齡，跟著自己一起來做這麼危險的事，而自己卻沒有什麼能為他們做的。

他的腦海中再次掠過信息流，

【額外獎勵：解毒劑5份】

【解毒劑：可清空體內積累的腦髓地獄毒素】

嚴羅立馬抬起右手，檢視從靈給他的手錶。進入安全屋的程式後，很快找到了剛剛獲得的5份解毒劑。

說著是解毒“劑”，但其實並非實物，而是一串晦澀的扭曲符文。

他看了一下說明……只需要將這串符文置入意識之中，就能清除體內積累的腦髓地獄毒素了。

至於怎麼置入，只有一句話，

“用你的能力。”

擁有認知修正能力的嚴羅，的確能輕鬆地在人腦海中置入額外的認知。

但他很好奇，僅憑一串符文，就能清除毒素？

他先給自己試了一下，置入一串解毒符文，沒有感覺到任何異常。他想，這也許是體內積累的毒素還沒產生影響的緣故，不過這樣看來，起碼是沒有副作用的。

接著，他在受毒素影響很深的裘子銘腦海之中置入解毒符文。

效果立竿見影！

沒有任何等待，裘子銘的精神和肉體重新完美共鳴，認知能力恢復到最佳狀態。嚴羅立馬解除對他思維的鎖定，緊著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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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銘，你感覺怎麼樣？”

裘子銘還一副不明就裡的樣子，呆呆地點了點頭，

“我很好啊，怎麼了隊長？”

嚴羅舒了口氣，看來沒有問題。

他又分別給方古和伍鯉置入了解毒符文。伍鯉還在沉睡，沒有反饋。倒是方古，表示自己一下子輕鬆了很多，好像剛剛吃飽喝足了一樣。

裘子銘得知了剛剛發生的事後，一臉崇拜地看著沉睡的伍鯉，

“鯉哥不愧是咱們非特局的頭牌，真厲害啊！”

“別說得非特局像會所一樣！”

“會所？”裘子銘疑惑地看著方古。

方古心裡頓時尷尬了。他意識到，裘子銘這小子壓根兒就是個書呆子，小時候在唸書，後來跳級進了大學又一直待在實驗室裡，被非特局徵召後，也很少出任務，基本都泡在研究所，基本跟社會脫節了……

“咳咳，小孩子別問。”

“你瞧不起我？”裘子銘瞪著方古。

“沒有。大人的事情，小孩子是別問為好嘛。”

“我十七了，再過五個月就十八了！”

“你這小子，就算長到二十五，都還得是個小孩子。”

“方古！”

看著他們鬥嘴打鬧，嚴羅的心情稍微放鬆了一些。獨身兩百多年的他，逐漸能體會到為何上了年紀的人，都喜歡小孩子……

青春活力是對暮氣沉沉的老人最好的安慰。

他看著手心上的碎片，心想，就是這麼一串符文，造就眼前這個四百多萬平方公裡的真菌的出現？

鬧騰結束後，幾人簡單休整一下，隨後離開了真菌山。

剛一出去，第二個委託就到了，

【前往卡諾亞中心城，具體位置，已在無限地圖之中標記】

卡諾亞中心城？

是一個具體的名字……也就是說，腦髓地獄其實是有文明的，而且安全屋是知道腦髓地獄到底是個什麼地方，大機率還知道腦髓地獄經歷過什麼。

嚴羅想起之前老闆從靈所說。曾經的腦髓地獄跟地球一樣，但經歷了某些事，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一開始他並未對此抱什麼信心。更多的是懷疑。

但現在，也許真的可以在這裡面找到拯救地球的辦法。

不論這種可能到底有多大，總是一份難得的希望。

嚴羅開啟腦海中的無限地圖。這份真實到每一個細節都能清楚看到的地圖，讓他無比驚歎。甚至能在其中看到正在凝結的加速雨烏雲以及地面有不安者伴隨的濃霧分佈。那些危險的奇怪地貌就更加不用說了。

說是地圖，但其實是集合了衛星雷達、探測儀、氣象儀等多種功能為一體的強大腦內程式。

安全屋居然能拿出這種科技來……

嚴羅深感自己的渺小與無知。

確定了卡諾亞中心城的座標，距離當前位置……2400km。

路程是之前尋找原始孢子的六倍。不過嚴羅反而感到輕鬆了一些。因為有無限地圖，可以規劃出比較安全和穩定的路線，反而能加快速度。說不定要比之前更輕鬆。

原始孢子找到了，無限地圖有了，體內積累的毒素也清空了……

第一個委託的完成，一下解決好多眉頭之急。

一號氣象小隊的幾人都輕鬆了不少。但有件事，卻始終沉沉地壓在他們心裡頭。

李素……依舊找不到。

無限地圖的可視範圍是方圓100km以內，超過100km的地方，都是地圖迷霧。嚴羅特意花了一些時間，在他們之前走過的路段用地圖搜尋，但一點關於李素的痕跡都沒發現。腳印、記號……全都沒有。

要麼，她被深埋在地下，要麼她離得非常遠，超過了無限地圖的範圍……

但，她一個只有復原能力，性格怯弱的，認知能力也很普通的人，能在這麼危險的地方，走得了多遠呢？

悲觀的。

即便幾人都不願意特意說明，但他們心裡對李素的情況都持悲觀態度。

更加消極一些的話……她也許被不安者殺死吃掉了，或者遭遇了一種會被粉身碎骨的災難，比如被加速雨持續澆灌，迅速死亡，腐爛，沉積到土壤之中腐爛成無機物。

嚴羅在前面開路，方古在中間揹著沉睡的伍鯉，裘子銘在後面留意周圍環境。

僅剩的四人，朝著卡諾亞中心城出發了。

2400km的距離說遠，也並非遠到不可接受，說近……這段路對他們而言，卻也是無比煎熬的。的確是能靠著無限地圖躲避大部分危機，可每一次輕鬆躲避了危機，就總是忍不住想，要是無限地圖來得再早一些就好了，再早一些的話，李素也就不會遇難了。

……

“往這邊一點，這邊，再打一些，好！可以了，然後慢慢往下降。”

止水俱樂部知冬市分部大樓下面的空地上，一臺大型起吊機停靠著。駕駛艙裡駕駛員聽從上下指揮員的指揮，緩緩收回吊臂。吊臂上，懸吊著一個包裹嚴實不透明的長方形大箱子。

駕駛員想，這玩意兒看上去像是超大號的棺材。不由得想入非非，難道是什麼巨人的屍體？哈哈哈……無限玩家俱樂部那些瘋子說不定真的會搞出這麼個玩意兒來。

想歸想，做歸做。

駕駛員老老實實地操縱吊臂，把封閉的大箱子放到準備好的卡車上面。

剛一放上去，幾個俱樂部的工作人員迅速給卡車封上一層黑色的簾子，擋起來。緊接著，卡車司機收到指示，片刻不多留，掉轉車頭，快速離開。

整個過程很迅速，從起吊機進入，到卡車駛離，全程不到二十分鍾。

卡車上，包裹嚴實的箱子裡，

尤明浩躺著一動不動。不是他不想動，而是箱子的空間實在有限，說是時間急迫，來不及專門定做，就臨時把一個大冰櫃改了改，加上他發現自己好像剛剛又稍微長大了一圈，所以擠得慌。

不過還好……最起碼是不透明的。要是讓人看到的話……他估計自己得當場尷尬致死。

作為一個不那麼擅長交際，稍微帶點社恐的人，這種密閉的小空間確實是有些安全感的。

“要是再稍微大一些就好了……”

他剛這麼滴咕著，掛在他耳朵上的傳訊器冒出聲音，

“好了小子，你就別嫌棄了。老闆只給了我們一個小時的時間，能幫你弄到裝得下你的冰櫃就不錯了。”

尤明浩下意識地想撓頭，但撓不著，他嘿嘿一笑，

“我倒沒嫌棄。哥們兒，我問一下，大概多久能到？”

“個把小時吧。你個子大，而且情況特殊，要去的呼吸洞是私用級的，在城郊。話說，你不會暈車吧。”

“應該不會吧。”

“說不好。你這箱子透氣性有些差。你要是暈車的話，就說一聲，我們給你打點氧。”

“好的沒問題。哥們兒，我再問一下，我是第一個進呼吸洞的嗎？”

“據我所知，是的。”

另一道聲音在傳訊器裡響起，

“你這麼大塊頭，吸的氣得抵二十個人了吧。”

“別亂說！”

尤明浩呵呵一笑，

“沒事兒，他說的也是事實嘛。”

臉上笑呵呵的，但他心裡稍微有些不舒服。是個正常人都能聽得出來，剛才說話那人語氣有些不對付……大意他也能理解，就是說現在乾淨的空氣本來就越來越稀缺了，你一個人就要吸二十個人的，實在是太奢侈了。

不舒服歸不舒服，尤明浩也沒什麼可反駁的。

事實就是這樣。

吸二十個人的空氣，卻又沒什麼做事的能力，不就等於高薪養閒人嗎？

這種事，任誰都很討厭。

尤明浩自己也很討厭。可再大的意見，也只能化作心裡的一聲幽嘆。

一個多小時後，到達了目的地。

呼吸洞在地下一百多米深的地方，需要繞很長的一段盤旋路。一般來說，這種深度的呼吸洞都是保密級別極高的大型設施、工程和敏感專案所在的地方。普通的民用呼吸洞最多也就地下十米深。

尤明浩心想，局勢已經艱難到這種地步了嗎？

要把這種造價極高的隱秘地方都改成呼吸洞。而自己，卻要浪費這麼珍貴的呼吸洞。

他的心情，越發消極。